按理说有那么一笔钱,就算不能一辈子大富大贵,衣食无忧也是可以的。不过妙真的生母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拿钱胡乱挥霍之后很快便一贫如洗了,而后再次操起了老本行,据说没几年就跟着一个“恩客”跑了,留下不过年幼的妙真不得已去道观当了女冠。
同是徐五爷的女儿,一方是风头正盛的徐十小姐,天之娇女,名门闺秀,另一方却是个寻常的女冠,妙真有足够的动机来害人。
而且,妙真的动机还不止如此。
因为徐五夫人心悸突发去世的那一日人在洛阳,去过天香观
第705章 精妙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除张解之外顿时都生出了几分莫名微妙的感觉。
前一刻还在听妙真夜半传话,后一刻,传话的妙真便成了谋害徐十小姐的重大嫌犯,前后之间相差委实过大,以至于任谁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无法回神。
半晌之后,还是乔苒叹了口气,开口问张解:“难道徐五夫人的死也同妙真有关?”
“徐五夫人死于心悸,这一点可以证实。”张解对她说道,“不过徐五夫人不是妙龄的徐十小姐,心悸之人鲜有长寿的,因随着年岁增长,心悸反应便愈发强烈,也越发不适,到徐五夫人的年纪是不大能受到刺激的,徐家觉得妙真要让徐五夫人死委实太容易了。”
诚如破镜重圆总是有裂缝的,即便徐五爷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年了,骤然见到那个被送走的孩子,徐五夫人怎么可能不有所触动?之后若是妙真再以言语刺激,徐五夫人后头出现心悸的状况也不足为奇了。
所以,在徐五夫人的事情上,妙真完全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就解决掉徐五夫人。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而妙真的动机也完全足够了。
乔苒垂眸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问徐五夫人的事情,转而又问张解:“那徐五爷呢?徐五爷的死难道也同妙真有关?”
诚然,这世间确实有失足坠崖的意外,可与这个案子有关,而且又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应当不是什么巧合了。
张解看着她点了点头,道:“徐五爷出事那一日,妙真不在天香观,据闻是心情不好,出城闲逛了。要知道她那一身天香观的道袍显眼的很,而且妙真小师父在天香观也算个‘红人’,是以,城中不少百姓都认得她,那一日在城外燕归林附近不少人看到过她。”
乔苒没有打断张解的话,认真的听着。
张解顿了片刻,又道:“徐五爷出事的山崖就是通往燕归林的,不管是去还是回,燕归林都是必经之路。”
所以,徐五爷的死,从动机和行凶的可能性上同妙真也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将这一段过往翻出来之后,足可见妙真有足够的理由恨抛弃她的徐五爷以及伉俪情深的徐五夫人,当然,同一个生父却截然不同的命运的徐十小姐更是她的眼中钉。
如果徐五爷和徐五夫人是妙真所害的话,那在害徐十小姐这件事上,妙真的动机不仅是嫉妒徐十小姐这个人了,更有可能为了阻止徐十小姐发现父母死去的真相而杀人。
毕竟徐十小姐的聪慧是出了名的,能够写出精彩的大理寺断案情节的徐十小姐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自己一双父母死去的真相呢?这是徐家众人的想法,也是无数百姓的想法。
老实说,这个推理,就连乔苒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守孝之后,徐十小姐就开始同妙真接近,看着似是不介意身份悬殊的结交好友,可若是一早就发现了妙真的身份,焉知徐十小姐不会刻意接近妙真,伺机寻找妙真害死自己父母的证据?
这个推理自此都没有任何一丝破绽,徐十小姐接近妙真是为了寻找出自己父母去世的真相,妙真接近徐十小姐是为了谋害徐十小姐。
乔苒蹙了蹙眉,暗道了一声“难怪”!
