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宁假装什么也感觉不到,抬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我们两个班的人数是一样的,现在,大家找到对方班里对应的上次期末考排名一样的同学,哦,如果是男女生就跟前后左右互相调剂一下。
裴箴言额角剧烈一跳,目光在一屋子挤挤挨挨的人中与陆仅不期而遇,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详的预感。
只听汤宁说:找到以后,一对一拉手和解。
第13章
所谓班队课就像一场连环水雷炸鱼塘的浩劫,不论是高二七班还是八班,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但直到这一句拉手和解一出,所有的抗议和不屑都消失了。
王炸之下,万雷皆哑。
接下去足足有两分钟时间,两个班共计84名学生全员处在哑火的状态中不敢轻举妄动,种种激烈的情绪在平静海面下激烈冲撞,形成无数道云诡波谲的暗流。
snake与汤宁并肩站到讲台前,一双老奸巨猾的眼睛隐隐闪烁着看好戏不嫌事大的光芒,他就近催促一名自己班的学生:怎么了?动手呀。
被抓来当典型的男生苦不堪言,一边暗道倒霉,一边深知自己肩上背负着说服长官取消此次荒唐作战计划的重大任务,在两个班空前团结的目光中,男生支支吾吾半天,终于硬着头皮找出个理由:我不知道谁跟我排名一样
这当然是谎话。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每次考试排名一出来,他们除了纵向比对自己与前后同学的差距,还要横向比对隔壁班排名对应者的成绩,这早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而且他们还可以精确认出对方班里所有名字和人脸。
所以这场连连看,对在场每一位学生都没有难度。
snake见招拆招,拿出u盘插上多媒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们把上次期末考的排名比对拉出来了。
高二七班高二八班:
汤宁慢慢扫过教室里一张张吞了苍蝇般的脸,裴箴言额角再度一跳,匆忙垂眸,以免自己与她产生眼神交流。
但他能感觉到她那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他头顶的分量,而且没有再移开。
果不其然,汤宁说:别的排名不清楚,但第一名应该很清楚吧。两个第一名先来。
我艹。裴箴言都想好怎么跟汤婉约解释那稀碎的珐琅彩了,就说自己卖了那玩意给汤宁治精神病。
但愿在汤婉约心里,亲侄女的分量能比珐琅彩重要些。
昨晚的事发现场到今天仍是不忍回忆,200平的屋子除了极少数几个房间幸免于难,几乎全军覆没。
两个打小没什么家务经验的男生大眼瞪小眼无从下手,最后撸起袖子收拾了半天也没多大效果,至于最重要的珐琅彩,俩人没能就处理方法达成一致,陆仅的意思是和汤婉约直说,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裴箴言却说:如果她知道这事跟裴钱有关,可能真的会把它从楼上扔下去。
反正这猫肯定别想养了。
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他不想影响汤婉约对陆仅的印象。
汤婉约非常喜欢陆仅,不仅仅因为陆仅长得好看学习好,还因为从小到大裴箴言都从未在父母面前说一句陆仅的不好,所以陆仅在汤婉约和裴正心目中堪称完美。
在父母面前塑造一个靠谱的好友形象,借此博取父母的信任,凡事方便拿陆仅做借口。
现如今他和陆仅断交,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戒掉拿陆仅做借口的习惯,但他还是下意识维护陆仅的形象。
裴箴言也是到昨天睡前想东想西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他维护陆仅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护短,最根本的原因是希望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彼此欣赏,就像希望爸爸喜欢妈妈一样。
