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随着校尉的命令声,久经训练的守兵们机械的扣动了扳机,强劲的弩箭飞入人群中,惨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许多百姓开始企图转身逃走,但绳索阻止了他们,互相推挤和践踏成了场中的主旋律,即使有少数人成功的挣脱了绳索,也很快在叛军刀矛的威胁下退了回来。随着箭矢不断的飞来,王府前的空地上尸体越来越多,终于再也没有活动的人,只有不时传来的呼痛哀号声,仿佛鬼蜮一般。
王府内堂之上,严可求依旧端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府外传来惨叫声。这时,堂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步上得两个人来,一人在内宅看守杨隆演和史太夫人的徐虎,宁外一人则是方才要求出府突袭的将佐。这两人上得堂来,对视了一眼,徐虎瓮声瓮气道:“徐掌书,末将有要事禀告。”
严可求突然睁开双眼,凝视着徐虎,目光仿佛一对利剑一般,却没有开口回答对方的问题,徐虎看着严可求那对深不见底的眸子,不禁有些心虚,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你来这里,大王出事了吗?”严可求突然发问道。
徐虎闻言一愣,低声答道:“没有。”
“那是太夫人出事了?”
“也没有,只是府外叛军——”徐虎正想分辨,严可求却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大王没出事,太夫人也没出事,你不在他们那里到这里来作甚?”
严可求突然爆发出的声音响亮之极,在空旷的大堂上来回震荡,徐虎只觉得耳朵里全是“作甚”两个字在回荡,不由得目瞪口呆,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半响方才低下头,期期艾艾的答道:“末将听说府外的叛军驱百姓为兵,冲击王府,唯恐——。”他话刚说到这里,严可求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唯恐?你唯恐什么?主公昏倒前是把大事托付给我还是你?兵符在我手中还是在你手中?嗯?”
严可求连珠炮般的问题,让徐虎禁不住连连后退,到了最后的那个加重语气的“嗯”字让他再也坚持不住,草草的做了一个揖便要转身离去,口中嘟嘟囔囔的说:“我马上回内宅去!”
“站住!”一声厉喝又将徐虎钉在了地上,严可求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你回去后,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许离开内宅,记住上次的最后一句话,知道了吗?”
徐虎好似被人在背脊上狠狠抽了一鞭,粗壮的身体一阵颤抖,接着便连连点头,转身快步离去,仿佛背后有一群恶鬼在追赶他一般。
严可求转过身来,凝视着剩下的那名将佐,在他的目光下,那将佐好似浑身上下爬满了蚂蚁一般,说不出的不自在。突然严可求问道:“你箭矢还充足吗?”
那将佐一愣,答道:“充足,王府里光是破甲锥便有近万支,便是再守上三五日也够了。”
“那就好!你听我说,不管是什么人攻过来,一律乱箭射退,天明之前,一兵一卒也不许出府!知道了吗”严可求的声音也不甚大,但一个个子仿佛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一般,一听就知道绝不可能改变。
“是,末将遵命!”那将佐无力的低下了头。
王府外的空地上已经满是尸体,除了身穿布衣的百姓,还有不少披甲持兵的叛军士兵,这是几次叛军企图混在百姓中发起突袭被守兵击退的结果。米志诚看着不远处的王府大门,说来也是奇怪,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王府门前那两只大灯笼还是完好无损,就好像猛兽的两只昏黄色的眼睛,看着他们。
马谦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跑了过来,在米志诚耳边低声道:“去东城那三家的兄弟回来了,他们都拒绝了,看样子这帮家伙是要骑墙看热闹了!”
米志诚嗯了一声,派出的信使,除了一开始还有两家依照事先联络好的约定赶来汇合以外,随着战事的持续,其余的纷纷拒绝了,显然他们对叛军的事业并不看好。米志诚猛的转过身来,低声问道:“咱们现在一共还有多少人?”
马谦稍一思索,道:“咱们三家本来有五百来人,再加上后来来的,扣掉刚才折损的百来人,算起来怕有一千挂零吧!”
