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吉急匆匆的赶回了城里,埃尔文带领着卫兵们整装待发,抓捕行动要开始了。
这可不是一句谎话,碎雪城现在还有两千多个居民,雷吉要把他们都抓起来,一并关在城堡的地下室里。
这是无奈的选择,无论今晚的战斗是什么样的结果,敌军都有可能用黑粉轰炸碎雪城。
城里最坚固的建筑就是领主的城堡,城堡的地下室一共有三层,正好成为了一个完美的防空洞。
居民们被吓坏了,很多人以为雷吉要把他们囚禁起来然后杀掉。
雷吉无法做出更多的解释,平民之中一定隐藏着萨恩的探子。他拿出了城堡里所有的食物,先把饥饿的儿童们骗进了城堡,然后再用这群儿童,胁迫他们的母亲和他们家里的老人,把他们全都骗到了地下室里。剩下一些孑然一身冥顽不灵的家伙,只能靠埃尔文用暴力手段强行抓捕。
幸亏城里的居民大多都是老弱和妇孺,整个过程没有遇到太多抵抗,夜晚,城堡的大门锁上了,雷吉带着埃尔文来到了石塔下,一队卫兵守在石塔的门口,正等待着雷吉的命令。
雷吉仰望着夜空,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静寂的碎雪城漆黑一片。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偷袭,可雷吉却有一丝隐忧。
今夜不会下雨吧?
如果下雨的话,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埃尔文拿来了一个六分沙漏,按照雷吉的估算,这个沙漏的时间大概和辅政大臣的沙漏同步。
六分沙漏意味着四个小时,上层的沙子还剩下一半,该敲钟了。
埃尔文刚想登上石塔,却被雷吉拦住了。
“你留在这里就好,巨钟必须由我亲自敲响。”
有些事情不能让别人代替自己去做,尤其是当领主行使最高权力的时候。
敲钟关系着碎雪城的生死存亡,雷吉要让所有人明白一件事,除了领主,没人可以敲响碎雪城的巨钟,不管曾经的领主定过什么规矩,从现在开始,这是碎雪城的铁律。
到了塔顶,雷吉才发现这铁钟竟然如此巨大,比他的卧室还要大。
这样的巨钟当然不能用锤子去敲,它有一套简单的机械系统,雷吉需要做的,只是拉动巨钟下方的铁链。
拉住铁链的那一刻,雷吉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明智,如果战斗失败了,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没有退路了,自己已经赌上了全部。
当巨钟第一次响起的时候,雷吉立刻后悔了。
也许不应该由自己亲自来敲钟,这钟的声音实在太大了,雷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巨钟摇晃。
他按照约定一共敲响了十六声,表示他对拜尔国彻底的臣服。
雷吉摇摇晃晃走下了石塔,扶着墙壁吐了许久。
埃尔文跑到身边,跟他说了一些话,雷吉一句也听不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不绝于耳的锐鸣声。
回到城墙下,投降仪式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
巴切洛为雷吉准备了礼服,他的匠人给牛头套上了硕大的花冠,也为牛车装饰了鲜艳的花朵。
二十名骑兵整装待发,当然,他们的服装并不是那么整齐,嘉文尽可能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副铠甲,六名骑兵没有铁盔,还有两名骑兵没有马鞍。
格温走下城头,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无奈,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雷吉和碎雪城所有的一切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小雷吉,我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格温指着骑兵们,“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的马,他们的年纪,他们的样貌和他们的穿着有哪一样能看得过去?唯一整齐的只有他们肩上的酒桶,他们的模样甚至还不如你那些拉车的牛!”
“这个……”雷吉刚想解释,立刻被格温打断了。
“我知道碎雪城很穷苦,但你的父亲至少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格温不想再多看那些骑兵一眼,他抚摸了一下牛头上的鲜花,雷吉的心瞬间跳到了喉咙。
鲜花下面藏着尖刀,这又是工匠们的杰作。
还好,格温只是轻轻摸了摸花冠,跟着问起他更关心的事情:“小雷吉,城里的暴民都清理干净了吗?”