如此证据确凿之下,难怪徐家众人会去洛阳府衙报官了。
至此,关于妙真谋害徐十小姐的侧面佐证都多到快数都数不清了,只可惜,佐证再多也只能证明妙真有动机有能力去杀人,关于妙真杀人的直接证据目前并没有。
不过此事此时已经在城中传开了,毕竟不管徐家还是天香观的’红人‘妙真城中百姓都是知晓的,当然,乔苒私以为这其中也有徐家人的手笔。
如此一散扬,乔苒根本不需要张解就能猜测到城中百姓的反应:多半是深信妙真就是真正的凶手,想要官府快快审理此案,然后结案。
正这般想着,窗外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乔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正看到一群百姓正在游街,拉在最前头的横幅上赫然写着‘惩治妙真’的话语。
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再离奇的案子,凶手杀人也多半是有个理由的。比起那等权势平衡听的人云里雾里的理由,这种家长里短的理由更能激起百姓的愤慨。
虽说身份不同,可换到任何一个百姓身上不就等同于一个出自青楼使手段下药的生母背着伉俪情深的夫妻生下了私生女。自古至今,‘私生’这个词总是不光彩的,更何况,生母还用了那样的手段,妙真从出身上来说一开始在众人眼里看来就是错了。
私生、青楼再加上风评极佳的徐十小姐,在众人眼里不用查妙真便是凶手了。
徐家将消息散布的这么快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借助百姓,也好押着洛阳府尹快快结案。毕竟洛阳府尹不比甄仕远,被徐家里外施以压力怕是撑不住的。
“徐家这一招算是聪明,从律法上来说,即便徐十小姐常年呆在长安,是长安有名的贵女,可她的身份户牒在洛阳,妙真也好,徐五夫妇也罢,俱是洛阳人氏,再加上妙真又是在洛阳被抓起来的,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说,洛阳府衙都有足够的理由来插手。”张解说道。
虽是查案却也要知晓律法,大楚律法,这个案子就该由洛阳府衙出手,即便甄仕远想争,也争不到。
因为徐十小姐再有名望也是个寻常女子,并非官籍,这属于民案,理该由当地府衙接手。
乔苒自然明白其中的龃龉,徐家当然有理由这么做,不过……乔苒蹙了蹙眉,问张解:“徐家确实有理由恨妙真以及怀疑妙真就是真正的凶手……”毕竟徐家众人并非查案的大理寺官员,要时刻保持冷静,两不相帮,作为受害一方的亲眷,怎么可能不带一些自己的情绪和想法,而此时徐家的想法便是妙真就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即便怀疑妙真,也不必将事情散布出去吧!”乔苒想了想,道,“徐五爷毕竟是徐家子弟,与青楼花娘那一段虽说有被下药的嫌疑,可说出去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管是被青楼花娘下药没有察觉还是事后不肯认账说出去都不好听。花娘本就是沾了一身泥污的,无所谓,可徐五爷这一遭可是会牵连徐氏子弟的名望的。
没什么事还好,一旦有什么,徐五爷可就是送上门的奚落徐氏子弟的把柄啊!
如果确定是妙真做的事,那就等洛阳府衙结案好了,毕竟洛阳徐氏如此盛名在外,给那位洛阳府尹冯兆喜几个胆子也不敢去欺辱徐氏的人吧!
张解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这便是他的苒苒,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迅速冷静下来,寻找出其中的症结所在。
“因为要快,”张解叹了口气,道,“徐太傅本人要求徐家子弟清廉,家风确实不错,可同样的,徐家上下比起一众与徐氏同等地位的权贵之族钱财方面总有些拙荆见肘了。”
“徐太傅自己不是个拘泥于俗物的人,况且到他那个地位的人确实也不需要以俗物来表示什么,可徐家下头的子弟素日里交游的自是同等地位的权贵,可与徐家同等地位的权贵譬如崔、王、谢哪个不是改朝换代不倒的大族?这样的大族背后手头自然不缺。”说到这里,张解摇头唏嘘了一声,“和修这样的还是好的,可徐家多数人是没有这般洒脱的。”
这不得不说有些讽刺了,大楚一等一权贵门阀之中最清高的徐家每一日都在为钱财发愁。
这也不能算错,毕竟同等权势圈子里的人日常开销所用总是不能差太多的,除却虚荣之外,多数时候是身不由己。
乔苒听明白了,还不待他说完便猜到了理由:“难道徐五爷夫妇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若是不解决了妙真,那笔钱财很有可能落到妙真手里?”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为人命的事情奔波查找真相,却忘了人命背后的利益,而清高的徐家缺的正是利益,更何况,如此名正言顺的利益徐家怎么能放过?
