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丽娘错愕的应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吕方一回来就要见那云女官,虽然那云女官容貌俏丽,性格乖巧,在宫中也是拔尖的但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吕方也绝不是那种在正妻刚刚去世,就忙着找漂亮女人的好色之徒这时,吕雄也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对方并没有依照吕方刚才吩咐的那样退出殿外,沈丽娘不禁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吕雄的眼里她感觉到一种刻骨的仇恨
崇化坊马宣华静静的走着,在她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一名中年仆妇懒懒散散的跟在后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就在三个月前,就在湖南民变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的父亲马殷突然病势转重,虽然宫中派来了大夫,也开了药方,但马殷却任凭女儿如何哀求,还是不饮不食,只是闭目等死,这般在榻上挺了数日临死前,马殷拉着马宣华的手低声道:“我一日不死,宫中便一日放不下心,反倒牵连了你,走了反倒干净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忘了自己是我马殷的女儿,找个好人嫁了,好生过日子,千万不要再有其他念头,知道了吗?”
“孩儿明白”那时的马宣华已是泪如雨下,死死抓住父亲的手,仿佛这样能够拉扯住老父的生命一般但方才那番话已经耗尽了马殷所剩的最后一点精力,当他看到女儿答应了自己,了却了最后一点心事,手掌一松,便去了任凭马宣华千般呼唤,马殷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果然正如马殷所料,他死后,对马宣华的监视立即就松弛了不少,尤其是湖南民变被平之后,不但监视的人手少了很多,每个月还能出坊外透上一次风,相较于过去那般如同囚犯一般的日子,现在的生活不啻是天上了,但失去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父,马宣华独自一人在这囚城之中日子也是难熬的很
“胡家娘子,胡家娘子”一名妇人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着监视马宣华的那名仆妇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那名同伴那妇人一把将其扯到一旁,连声道:“出大事了,可出大事了”
“大事?”那胡家娘子疑惑的问道:“前几天不是中宫驾崩了吗?还能出什么事情?”
“哎哪里说的那事你可知道沈娘娘吗?她被打入冷宫了,便关在房东边的那间院子里”
“什么?你说的可是吴王身边那个沈娘娘?那怎么可能?中宫驾崩之后,她不是要当上皇后了吗?怎么被弄到咱们这里来的?”
“不是她还有哪个,那边的管事的便是我族中姐妹,她亲口跟我说的,哪里有假”那妇人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嗓门道:“听说那沈娘娘和前些日子中宫驾崩有些干系,才被关到这里来的”
“阿弥陀佛那沈娘娘俺也曾见过一面,生的如同菩萨一般,看上去好生可喜,怎生做了这等事情”胡家妇人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那同伴不屑的扁了扁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面皮生的好看,一副蛇蝎心肠的多得是你想想,害了中宫,她便是一国之后,儿子便是当朝太子,满门富贵,这等买卖如何做不得”
两个妇人一开始还提防点马宣华,聊到得意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倒让一旁的马宣华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马宣华虽然表面上一副木然模样,心底早已翻了天,她生长于楚王宫中,见识自然是这两个粗使妇人比不上的吕淑娴的突然死亡,沈丽娘被打入冷宫,在宫内是巨大的变故,而且这种宫内斗争,往往会牵涉到外廷的权力变化,这会对整个吕吴上层权力结构造成的多么巨大的冲击,这是不难想象的这时,马宣华耳边又想起老父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忘了自己是我马殷的女儿,找个好人嫁了,好生过日子,千万不要再有其他念头?”想到这里,她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时,那两个妇人已经交谈完毕,看到马宣华呆呆的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模样,那胡姓妇人冷哼了一声,道:“小娘子,你今日可逛完了,若是完了便请回去,天色也不晚了,某家还要回去给汉子煮饭呢”
突然而来的话语将马宣华从幻想中扯了出来,她一边点头向自己住处走去,一边在心中自嘲道:“你显然不过是个阶下之囚,就连这个粗使妇人也能对你呼来喝去,就算吕吴高层真的出了变故,难道你一个弱女子还能翻身不成”
建邺城东崇德坊,相距宫城只隔着两条街,住在这里的无不是吴国的高官显宦,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由于吕淑娴刚刚去世的缘故,在城中实行宵禁,禁止宴饮,娱乐这些深宅大院都早早的熄灭了灯火,只有不时从上空飞过的夜鸟发出一阵阵鸣叫声
屋中只有一只蜡烛,借助微弱的烛光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坐在胡床上,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那男子坐在胡床上一动不动,从粗重的呼吸声中不难猜出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紧张,仿佛在等着什么重要消息突然,门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那男子身形一动,仿佛要站起身来,旋即又缓缓坐了下去,沉声道:“进来”
随着轻微的摩擦声,门被打开了,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进得门来,跪在低声,低声道:“禀告郎君,宫中传来消息,事情已经成了”
“嗯”阴影中的男子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来,沈娘娘已经被赶出宫城,送到崇化坊去了?”