不管他承不承认,他仍然很在意陆仅,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两位第一名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啊,那我们给他们一点掌声好不好?汤宁彻底玩脱,说着还带头拍上了手。
snake紧跟其步伐。
高二七班高二八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鲁智率先应和了两位班主任。
剩下81位同窗一呼百应,不出两秒,震耳欲聋的掌声响彻高二八班教室,明确向两位当事人传达一种危险的讯息对不起,我们明知不应该,但我们还是好兴奋。
陆仅:
裴箴言:
这个时候,人善被人欺的劣势彰显得明明白白,陆仅平日在班里的高冷形象深入人心,没人敢动他一根毫毛,就连大boss snake也冲他做了个讨好的手势拜托他配合,而裴箴言众叛亲离,被八班的人拉拖推搡到陆仅面前,那伙狼心狗肺的玩意差点直接把他塞进陆仅怀里。
在裴箴言的眼神杀下,起哄最厉害的鲁智心虚极了,摸着鼻子弱弱地说:市花,速战速决吧,大家还赶着写作业呢。
你给我等着。裴箴言深知这种时候越扭捏别人越来劲,搞得跟他玩不起似的,大大方方反而一下子就过去了。
陆仅显然也是这个想法,并未展露什么难堪的表情,只有满脸的不耐烦,径直向他伸出了手。
那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向外,手背朝内,垂直举到胸前高度。
裴箴言没多想,本能地递了用了同样的手势出去。
两只温热的手竖直着贴到一起,他眼看着自己自然分开的指缝间穿出陆仅的指尖,自己的指尖亦夹杂在他指间。
似是而非的十指相扣。
俩人形影不离一起长大,勾肩搭背是常态,可是两个男生但凡关系正常,拉手的次数绝对屈指可数,记忆中除了掰手腕,今天好像是唯一一次。
如果还是兄弟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眼下的情形显然得另当别论,这类别扭的接触本就让人不适,还被近百号人目不转睛地围观,怪异的感觉越发挥之不去。
浑身的触感细胞似乎全汇集到手上,神经末梢敏感到不可思议,掌心的温度和皮肤的肌理,一一清晰熨帖在对方掌心。
裴箴言甚至能感觉出陆仅的血液在血管内汨汨流动,彼此脉搏跳动引发手部震颤起伏,陆仅微不可察地将他的手指夹紧。
他蓦地抬头,只看到陆仅低垂的眉眼,他的睫毛不算浓密,但很长,疏疏朗朗地盖住眼中所有情绪,只在眼下投落一道淡淡的阴影。
就这一个晃神的功夫,手上所有的力道消失不见,大概那一下紧握只是出于神经带动肌肉无意识的跳动。
谁也没忘记自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站在这里,所以默契地虚拢相贴,一触即离。
裴箴言将手背到身后,一扭头才发现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反应都略显诡异。
好。少顷,汤宁开口打破沉默,两位第一名已经给我们做了很好的示范,接下来第二名,潘文东和周笑萍嗯,碰到男女生前后换一下哈,两位男生先来,潘文东和周祥。
大家都喜欢看热闹,但没人喜欢看自己的热闹,尤其打头的几个最惹关注,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两名男生当即抗议:她们女的不是最喜欢说女士优先吗?
矫情什么?是不是男人。汤宁不满,打仗大老爷们不敢冲前面,你们这样将来能找到女朋友?
在众人的起哄中,潘文东和周祥面对面站立,两位的心理素质远远不及陆仅和裴箴言,扭扭捏捏好半天,最后顶不住压力伸手快速一握,嫌弃程度不亚于摸一坨新鲜出炉的翔。
摸完同时怪叫着弹开。一个拼命甩手:靠我这手算是废了!
另一个不甘示弱:消毒水,给我消毒水!
这就对了嘛,握过手以后就是亲兄弟姐妹了。snake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下一组。
一组又一组的鸭子被赶上架,轮到鲁智的时候,他使出蛮力,差点把七班的18名的手给捏碎。
这就苦了大圣,因为他刚好是19名,对方班里的19号壮士为了报仇,捏得他踮起脚尖,当场跳了一段芭蕾。
裴箴言冷眼旁观看了大半场,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别人都是握手礼的那种握手,就他和陆仅是十指相扣!