“按照大楚律法,一般而言父母逝世后的遗产若没有遗嘱,当由子嗣继承,当然有徐十小姐这个名正言顺的嫡亲女儿在,根本没有妙真这个私生女子的事。”张解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听的已经有些呆怔了的裴卿卿,想了想,便继续解释了下去,“先前徐十小姐不曾出阁,徐五夫妇的家财均暂时由家族打点……”
乔苒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据我所知,大楚贵女出阁父母为其置办之物有不少,徐五夫妇二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早早便开始打算,想来徐十小姐嫁妆中的铺面、田产等可以滚利生钱的事物不在少数。”
所以家族日常打点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项。这也是徐十小姐父母双亡之后仍在族中得宠的一大缘由之一,可不仅仅因为徐十小姐本人聪慧这么简单。
事情多数时候是由多方缘由共同促成的。
徐十小姐活着,这是个不小的进账,徐十小姐若是死了,这进账……若是能充入族中,这可不只是滚利生钱了,连铺面、田产本身连同首饰宝器这等事物一并都会给与族中。
如此名正言顺又不会有损名望的事情徐家当然是要争的,原本倒是没什么关系,可妙真原本尴尬的存在放到此时就不妙了。
“如今摆在徐家面前的问题是东西若是徐五夫妇的,作为私生之女,妙真是无法得到这些东西的。可眼下东西已经是徐十小姐的了,这一点听闻当年在洛阳时,徐十小姐便已在洛阳府衙立了案。”张解解释道,“东西是徐十小姐的,妙真是徐十小姐的同父异母的亲姐。”
裴卿卿早已听的直翻白眼了,真是好生糊涂,好在她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否则当真是听都听不明白了。
“而且,徐十小姐是知道妙真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姐的存在的,这一点有送往洛阳的书信为证,”张解说道,“可知道这个私生的亲姐,不知是遗漏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并没有摘除妙真这个私生亲姐的名字。”
若是徐十小姐不知道妙真这个私生的亲姐,按大楚律法,那私生的亲姐也是不能接受徐十小姐留下的遗产的。毕竟私生这等事从一开始便有些上不得台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一点倒是与乔苒所熟知的现代律法有所出入,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理解徐家这么急迫的缘由。
“徐十小姐知道妙真的存在,在立案时却没有摘除妙真的名字,在律法上等同徐十小姐认妙真这个姐姐。”乔苒看向裴卿卿解释了一句。
裴卿卿哦了一声,似乎直到这句话才有些明白过来。
东西是徐十小姐的,徐家认不认无妨,徐十小姐自己认了的话,在处置徐十小姐遗产之时,妙真就能够接手徐十小姐的遗产。
果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丫头感慨不已,说到底还是为了钱财。
“所以,徐家要拿到徐十小姐的东西,只有妙真不存在了。”乔苒说着,双目不由微微眯起,“至于不存在的理由,还有什么比妙真就是暗害徐十小姐的人更好的理由呢?”
裴卿卿听到这里,“哦”了一声,忙道:“那让妙真放弃徐十小姐的东西不就好了吗?”反正妙真此前都是呆在天香观里做女冠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继续做女冠不也挺好的嘛,至少总比丢了性命好吧!