“正是”跪在地上那人低声答道他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命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屋中依然寂静无声,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抬头道:“可要小人传话给宫中那位”
“不”阴影中那人立即回绝道
“不?”
“对,什么也不必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的多,就越容易错的多,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你回去后什么都不必做,也不要来我这里,你懂了吗?”阴影中那人的语气斩钉截铁,十分坚决,显然已经有了定见
“是”跪伏在地上那人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主上的意图,但还是恭敬的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此时屋中只剩下胡床上那一人,突然,那男子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仰首向天,冷声道:“吕方你看着,某家岂是食禄终老之人”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其虬髯阔面,正是钟延规
天意 138老奴
自从吕方回京以来,整个建邺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吕淑娴的突然病逝,接着沈丽娘被打入冷宫,宫中并没有发出明诏对事情的原委做出明示,各种各样的流言依然在人们中流传着。////虽然众人对这两件事情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在一件事情上是有共识的——那就是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为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就这样,在赢得襄城之战胜利之后,建邺城中的人们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在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而身处暴风眼中心的吕润性,也感觉到巨大的无形压力,母亲的突然去世,生母又被突然打入冷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他的本来笃定的储君之位又变得未知了起来。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管在他短暂的生命中经历了多少磨练,有多么出色的才能,在这个陌生而又饱含着敌意的世界面前,吕润性还是感觉到了茫然和恐惧,毕竟以前不管他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在他背后都站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吕方和强大的吴国;而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谁也不知道未央宫中的那个老人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要知道近三十年来,即使在天下群雄中,吕方都是以行事出人意表而闻名的,但结果只有一个,敌人的毁灭和自己的兴旺。
“殿下!前往宫中的人回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吕润性忙不迭道,这几日来关于吕淑娴突然亡故,沈丽娘被打入冷宫的各种流言到处都是,一个比一个听起来还要离奇,但宫中一直保持着沉默。吕润性只得让自己的乳母去宫里一趟,此人原是吕淑娴的好姐妹,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在宫中当差,在宫中人头极熟,便是吕方本人见了她也要叫一声五娘(在族中行五),此时去宫中最适宜不过了的。
此时屋中只剩下五娘与吕润性二人,吕润性低咳了一声,道:“阿娘,你从宫中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郎君!”五娘对吕润性福了一福,她是个打扮的颇为素净的妇人,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还保留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韵:“老身去了宫中,向几个宫中管事的、老姐妹打听过了。听说此次沈娘娘被逐出宫来是和中宫突然驾崩之事有关!”
“什么?”吕润性这几日虽然也有耳闻过类似的消息,但毕竟是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和此时五娘口中所说的大大不同,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惶,低声问道:“那可有什么凭证?”
“郎君,这等宫闱之事哪里会有凭证?否则沈娘娘又岂止被逐出宫外,拘禁在崇化坊就作罢了?”五娘低声道:“只是沈娘娘出宫前的那个晚上,她属下的云女官突然被施总管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那可有从施总管那里打听一下详情?”吕润性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果然五娘摇头道:“那条老狗口风严的很,这等事情决计是半个字也不会漏出来的,还是算了吧!”
吕润性点了点头,正如五娘所言,这施树德这十余年来,在吕方身边扶摇直上,做到宫中总管,靠的就是口风严,做事严密,像这等事情更是不会露出半点风声来,若是让父亲知道自己派人入宫打探,反而不好,还是作罢的好。想到这里,吕润性强压下心中的烦闷,笑道:“五娘,这次进宫辛苦你了,先下去歇息吧!”
五娘稍一犹豫,低声道:“郎君,现在外间情况乱的很,你身份不同,说啥做啥都不合适,还是在府中静养的好。大王是个有宿慧的,他膝下子嗣虽然不少,但能及得上郎君你的,一个也没有,这个位子始终是你的!”