难怪别人看他俩跟看怪物似的。
就踏马离谱。
羞耻感油然而生,手上陆仅留下的触感像是烧了起来,而且他想不起这是谁的主意了,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可能并没有想象中冷静,否则也不至于连记忆都错综迷乱。
裴箴言举手示意自己要去厕所。
我也要去厕所,我要洗手!大圣喊,我的手快要烂掉了。
我还没嫌弃你呢!跟他握手的七班男生呛道。
轮得到你们卖惨吗?等你们走后我们还要大扫除,里里外外消一遍毒,教室里病毒都超标了。
那我们从毒气室走一遭,回去还要浑身上下拿板刷掉一层皮呢。
那你们别来啊。
是我们想来吗,是你们班主任求着我们来。
身后骂战不断升级。
几天来因为陆仅返校而意外产生的来之不易的和平彻底宣告粉碎,高二七班和高二八班回到剑拔弩张的对立面。
都闭嘴!汤宁与snake交换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不忘趁热打铁,刚才到第几了,继续。
*
裴箴言在洗手池前仔仔细细搓了遍手,这个天常温水还是冷了点,冻感代替手上蚂蚁爬行般酥麻的痒意。
洗完手还是不想回教室,于是顺便小解。
完事转身看到厕所门口站了个人。
为避免路过八班的走廊,七班的人不上西厕所,所以陆仅是专程绕了路过来找他的,汤宁和snake不让别的学生来厕所,但陆仅例外。
握手的画面冲回脑海,裴箴言手上的痒意再度隐隐作祟,他甩了下手试图甩掉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走到陆仅跟前,他停下脚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出去。
他不确定汤婉约什么时候回来,一屋子的狼藉尚未收拾,而他和陆仅实在有心无力,昨天的商量结果是叫今天放学后叫钟点工,他最近补课的请假过于频繁,陆仅主动说他可以请晚自习的假回去。
要在学校完成一场钥匙的交接不容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陆仅的视线下落,落到裴箴言手上,他停顿了好一会,似乎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很为难的样子。
裴箴言怀疑自己昨天会错了意,也许陆仅根本没打算揽他家的事,毕竟近日来这人的所作所为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解读。
在裴箴言绷不住骂人之前,陆仅接过钥匙塞进自己口袋,然后转身走了,脸色非常臭。
什么毛病,本来就你猫搞出来的事。裴箴言嘟囔着,再度来到洗手池前洗手。
打开开关的那一刻,他灵光一现,明白陆仅为何迟迟不接钥匙。
因为他上完厕所没洗手,而且他甩手那一下,陆仅应该脑补了一出大戏。
折磨一个洁癖就这么简单。
第14章
将了陆仅一军,裴箴言成功忘却错把握手言和理解为十指相扣的羞耻,撑在洗手台前一个人自娱自乐笑了半天。
他估计陆仅也挺不自在的。
否则那个狗脾气才不会给他留面子,保守估计至少把钥匙放在水下冲五分钟才肯放进自己口袋。
走廊上传来纷沓杂乱的脚步声,两班结束外交,高二七班迫不及待回到自个教室,夸张的抱怨飘荡在整层教学楼里久久不息。
高二八班也很热闹,汤宁走了,场地留给学生自由发挥。
大冷天教室里所有门窗全开,美名曰净化空气,卫生委员在讲台上挥斥方遒:一会下课以后大家把桌椅搬到走廊上去,今天的值日生辛苦一下,进行彻底大扫除,地面用洗衣粉拖两遍,记得用刷把拖,把阶级敌人留下的肮脏病菌杀干净。
鲁智添油加醋:还有他们全班都到我们教室里来这笔账怎么说,也得算算清楚,我们班是他们随便可以进的吗?
裴箴言进教室的时候,刚好听到大圣比鲁智更蛮不讲理地说:对!还有陆仅拉我们市花的手这账又怎么算,市花的手是他可以随便摸的吗!
裴箴言敲门示意。
大圣回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是我们没用,没能保护好你,居然沦落到靠你出卖色相维护外交稳定
裴箴言当时就飞起一脚喘到他椅子上了,足足祸及了前面两个人,一连三人被踢得东倒西歪。
回到位置上也不安生,不等裴箴言跟鲁智秋后算账,鲁智倒是先下手为强了:吓死我了,你俩上来就一个十指相扣,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悄咪咪色授魂与了,哦对了你知道色授魂与什么意思
滚。裴箴言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再敢把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成语用到我头上来试试。
鲁智鲁智盯着那白皙的指尖看了一会,突然英勇就义地把脸贴了上来,感受到冷水洗手后的温度,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原来你去洗手间洗手了!太好了你没和陆仅色授魂与!我就知道你不会随便和陆仅色授魂与
我艹你二大爷的色授魂与。裴箴言暴起,一手把鲁智的头死死摁到桌上,一手抄起一本课本高高举起,以书脊砍向脖颈,恨不得砍下那颗塞满黄色成语的脑袋。
挨到下课铃响,高二八班连饭也不抢了,倾巢出动搬桌椅腾教室,其实压根没那么着急,纯粹做给隔壁七班看的。
七班果然被气到。
两个班在三八线两端骂得天昏地暗,惊动半栋教学楼围观。
裴箴言拎上书包前往汤宁办公室签请假条。
陆仅也在,snake正在陆凝霜通电话确认:陆仅要去参加婚礼是吧,噢噢好的,那我给他批请假条。
陆凝霜跟汤婉约的性子截然相反,裴箴言从小就很羡慕陆仅有一个温柔的妈妈,在他记忆中,陆凝霜几乎从没凶过陆仅,陆仅想干嘛她都答应,得亏陆仅自控力好,否则怕是早就被宠成渣滓败类了。
这种当妈的帮忙撒谎请假的剧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汤婉约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