“好!已经是四更了,再等就天亮了,咱们最后冲一遭,成不成就看着一次了!”米志诚拿起一旁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准备亲自上阵了。
米志诚站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矮墙上,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照在通往王府的道路上,大队叛军的士卒们从他身旁通过,他们身上的铁甲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叛军的进攻计划很简单,那就是用尽可能迅猛的行动直扑大门,打开一个缺口来冲入王府,作为淮南军的高级将领,米志诚很清楚王府的围墙有多么坚固,墙体都是用六尺长的花岗岩条石砌成,凭借叛军现有的那点可怜的器械是绝对不可能在王府围墙上打开一个缺口的,只有夺取大门,叛军的大队人马才可能涌入王府,将杨隆演和史太夫人控制在手中。
很快,王府内的守兵也发现了叛军的行动,但是他们并没有立即用弓弩射击,原因很简单,守兵也是血肉之躯,虽然有足够的箭矢,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体力无限制的发射,与其对距离甚远的铁甲叛军进行效果不大的射击,不如放近了再射。于是王府门前的空地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局面,大量人的急促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就仿佛耳朵里灌满了沙子一般,让人恨不得伸出手指挖个痛快。
一声梆子响,打破了寂静,密集的箭矢划破空气,撕破铁甲,穿入血肉之躯。叛军士卒跨过地上袍泽的躯体,猛的向前冲去,以惊人的速度跨过剩下的大约四十步距离,就沿着木梯向墙头爬去,残酷的肉搏战立刻就开始了。
米志诚打量了一会四周的形势,跳下矮墙,手足并用爬上一旁的房顶,这里相距那边的围墙约有百步左右,视野也开朗了不少,他取下背上的硬弓,撘上羽箭,深吸了口气便拉了个满弓,对准了目标,接着他便松开了弓弦,紧绷的弓弦切开了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几乎是下一瞬间,大门上督战的守兵校尉捂紧自己的右眼,发出凄厉的惨叫倒了下去。
突然而来的打击,让守兵愣了一下,接着就是第二下,这次倒霉的是右侧站着最高的一名守兵,在米志诚的硬弓下,王府的守兵已经出现了动摇的迹象,军官和最有勇气的士卒都是他的目标,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兵沿着木梯爬上墙头,将守兵赶下墙头,甚至连大门旁的一座箭楼也被叛军攻下来了,眼看胜利就要落在叛军手中了。
米志诚满意的收起硬弓,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对于自己刚才的发挥,他也很满意,夜里百步距离连续射杀敌将,对于他这样的神射手来说,也是超水平的发挥了。米志诚跳下屋顶,正准备上前指挥作战,他可不希望待会看到杀红了眼的手下送回来杨隆演和史太夫人的尸首,那可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大侵攻 第607章 萧墙(7)
第607章 萧墙(7)
米志诚刚走了两步,突然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米志诚还是立刻停住了脚步,放低身形开始警惕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在战场上打了几十年滚的经验告诉他,也许这种直觉往往没有什么确实的理由,但往往很准确,千万不可以无视。
米志诚观察了片刻四周的情况,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正准备直起身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几乎是同时,一阵箭雨落在叛军的头顶上,激起了一阵惨叫声。米志诚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了,紧接着,黑暗中涌出了成群的士卒,向叛军猛扑上去,顿时和守兵形成了夹击之势。本来叛军中就是临时编成的,上下之间并不熟悉,不过是米志诚等人画下大饼实在丰厚,战事又一直很顺利士卒才能保持比较旺盛的斗志,这下突然从背后而来的打击让叛军一下子昏了头,一直潜伏在每个人心中的恐慌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不少人便丢下兵器转身逃走,想要乘着天色未明混入小巷逃走,王府守兵看到本来对他们不利的局势突然扭转过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赶紧发起反攻,很快就将府墙上的叛军赶了下来,然后居高临下,向完全曝露在空地的叛军发射箭矢和石弹,很快就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该死!”米志诚狠狠的啐了一口,他也是够光棍,看到事情已经不可为,毫不犹豫,立即转身翻过矮墙,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自己的坐骑,策马向西门奔去,米志诚心里明白,自己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叛军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自己不能乘着这暂时的混乱逃出广陵城,最迟明天傍晚自己的首级就会在被悬挂在广陵城门上,被乌鸦啄食,至于家人老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王府门前,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王府的守兵并没有贸然的打开大门,反而加紧了戒备,对于绝大部分士卒简单的头脑来说,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变化实在太快了,不少守兵看到天边鱼肚白的晨光时,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结束了吧。
王府外的空地上,那只神秘的援兵正忙碌的打扫着战场,守兵们好奇的探出脑袋,观察着空地上忙碌的人影,由于天色太早的缘故,很难辨认空地上这些军士具体归属哪里。守将正准备派人向府内的严可求请示,只见数人向大门这边走了过来,当中为首那人走到墙角下,解下头上的头盔,借助墙头上的火光,守将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知诰小郎君,原来是你!”那守将不由得喜出望外,由于徐温派徐知诰去京口调兵之事非常机密,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严可求、徐夫人两人知道,所以当时叛军遭到突袭时,守兵完全没有想到是徐知诰领着援兵回来了。由于大门已经被用条石土袋堵死了,一时间也打不开,徐知诰只得找了具叛军丢弃的竹梯爬过墙来,那将佐赶紧领着他去见严可求,一路上将这一夜发生的诸般事情一一告知,徐知诰得知义父重伤不起,此时府中只有严可求控制大局之时,脸上的兴奋和喜悦不由得渐渐消失了。
“小郎君,多亏你赶回来了,还带回了援兵,不然末将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守将一边兴奋的叨唠着,一边在前面带路,可他突然发现徐知诰没有出声应和,回头一看,看到徐知诰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便低声问道:“小郎君,莫非有什么事情吗?”