“我明白的,五娘安心!”吕润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来。
哐啷!随着一声响,一只茶盏被从屋内扔了出来,落在地上摔得成四五块,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这只茶盏乃是浮梁新平官窑所产的上品青瓷,制作的极为精美。黄巢之乱之后,浮梁的官窑工匠早已逃散的七七八八,吕吴占领江西之后,虽然官窑生产有所恢复,但要生产出这等上品青瓷,还是力所不逮,是以这等青瓷茶盏更是罕见,价值只怕不下百余贯。
“你们将某家拘在这里作甚,我要见大王!”沈丽娘站在屋中,脸上满是激愤之色,两名太监站在面前,一脸的惶恐和无奈。她被拘禁在这崇化坊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无人来见她。一开始的惶恐已经发酵成为愤怒,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肌肉扭曲,更显出三分的狰狞来。
“沈娘娘!”这时一名绯衣老者从外间走了进来,只见其颔下无须,双眼微眯,声音尖利,腰间挂着金鱼袋,正是内侍监施树德。
“老奴拜见娘娘!”施树德敛衽下拜道。沈丽娘虽然此时十分激愤,但也只得强笑道:“公公无须多礼,快快起来吧!”这施树德虽然远不及前代的同行那般权势熏天,但在吕方身边这些年办事得力,又重来不乱说话,此番前来定然是代表吕方本人,怠慢不得。
施树德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那两名太监,那两人会意,赶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屋外。施树德微微一笑,颤巍巍的俯下身子,将地上的青瓷碎片一一拾起,纳入袖中,笑道:“娘娘在这里可是饮食起居有不如意的,惹得不快,老奴自当处置!”
沈丽娘摇了摇头,闭口不答。
“娘娘,那可是奴才们办事不力,惹得娘娘不快,老奴自当换上得力的便是!”
沈丽娘冷哼了一声,道:“到底是为何,公公知晓,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且问你,任之为何自己不来。”沈丽娘积郁多日,此时竟然对吕方直呼其字了。
施树德笑了笑,将那几块碎瓷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小心的拼合起来,道:“娘娘,这青瓷茶盏本来价值数百贯,可现在已经一文不值,就算是重新粘起来,也只能值个贯许了。人和人也是如此,数十年的夫妻情分,若是打碎了,也就再难如初了,娘娘你可千万莫要胡语,做些后悔莫及的事情。”
吕淑娴听了施树德的话,心里不由得一凛,她何尝听不出对方话语中的警告之意,低声道:“公公,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大王若有情分,如何会将我赶到这个禁闭罪人的地方?连见我一面都不见。丽娘有今日,倒也是寻常!”
“娘娘休得胡言!”施树德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厉声道:“陛下是什么人物,难道您还不清楚,这二十余年来,陛下以万乘之尊,一共才纳了三房妻妾,岂是好色之徒?中宫驾崩,娘娘又与此有牵连,若非陛下与你情深意笃,老奴此次带来的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了!”
“中宫驾崩与我有关?”沈丽娘听到这里,已是惊的目瞪口呆,那天她稀里糊涂的被关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那云女官给带走了,这崇化坊看守她的太监宫女又是特别挑选的,她与的外界消息就被断绝了,自然没有听到那些流言。她也是出身世家,对历朝历代的宫闱争斗自然不陌生,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想,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境地,不禁吓的唇白脸青,一屁股呆坐在胡床上。
施树德也不顾忌沈丽娘的感受,继续说道:“中宫一旦驾崩,沈娘娘你便是皇后的第一人选,现在中宫死因未明,而逐条线索又都是指向娘娘你,你说陛下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吕氏族人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沈丽娘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施树德的衣襟,连声道:“公公!公公!中宫之死和我无关呀!你一定要替我与陛下分说,一定要替我分说呀!”说到这里,沈丽娘已经涕泪交加,全无方才那副美丽尊贵模样。
“娘娘快快起身!折煞老奴了!”施树德赶忙让开,低声道:“娘娘莫要惊惶,陛下将你贬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娘娘你想想,中宫与陛下乃是结发夫妻,军中诸将多有蒙中宫旧恩的,这基业可以说是陛下和中宫共同打下来的,中宫死于非命,逐项证据又多指向你,陛下若没有一番举动,在众将面前如何说得过去?现在娘娘你虽然在崇化坊里,但饮食起居与宫中无异,这里看守严密,其实也是一种对娘娘你的保护。这样对外也说的过去了,再说您的封号、品位丝毫未动,待到时机一到,还是能回宫的!”
听了施树德这一番话,沈丽娘惊魂稍定,她本来身负剑术,可此时竟然手脚酥软,在施树德的扶持下才站起身来。沈丽娘擦拭了一会脸上的妆容,低声问道:“妾身见识浅薄,让公公见笑了,不过还想多问一句,不知这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