雷吉回答道:“我把所有的暴民全都关进了城堡。”
格温叹口气道:“虽然不理解你的意图,但你这么做的话,是真的不想让王子住在你的城堡里吗?”
雷吉低下头,默然片刻道:“我不想再做辩解,我的城堡里现在没有一滴火油,我把他们都倒在了山坡上。”
格温点点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我派了探子去了你的城堡,的确一滴火油都没有。”
雷吉又道:“为了保障王子的安全,我把城里所有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格温道:“这个我也知道,城里也有我的探子。”
“可这又能怎么样?萨恩奥夫比奇不相信我,他要把自己的府邸让给王子,”雷吉道,“我很快将不再是碎雪城领主,而他将很快将成为伯爵,我想……有些时候我应该避免和他冲突。”
“别不服气,年轻人,你根本没有资格和萨恩相提并论,”格温对着卫兵招了招手,卫兵拿来了四分沙漏,“萨恩付出了智慧和心血,所以才迎来了命运的眷顾,你理应对他保持尊重!现在轮到你了,愚蠢软弱却又拥有高贵的血统,这是你的原罪,你懂么?现在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了,让我看看你会如何把握生存的机会,让我看看你对生存的理解到了什么程度!”
沙漏的上层还剩一点点沙子,在对待时间方面,格温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谨,确系最后一粒沙子漏了下去,格温吩咐卫兵,发出信号。
两名卫兵抬着一只木箱走上了城头,其中一名士兵拿出了一个布袋,在木箱周围洒上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不需要看的太仔细,只要闻一闻那刺鼻的味道就知道那东西的来头。
果真是黑火药,这就是令这个世界闻风丧胆的魔鬼黑粉。
箱子的尺寸不小,这老家伙想要做什么?炸掉城墙吗?
雷吉紧张的看着格温,格温摸了摸雷吉的发丝,笑道:“别怕,我带你看看只有在拜尔国才能看到的美景。”
城头的士兵们都吓傻了,有的甚至抱着头冲下了城墙。
嘉文还算镇定,可但凡在北镜生活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惧怕黑粉。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领主大人,你先想办法离开,他的卫兵要是敢阻拦你,我会立刻抓住那老家伙……”
雷吉示意嘉文不要再说话,他知道辅政大臣的耳朵有多灵。
士兵们点燃了黑粉,看到他们淡然的表情,雷吉多少能推测出辅政大臣的意图。
他不是来炸城墙的,那个箱子的密封性明显不够。
他是要放焰火。
一声巨响过后,威武的第一骑士竟然抱住了雷吉。
按照格温的推测,雷吉应该已经被吓尿了裤子
可雷吉非常平静,这让他倍感意外。
一道银光从城头直冲云际,在夜空中再次炸裂,绽放成一个绚烂的花盘。
花盘凋零之后,余下的光辉变成了一只巨熊的轮廓,又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方才慢慢散尽。
直到此时,雷吉终于发出了第一声赞叹:“太壮观了。”
这不是出于惊讶,而是由衷的赞美,在这个时代能制作出如此精良的焰火,单是这份工艺就让雷吉感到叹服。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火药发明者的初衷可能更多是为了娱乐。
“壮观吗,小雷吉?”格温笑道,“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平庸的智慧,却给了你命运的坦途,等到了拜尔国,你每年都能看到绚烂的天舞之光,庆幸吧小雷吉,除了拜尔国的子民,又有谁能欣赏到如此壮美的奇景?”
天舞之光,好美的名字,这是拜尔国对焰火的称呼。
难怪辅政大臣如此的自信,他敢带着二十个卫兵来到碎雪城,因为他掌握了独一无二的通讯手段。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拜尔国拥有焰火。
当看到焰火之后,肖恩王子才会带着人马登上山坡,接受雷吉的投降。
如果雷吉和格温撕破了脸,杀了他,他将无法找到发送讯号的方法。
真应该感谢巴切洛,他让雷吉保持忍耐,同时也化解了格温的怀疑,如果没有这位精明的大学士,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五呜呜,呜,呜五呜呜呜——
敌营的号角声响起了。
烦躁的肖恩王子骑上了战马,带上了一千八百名士兵和所有的投石机走上了山道,只留下了二百名士兵驻守营地。
“格温这个老东西,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肖恩对骑兵队长怒吼道,“他是不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我向碎雪城下过最后通牒,时间本来应该是黄昏,他竟然让我等到了这个时候!”