徐知诰稍一定神,收起心中的愁绪,强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义父中了米志诚暗箭,担心义父的伤势罢了。”
那将佐听了信以为真,劝慰道:“小郎君莫要担心,老将军也是战阵里打滚出来了,身子骨素来硬朗,那一箭也只是射中大腿,流血多了点,已经请了大夫看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徐知诰谢了那将佐,心中愁思却是不减,他年幼时便遭遇大变,性情大变,虽然现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但心思之深,便是许多成年人也远远不及。在他看来,虽然叛军已经被打垮,杨隆演和史太夫人也掌握在二人手中,但真正的麻烦才真正开始。由于徐温重伤,昏迷不醒,实际上淮南的权力已经落到了严可求手中,但在严可求本身只是徐温的一个属吏罢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要说广陵城中那些没有牵涉到叛变的那些老将,就算是从江东败回的李简、李遇都很有可能要求获得淮南军政大权,更不要说从江西领大军返回的周本了,如果说武进之战使得淮南脆弱的权力平衡岌岌可危,那么米志诚这一箭就把杨行密死后淮南的权臣政治彻底击碎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资格取得大权,但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稳固的控制权力,还有什么情况能比这样更糟糕呢?
徐知诰正想得出神,却只觉得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跟头,原来已经到了上堂的台阶前,他赶紧收敛心神,上的堂来,对严可求叉手行礼道:“知诰见过严先生!”
严可求伸手示意两人坐下,问了两句守将战况,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退下,待其下堂之后,转身对徐知诰柔声道:“此番多亏了你行动果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徐知诰叹了口其气:“知诰领兵过江后便得知城内有人叛乱,连夜领兵从南门进城,缴天之幸一战得胜。只是不知义父伤势如何?”
听到徐知诰问起徐温伤势,严可求也是满脸愁容,叹道:“听大夫说,那一箭射的颇深,好不容易才拔出箭头,流血甚多。我已经叮嘱过了,只要你义父清醒过来,便派人立刻通知我。”说到这里,严可求转换话题问道:“你义父那一箭便是米志诚那厮射的,你击破叛军,可有抓到这厮。”
徐知诰闻言,脸上露出愧色,小心答道:“知诰无能,当时夜黑人多,未曾发现这厮的踪影,应该是逃脱了。不过其他贼首马谦、李球二人,马谦被乱箭射死,李球大腿中枪,已经被生擒。”
严可求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厮弓马娴熟,在淮南也是数得着的,只怕是已经跑出城去了,后患无穷。不过眼前事情甚多,倒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徐知诰下意识的答道:“先生莫不是担心义父重伤不起,没法应付那帮子争权的家伙吗?”
听到徐知诰居然已经想到这么远,严可求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居然在大胜之余立刻就想到这么远的事情,随即严可求脸上的惊异逐渐变成了温暖的笑容,禁不住伸手轻抚徐知诰的发髻,他毁容易名,和自己的过去最后的一点联系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在严可求的心目中徐知诰早就是他的儿子了,看到他如此长进,心中不由得满是欢喜和骄傲。
“严先生,将军醒过来了!”一声禀告惊醒了严可求和徐知诰。严可求收敛了一下精神,站起身来,对徐知诰道:“走,我们一起去见你义父。”
“是!”徐知诰站起身来,紧随着严可求下得堂来,两人拐了个弯便进了右边的一个偏院,徐温便在这院子中养伤。
二人进得房来,只见徐温正斜倚在锦榻上,脸色苍白,身上盖了一床厚毯,正由一名婢女喂食药粥,看上去精神衰颓的很。他看到徐知诰也在这里,不由得惊问道:“为何你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