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吕方的脸色已经如同猪肝一般,又红又紫,他筹算了很久的诸条攻城方略,竟然被守将一一破坏,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已经是怒到了极点。一旁的陈允听到吕方这般说,还以为要他要怪罪王佛儿,赶紧劝谏道:“主公息怒,自古攻城战本就是十则围之,今日我等以一击一,屡遭挫折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再说我军共有六条地道,只要有一条能够掘到城墙下便大功告成,不如让王将军戴罪立功,继续攻城,若再败一并责罚不迟。”
吕方听到陈允的劝解,才发觉自己的话让其误会了,赶紧起身扶起王佛儿道:“某方才乃是说那守将该死,将军何罪之有,若非某家先前催逼加快速度,也未必会被守军发现,佛儿,现在最近的那条地道离城墙还有多远?”
“还有半日的工作量,等下末将便亲自下地道,监督将士挖掘,一定要克尽全功。”王佛儿沉声道,守兵一连击破四条地道后,湖州兵挖掘地道的士卒纷纷视下地道为鬼蜮无异,便是悬以重赏也无用处,是以王佛儿以大将之尊,也不得不亲身冒险。
吕方看他模样,知道劝解也无用,只得下令让下地道的士卒都带上临时用绢布制成的口罩,事先用水淋湿了,一旦对方闻到烟雾,便带上口罩逃生,他可不像将王佛儿这等大将虚掷在这地下。
待到王佛儿离去,吕方阴沉着脸询问道:“这守将好生难缠,是成及还是陈璋?”那陈璋夜袭安墟垒后,声名大噪,是以吕方一下子便想到了他。
陈允苦笑道:“不是,说来那人和我们还打过交道,此人姓高名许,主公破独松关时,正是此人领兵与那守将宋宣厮杀,誓死不降。后此人收集溃卒,回到杭州,成及向其询问军情时,赞赏不已,便升其为游击将军,领南城督,节度这段城墙所有守军。”
“想不到当日让此獠逃脱,以为今日之患!”吕方骂道,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你快将那宋宣叫来,此人是他的老上司,说不定有什么办法说降与他。”
不过一会儿,宋宣便被带到土山上来,此人自从投降吕方后,便领了数百名心腹手下,自为一军,像这等军队吕方也不敢拿来攻城,便让其乘小船渡江,四出劫掠,以为游军。这宋宣出身商人,贪恋财货,倒也自得其乐,此时突然被吕方传唤,便忐忑不安的上得土山来。
带到吕方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宋宣沉吟了片刻答道:“此人顽固的很,那日在独松关不肯降,更不要说今日了。不过他倒是颇为看重乡里亲族,他家离杭州城不远,不如让末将领兵赶到他家,将其妻小尽数擒拿来,以为要挟,倒说不定有几分指望。”
“这不太好吧!”吕方暗想,可看左右陈允和范尼僧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宋宣也满是期待赞赏的眼神,本来想要当地驳斥的吕方也只得收住了话头,低声问道:“那高许若是拒绝投降呢?”
