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微侧脸,瞥了瞥紧靠在身边神情异样的小姑娘,一言未发,心中不禁生疑。
“喂,女人,你胆子不小,敢单枪匹马地出来,”夜离吊儿郎当地寻衅,“不过呢,既然我们找到你了,你想逃跑是枉费心机,乖乖束手就擒,或许我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
“夜王殿下误会了,小妖自知身份低贱,哪敢脏了您的手,”女子娇若羞花,声如黄莺脆鸣,无半分畏意,“小妖卑如蝼蚁,怎入得了夜神大人与幽冥使大人的法眼,您二位杀我不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一番奉承听不出谄媚,反倒昂首挺胸,底气十足。
“废话少说,欧凝是你带走的?”幻月直截了当地问。
“是,但她现在不在这儿,具体去了哪我也不知道。”女子答得很利索。
“说谎得有限度,人被你带走,你却说不知道她在哪,哼,我看你是存心找死。”夜离抬手射出几条魂锁,将来不及有所动的女子紧紧捆缚。
“不……”丝丝失声喊出,欲冲上前,被幻月拦回。
“嗯?”夜离循声望向小姑娘,看到一张焦虑不安的脸。
“夜王殿下,小妖不是来和您动手的,也没想阻止您去找欧凝,”女子竭力平稳发颤的声音,“抓她是奉命行事,小妖知道的并不多,在此现身,只为带走我妹妹……丝丝。”她直视着幻月身边的女孩。
“她?”夜离稍稍纳闷,“是你妹妹?”
“殿下!”丝丝窜离幻月,跃到女子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殿下,求求您放过她,幽媚姐姐……幽媚姐姐不会做坏事的,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求殿下不要伤害她……”
“幽媚?”幻月眼角现一丝凌光。那日妙音给她送衣服时,她曾向夜落哭诉,丁灵与幽媚已先后死去,死于人类之手。
“我讨厌和不老实的人费唇舌,快让开,别妨碍我。”夜离有点作火。
“不……不要……”丝丝抱紧女子,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要伤害幽媚姐姐,不要……她是好人,幽媚姐姐救过我,对我好,照顾我……她是好姐姐,求求你们不要杀她,好不容易姐姐活过来了……不要再伤她,别杀我姐姐……”
“丝丝?”幽媚心弦触动,无奈被缚得结结实实,双手动不了,只柔和地望着身前的小妹,脸上拂过些许欣慰。
“哼,女人就是麻烦,”夜离被哭哭啼啼的女孩搅烦,“幻月,把猫拎走。”
“等等……”丝丝止住哭声回头大喊,急劝女子,“幽媚姐姐,你快告诉我们欧凝在哪里,这样殿下就不会杀你了,幽媚姐姐……”瞳仁中闪着兴奋,“我找到他了,殿下是他弟弟,只要你帮我们找到欧凝,跟我去见他,他不会计较的。和你说的一样,他真的很厉害,很温柔,幽媚姐姐,跟我们走吧,他一定会保护你……”
“丝丝,”幽媚摇着头,轻叹,“我也找到了,在那里我过得很好,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这次来找你,是想带你走,去到真正属于我们的世界,能够保护我们的地方,那里才是我们要寻找的梦之乡。丝丝,跟姐姐走,好吗?”
“那里……是哪里?”她惊愣、恐慌,“幽媚姐姐……你、你骗我,你也被骗了,被利用了……姐姐,你快点清醒过来,跟我去见他,只要见到他,你就会相信我说的是实话,他……”
“丝丝,谁对我好对我不好,我心里很清楚,倒是天真烂漫的你,不懂世间险恶,人心不轨,要清醒的是你,别被继续蒙骗下去了,姐姐不会害你,相信姐姐,离开他们,来姐姐这里。”
“好话说尽,是她自己执迷不悟,丝丝,快走开,”夜离寒森警告,“否则我可不会顾及大哥的面子了。”
“殿下?”丝丝心惊,看着他恼怒的脸色,左右为难,求救的目光投向幻月。
“听话,回来。”男子口气中的寒冰解冻不少。
“英明神武的夜王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幽媚高声道,带有几丝轻屑,“丝丝是我妹妹,却不知被你们用了什么方法迷惑她。我承认夜王殿下与幽冥使大人的天人之貌能轻易俘获万千少女心,但总不能事事都命令她们,至少给丝丝一个选择的机会吧。”
“对一只即将死去的妖,你成为不了另一个选择,猫只能跟我们走。”夜离说话间,已往魂锁中注入七分灵力。
星星点点的耀眼光芒包围旗袍女子,声声痛苦的惨叫震碎丝丝的心脏,血一滴接一滴流下:“不要……姐姐……不要……”她被光芒弹开,看着眼前宛如在烈火中焚烧的女子,嘶声力竭,几乎喊破嗓子:“姐姐……姐姐……”奋不顾身地扑向几条魂锁,想把它们扯断。
幻月迅速捞过冲上去的女孩,任由她在怀里拳打脚踢,痛哭哀号。
湖中无预料地生出数根舞动的黑色长须,急速旋转而上拧成粗大的树干形状,而散开的树杈则裹住光焰中的女子。夜离用力拉紧魂锁,一扬手,锁链碎成星点消逝,空中一条“黑蛇”急速下沉,没入水中。
“姐姐……”一只小手孤独无助地悬在空中,丝丝对着湖面层层不断的涟漪绝望呐喊。
“她被救走了。”幻月漠然道出,不知算不算安慰。
“哼,后台挺硬,逃得也快,”夜离怒火难平,“要是以为能从我手中逃走,未免异想天开了点。”摊开掌心朝下,聚起微光,盈盈洒洒涌入广阔无际的水域。
“殿下,穷寇莫追,我们该走了。”幻月抱起悲伤过度的女孩。
“空手而归,不怕对大哥没交代?”