骑兵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和嘉文差不多高,身体略微臃肿一些,凸出的双眼、巨大的鼻孔,粗壮的脖子再加上低沉的嗓音,让他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头站着走路的公牛。
他叫布彻·拉尔夫,这个长得像牛魔王的家伙却有一个特别的外号——噬牛者。
布彻在年轻的时候曾被冻魔困在了极寒之地,他用一把匕首杀死了一只八千磅重的北地巨牛,靠着巨牛的肉,他在极寒之地支撑了三个月,并最终回到了王都。
当然,这个故事来自于布彻回到王都之后的口述。
和他粗犷的外表不同,布彻很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他压低声音对王子说:“殿下,我觉得有些人把您的尊重,理解成了退让和妥协。”
“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王子对布彻的说法表示认同,“这笔账我记下了,当然,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等我当上国王之后,他会为今天的傲慢付出代价。”
布彻笑道:“您也不必太过压抑自己,您可以把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在投降者身上,您可以让他舔干净您的靴子,还可以让他舔干净您的马蹄,甚至可以……”
肖恩笑了:“如果不是天气太冷,我会让他舔干净我的屁股。”
大军来到了半山腰,骑兵在最前方站好了队列,跟着是步兵和弓箭手,投石机依旧在队伍的最后。
格温站在城头上看的清清楚楚,他转身对雷吉道:“去吧,我的孩子,祝贺你,你活下来了。”
雷吉一怔,问道:“您不跟着我一并出城吗?按照约定……”
“按照约定,我应该陪着你一起走到殿下身边,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格温笑了笑,对着卫兵挥了挥手。
几个卫兵同时抽出了长剑,架在了嘉文古斯塔的脖子上。
不只是卫兵,还有萨恩奥夫比奇的扈从,他们拿出了武器,把士兵们驱赶到城墙之下,并且控制住了城门。
“去吧,小雷吉,”格温笑道,“我再提醒你一次,千万别做傻事,否则你再也无法踏进碎雪城一步,你的尸体会变成碎雪石下的烂泥。”
雷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真没想到,老辣的格温竟然还留着这一手。
他占据了城门,而今就算点燃投石机,彻底打败敌军,雷吉也没办法回到碎雪城。
这可怎么办?无论成败都在劫难逃,就连巴切洛的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的绝望。
嘉文紧紧握着拳头,准备以死相搏,可如果他死了,所有的士兵都会放弃战斗,碎雪城将彻底落在格温的手里。
慌乱的雷吉感到天旋地转,如此复杂的局势远远超出了一个工程师的应变能力。
萨恩走到身边,略带嘲讽的说了一句:“维克特子爵,我期待你能活着回来。”
被逼无奈的雷吉握住了怀里的匕首,他想和萨恩搏命,却听到了身后一个异常平静的声音。
“大人,我们该出发了。”
是埃尔文,按照计划,今夜他将守在雷吉身边,寸步不离。
“该走了,我的大人!”埃尔文的表情很淡定,甚至还有一丝从容的笑意。
雷吉跟着埃尔文,恍恍惚惚走下了城头,路上,埃尔文不断在雷吉的耳畔低语:“大人,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走到城门的时候,一名士兵为雷吉牵来了战马。
在雷吉即将上马的那一刻,埃尔文低声道:“抱歉,大人,我不能同您一起去战斗了,最优秀的卫兵会和您并肩战斗,剩下的战士,将和我留在这里,等候您的归来。”
说话间,雷吉看到埃尔文把手伸进了左边的衣襟,那里藏着短刀。
周围几十名卫兵都把手放在了衣襟上,在雷吉出城之后,他们将和城里的敌人殊死一搏。
城门打开了,一阵寒风袭来,出于紧张,出于寒冷,抑或是出于恐惧,雷吉的身体开始颤抖。
埃尔文微笑道:“我记得您告诉过我,您最喜欢‘秀’,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词准确含义,我想跟您说的是……秀吧,我的领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