“那我就将其妻子一个个在城下杀掉,不由得他不投降。”宋宣恶狠狠的答道,他本就对高许恨之入骨,此时更是要在新主子面前显示忠诚的时候,献计唯恐不毒,口气唯恐不够狠。
“这能行吗?”吕方左右看了看陈、范二人,可他们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神情,看不出丝毫有对宋宣卑劣行为的厌恶。“我现在所在的时代是残唐五代,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前世。”吕方低声对自己念叨了几遍,企图说服自己,最后还是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转身对一旁的陈允、范尼僧低声问道:“两位岂不知汉高祖故事否,大丈夫行事,岂能以妻儿相要挟,宋宣此计,只怕无效反而惹来众人耻笑。”(文中所说的汉高祖故事: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范、陈二人听了吕方这番话,不由得哭笑不得,陈允苦笑着答道:“若城中之人是汉高祖自然是不成的,只是这近千年来,像他这等英雄也只有这一人吧,这般做,就是不能说服他降我,也能让钱缪恐其生了二心,不能专心用之,也能达到目的了。”
吕方听到这里,只得点了点头,宋宣见状,赶紧磕了几个头,兴冲冲的下了土山去了。
城墙上的火焰已经逐渐熄灭了,随着一阵阵的鼓声,第四坊的军士推着攻城器械,向城墙冲去,于此同时,土山上,为了让射手好根据弹着点修正,所以土山上的弩炮并不是像寻常一般齐射,而是依次序发射,一句句号令声夹杂着扳动机牙的“砰砰”声,显得格外慑人。范尼僧行走在弩炮序列中,他这几日来,除了困倦到了极点时,在草堆上打个盹外,一点都没有睡,可整个人除了双目满是血丝以外,精神倒是健旺的出奇,倒是把他手下的将吏逼得叫苦不迭。
城头上,高许正冒着不时飞来的石弹和短矛,指挥手下将装满铁锅的沸油和铅汁搬到城墙边,倒将下去。进攻一方的军队井然有序,在木驴冲车的掩护下向城墙发起冲击。反倒是守军,城墙上的女墙几乎被摧毁干净了,用来填补用的柴堆战格又已经被方才的大火烧了个干净,倾倒铅汁沸油的士卒几乎是暴露在城下的弓箭手面前,不时有人惨叫着从城头坠落,战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
功高震主 第264章 城破
第264章城破
高许剧烈的喘息着,在抓紧敌兵进攻的间隙恢复体力,进入肺部的空气好似充满了火焰,带来一阵阵灼痛,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湖州兵的攻势就仿佛海浪一般,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城头的守兵已经换了五次,在土山上弩炮的扫射下,这段城墙上就仿佛一台开动的绞肉机,飞快的吞噬着血肉和生命,倒是他自己,好像先前向祖宗神灵的祈祷奏效了一般,只不过受过几次擦伤。
随着有节奏的战鼓声,又一支湖州兵的阵型向前移动了,高许竭力站起身来,准备命令城下休息准备替换的守兵上城,可突然他的脚底下传来一阵晃动,接着左边十余丈外的一段城墙仿佛为湖州兵的战鼓所震动,突然崩塌了。高许被这巨大的变故惊呆了,一直到城外近万湖州兵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才把他给惊醒了,赶紧快步往崩塌处跑过去,在溅起的烟尘逐渐降落下去后,呈现出一个约有六七丈左右宽阔的缺口,倒在地上的城墙已经断裂成无数个小块,大致形成了一个三十度左右的斜坡,进攻一方的军队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这个缺口进入城内。
“快,快把沸油和铅汁搬到缺口这边来。”高许下令道,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城墙会崩塌,但是很明显这里会变成湖州兵的攻击重点。几乎是同时,土山上的弩炮也开始把火力集中在缺口的两侧,在一开始的六七发偏离较大后,后面的便越打越准了,在石弹和短矛组成的风暴下,守兵根本不可能完成将军的命令,高许只得下令守兵退到事先修建好的第二道壕沟和土垒后面。