乔苒却苦笑了一声,而后摇头道:“现在,不管妙真是不是真的想要谋划徐十小姐的东西,都不能放弃了。因为此时洛阳全城百姓皆知,若她放弃了,徐家便不插手了,那徐家的声名也就不复存在了。”
徐家需要钱财不假,可声名才是立族之基,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开始了,便不可能收手。
而同样的,听闻妙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也明白,此时不管她放弃不放弃,都没有用,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唯有坚持下去了。
当然,此事能成,除却徐家想要钱财不假,同样也是徐家坚信妙真就是真正的凶手了。正是坚信,此事才没有私下解决,而放到明面上来碰撞了。
乔苒微微凝眉,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真是太妙了,几乎算对了双方所有的反应与所求。
自古人心难测,如果这是一个局的话,布置了这一切的人算的可不仅是事,还有人心,厉害啊!
只可惜,这么厉害的人作为对手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第706章 传书
因为徐十小姐的钱财,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乔苒在绣桌旁坐了下俩,裴卿卿和唐中元已经走到一边为张解转述起了昨晚妙真说的话。
其实直到现在,两人还有些无法回神,老实说昨晚妙真那一出转述他二人虽然面上强作镇定,可私心里是早就信了妙真的,毕竟昨晚妙真说话的样子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假的。
可没想到,不过一日的功夫,从张解口中带回来的居然是另一个消息,而这个消息若是属实的话,妙真昨晚所说的一切就都可能是蛊惑他们的谎话了。
那么,妙真到底有没有说谎?谁也不知道。
张解听罢也忍不住拧起了眉心:此事委实是古怪的很。
乔苒在桌边坐了片刻之后,突地问张解:“你知道妙真能得到的徐十小姐手头的家财到底有多少吗?”
先前,徐和修总是嘀咕着徐十小姐手头颇丰云云的,可那时徐十小姐的手头颇丰众人只以为是话本子的赚的钱财,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徐五夫妇的钱财。就算知晓,作为徐五夫妇唯一的嫡亲女儿,徐十小姐自然会接手徐五夫妇所有的钱财,可对于数目,一开始乔苒并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徐家清高名望在外,徐五夫妇的钱财在乔苒看来也不过同徐家任何一位老爷差不了多少。徐家老爷的钱财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当然不算少,可对于大楚第一等的门阀权贵来说,这点钱财便不够看了。
所以,难怪徐十小姐有为谢承泽一掷千金的底气了,毕竟本就不缺的人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了。
所以,徐十小姐留下的到底有多少家财?乔苒有些好奇。
张解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递了过来,道:“我想着你或许会用到,特意抄了一份下来。”
女孩子笑了笑,伸手接了过去。
正在一旁的裴卿卿看的忍不住眨了眨眼:又来了!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好似当年,哦,也没有当年,就是好几个月前,在山西路就是这样的。她是很喜欢乔小姐的,张解也勉强算是喜欢,可眼下,这两个她很喜欢的人在一起说话,总让她有种插不进话的感觉。当然,对于天天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乔小姐,她是不需要客气的,可这个时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本能的收敛了起来。
这般想着,裴卿卿斜眼看了一旁的唐中元一眼,在看到唐中元与自己脸上相似的神情时,她板着脸拍了拍唐中元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一次,总算不是她一个人如此这般了。
而那头的乔小姐与张解已经开始翻看起了徐十小姐的家财单子。
其实,光从这厚厚的一沓纸张就可以看得出徐十小姐的家财不是小数目,两人看到很认真,裴卿卿在一旁站了片刻,也忍不住凑过来看了起来。
“万兽鎏金拜寿壶,异形百花琉璃鼎,文公黄石刻字砚……”裴卿卿读着这些拗口的文字,一双眉忍不住深深地拧了起来,诸如此类拗口听的人云里雾里的名字还有一大堆,小丫头眼神茫然的看着乔苒,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收藏。”乔苒说着扬了扬手里同样拗口的几张记录着这些收藏的文字,淡淡道,“徐五爷喜好收藏,不过,这些收藏同那些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藏品有些不同。”
裴卿卿闻言,立时问道:“有什么不同?”
还是乔小姐最好了,只要她想问的,乔小姐都会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