屈志恒醒了过来,方才城墙崩塌时,他正好便在缺口的右侧,一块石头正好将他砸到在地,昏死过去。他取下头顶的皮盔,感觉到一阵刺痛,用手一摸,流出的鲜血已经把脑后的头发粘成了一个大块,看来是皮盔和头发保护了自己,他庆幸的吐了口气,突然从前面的城墙缺口下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哨音,他小心翼翼的爬了过去,向下看去,只见大队的湖州兵正从缺口通过,他们排成十乘十的方阵,外侧的人们用巨大的盾牌保护前方和两侧,而中间的人们则将盾牌顶在头上,随着都长的哨子声慢慢移动,就仿佛一只巨大的乌龟一般。雨点般的箭矢从土垒上的守兵射了过来,可是对他们的伤害微乎其微,偶尔从另外一侧城墙上的投掷下来的石块也从盾牌上滚落下来。眼看第一个方阵就要通过那个缺口了。
屈志恒左右看了看,想要找到滚油之类的东西,可四周除了脑袋大小的石块以外就是些刀剑断矛了,正没奈何间,他的视线停留在缺口旁的一块条石上,只见其已经有三分之一悬空,屈志恒捡起一根长矛,猛虎般的向那条石冲去。
牛知节得意的站在城下,看着那个百人都正在通过缺口,在他身旁,一队队士卒正通过云梯向城头爬上,城头零星射下的箭矢已经不能阻止他们的前进,正当此时,他突然看到一旁的亲兵长大的嘴巴,右手笔直的指向缺口上方。牛知节沿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名镇海兵正在缺口右侧的城墙上竭力撬动一块条石,在他的正下方,排成龟阵一个百人都正在通过。
“快放箭。”牛知节指着屈志恒大声喊道,不用他下令,一旁的亲兵们已经弯弓对准那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在十余支箭矢射中了屈志恒的同时,那块条石也从城墙上落了下来。牛知节绝望的捂住了眼睛。
条石从高处落下携带的巨大动能一下子便夺取了五六人的生命,更可怕的是,其中包括这个百人都的都长,突然的打击一下子破坏了龟阵的秩序,失去了伙伴们的互相掩护,不到五十步外的无数张弓弩一下子就夺取了三十余人的生命,剩下的莫邪都士卒们则飞快的从缺口撤退了。
气怒交加的牛知节正下令手下重整阵势,从这缺口进入,却接到吕方下令,命令不要急于从缺口入城,先占据城墙,为炮队占领阵地为先。随着六七名手持专门信号旗,身着红袍的观察兵上了城头,土山上的重型弩炮开始越过城墙,对第二道土垒上的镇海兵进行超越射击,一开始是诸台进行试射,观察兵开始用信号旗将偏差的方向和距离通报给土山上的同僚,然后逐渐调整仰角,随着时间的流逝,土山上的射击越来越准确了,土垒上的守兵不断有人被石弹击中,看到城墙被攻占,自己被按在土垒上白白挨打,越来越多的镇海兵开始向后挪动,高许也越来越难以控制手中的军队了。
土山上,范尼僧一面得意的看着手下的成果,一面对吕方道:“主公,可以派兵入城了吧。”
吕方点了点头,正要下令,一旁的陈允道:“将军,不若将我们破城的消息通知武勇都许再思,钱婆留毕竟是当世豪雄,城中守兵也不少,借武勇都叛军分几分敌势亦可。”
“不错,武勇都叛军贪婪成性,如今已经城破,定然要进城劫掠,来人,命令上城的炮队使用三号弹。”
随着吕方的命令,刚刚搬上城头的二十几具轻型扭力弹簧弩炮开始发射一种奇怪的松木棍,这些干燥的松木棍大约长两尺,外面缠绕着浸透了油脂的麻布,散发出浓烈的松脂和硫磺味道,由于这些木棍重量很轻所以轻而易举的便被发射到很远的距离。由于被发射出去的高速,和弩炮的金属导轨和空气发生的剧烈摩擦产生了高温点燃了这些木棍,它们在空气中边燃烧了起来,仿佛无数火把在空气中飞舞,落到一个个坊里里,点燃了一处处火焰,巨大的杭州城仿佛已经被完全攻下了。
武勇都大营,许再思和徐绾二人坐在帐中,正在商议事情,突然许无忌突然冲了进来,许再思看到许无忌如此行事,皱了皱眉头训斥道:“我与徐将军议事,你进来为何不让外面亲兵通传一声?为将者不知敬上,如何能得士卒之心”
许无忌赶紧行礼道歉,一旁的徐绾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道:“许兄莫说了,无忌这般惶急,想必是有要事禀告,莫非是吕方那厮攻破杭州了。”说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武勇都许、徐二人虽然答允吕方在杭州城下侯他十日,牵制守军兵力,可心中却并不相信吕方能够成功,毕竟自古以来,攻城之战都是极难的,便是以十围一也是未必能成的,如今与城中守军相较起来,便是湖州兵加上武勇都叛军加起来也要少些,更不要说杭州城中青壮不下五万,守城之时,这些人都是可以搬运器械,守俾备战的,更不要说十日了,是以徐绾出言调笑,一旁的许再思也随之发笑,口中说:“徐兄说笑了,吕方能不败就不错了,还说破城,钱缪那厮又不是纸糊的。”
许无忌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拱手答道:“徐叔说的不错,某方才看到杭州城中火光四起,守兵行动也奇怪的紧,吕方那边必有大动作,说不定就是破城了。”
许再思和徐绾二人闻言大惊,齐声道:“此时可是开不得玩笑的,贤侄可是拿得稳?”
“二位叔父从望楼上一看便知,此事干系大军存没,某虽然鲁钝,又岂敢拿这个开玩笑。”
许、徐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沉重神色,一同冲出帐外,许无忌赶紧尾随而出。
望楼上,许、徐二人往杭州方向瞭望,只见城中已经有十几处火光升起,人群四处窜动,他们面对的守兵也人情惶惶,调动频繁,一副危城已破的惨状,他们二人转战十几年,一看就知道许无忌所言不虚,的确杭州城已是被破,就算还没有破城,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了。
“这吕方好生了得,杭州这等大城,竟然不过三日便破了,我们与这等枭雄结盟,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徐绾叹了口气,当年钱缪修筑这杭州城时,征用了武勇都士卒以为劳役,也因此导致了武勇都之乱。这杭州城的坚固、难攻,他是清楚的很的,虽说因为自己叛乱,罗城丢失,杭州少了一道屏障,可这等坚城居然被吕方三日间便攻下,让他心中感触颇深。
许再思点了点头,他和吕方打交道的事情远比自己的同僚要长,对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更是领教多次,又看到今日之事,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惧意。
“二位叔父,依在下看,那吕方攻破城后,定然会派人前来通报,请我等一同攻城,好牵制分散他的压力,我等只须在此静候便是,买个好给他,将来去浙东时,也好说话。”许无忌却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和吕方打交道时间最长,对其行事用兵也揣摩已久,也有几分心得,此次居然猜出了吕方的行事。
功高震主 第265章 投降
第265章投降
许无忌话音刚落,从湖州军大营方向地平线上便出现数名骑士,飞驰而来,从骑手背上的认旗辨认,正是吕方直属的信使。许、徐二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话,一齐往望楼下走去,许无忌笑了笑,便紧跟二人一同下去了。
这三人刚刚回到帐中,便听到有人前来通报,说湖州团练使吕方遣使者前来报信,许再思吩咐让他们进来,片刻过后,一名浑身汗湿的军士进得帐来,拜倒大声禀告:“我家主公遣卑职前来通报,湖州兵已攻破杭州城,还请许、徐二位将军依照约定,提兵攻城,务必生擒钱缪此獠。”
许、徐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惊讶,虽然他们在使者赶来前已经明了来意,可是亲自从使臣口中确定又是另外一回事。吕方不过领七八千人便在三日内破大敌,摧名城,其兵势之强实在让人闻之骨寒。许再思强自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装出一副惊喜模样笑道:“好个吕任之,你先下去歇息,用些酒饭,某立刻调兵攻城。”
那使者却答送完信后便要赶回去通报,军令在身,不敢耽搁了,还请二位将军宽恕。许再思也不勉强,吩咐手下取了两贯钱赏给他买酒喝,那使者拜了两拜便下去了。留下帐中许再思脸色阴沉的很,叹道:“这吕任之贪得无厌,既得陇又望蜀,只怕他得了湖、杭二州,未必会按约定,助我等去浙东之地呀。”语意中颇有后悔之意。
徐绾也点了点头,却是彷徨无计,一旁的许无忌笑道:“这又有何难,依小侄看,我等立刻攻城,先破钱缪再说,那杭州牙城之中不是有暗道直通城外吗,先前钱缪便是由那暗道入城的。只要形势危急,那钱缪定然会由暗道脱逃,只要我们放他逃走,东南面是湖州兵所在,又有浙江天险,加上浙东之地他不过从董昌手中夺走不过两年,其间守将大半都是地方实力派,他此时实力大损,孤身去投,只怕会被人挟制以为傀儡。西面湖、宣二州都是敌军地盘,我料他定然会逃亡北面的苏州,此地是他的老地盘,又背靠淮南,此时钱、杨二家和亲,关系甚好,他定然会向杨行密借兵,对付那吕任之,这吕任之新得杭州,立足未稳,又腹背受敌,不得不借重我武勇都精兵,任我们去夺取浙东之地。”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通红实在是兴奋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