“不是空手,还有个意外。”
“唔?”夜离定了会儿,收手转怒为讽笑,“哼,最近天气越来越暖,蚊子也变多了,嗡嗡的嗅着味来,追着人叮,是够烦的,回去吧!”暂且放过你们,来时如敢进犯夜宅,定当好好招待。少年唇边划过一抹嗜血的弧线……
矫捷的身影穿梭于幢幢楼宇间,越过低矮的屋顶,飞掠一排昏沉的路灯,健步如飞,至寂静无人的湖边,左手中指那颗闪耀的祖母绿宝石失去光彩,四野死气沉沉,茫茫的湖面好似一团迷雾,让人不解。
一张刚硬的年轻脸庞凝峻如刀,锐利双眸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左脸一条利落的疤痕于眼角下延至颌骨,爬过整整半张脸,原本英俊的男子因这条疤而毁容,反过来却又为他增添几分霸气,令强者为之叹服,懦者为之生畏。
“刚才分明有非常强烈的异体反应,为什么转眼消失了?”男子抬头仰望深重的夜空,那不是人类能对付的力量,二十年前的预言,开始应验了吗?
☆、第十话阴阳师的拒绝 (3090字)
梁以姗看似心无旁骛地跟着楚潇然,心里实有层深深的疑虑,她不了解特派局,对它的概念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词。
爷爷在世时她曾问,为什么他要拒绝特派局的诚恳邀请?爷爷沉重地叹了气,目中凝聚着难以参透的深远,仅仅对她说,古老的法术不容玷污。
千古至今,阴阳师的法术依靠自然五行之精华结合人体内精气,加以融会贯通以调和至平衡境界,借助无穷无尽的自然之气来提高自身术法。
特派局的做法阻隔了两者融聚,并生生将其切断,术法完全基于体中精气,将其引出超水准发挥,在使人迅速掌握治妖之法,提升能力的同时对人体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这种伤虽不在肉体,御灵师的生涯却挨不过二十个年头,而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开灵资质最佳,为特派局新生血脉的最佳人选。如果一名御灵师十五岁受封,那他的生命将永久停留在三十五——这些话梁源没告诉孙女。
他不解为诛灭妖魔,尤尼何故疯狂至此,倘若他还是一个人,怎如此不懂珍惜同族性命?曾试图辩驳,苦于没有证据,尤尼的威信又超越了一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如同在人间幕后操纵的神。
但人存于天地,并非凌驾其上的主宰,世间万物,莫不息息相关,相生相克,诸如妖魔与人类共生于世,是宇宙赋予的制衡之道。任何一方都无法代表正义执行审判——正义只属于胜者,胜负未分前,谁都可以是正义的使者,也都可以是罪恶的化身。然而无人能打破天定的制衡,人类自诩的正义并非真正的正义,妖魔高举的侵犯亦非真正的侵犯,双方只不过在努力求得自己生存的利益,想在明世里占有绝对统治权,妖因此而害人与人因此而灭妖,有何不同?
纵使洞悉一切,仍阻止不了双方的残杀,不可能理解,不可能停息的战争,阴阳师能做的,就是堵上性命斩妖除魔,保护心中所容、所爱……
“阴阳师能做的,就是堵上性命斩妖除魔,保护心中所容、所爱。”梁以姗一直牢记着爷爷的话,和话语中深深的无奈。她感觉得出,爷爷的伤怀与对敌人的怜悯。
“人常言妖魔嗜血成性,残暴不仁,殊不知它们也存在情与义,只不为人所理解……如果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妖魔亦非草木,谁能断言它们就无感情呢?况且,草木果真无情吗?人为什么要赋予它们诸多含意?爱情、亲情、友情、思念、悲伤、幸福、感动、骄傲、诅咒、忍耐、赤诚……囊括人间七情六欲,因为有情,所以会恨,会怒,会争斗,会流血,会有杀伐,不断卷出更多情仇,衍生更多爱恨。燃烧的感情浇不灭仇恨的火焰,杀戮不息,战争永不休止。不管人或妖魔,终究不是神。”
那时她十岁,不懂爷爷这话何意?一边修学一边修行,爷爷临终的前一年,告知她二十年前占不出结果的凶卦,隐居后他多次卜卦,意外发现藏于卦象外的一个惊天大秘:难怪没有结果,它本就无结局可言。
带着继承爷爷阴阳师之名的遗愿和那个秘密,梁以姗果断报考谷江大学,到这座危机潜伏的城市大舞台——
正是在谷江,她遇到杜安卓与丁灵,似乎弄明白了爷爷所说的妖魔之情与义,和人一样的感情,至真至纯,是世间所有生灵最平等的圣洁之域。
“梁小姐,我们到了。”楚潇然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这里……是……”水中央矗立着一座欧式大别墅,像迷你型的瑞士西庸城堡,透出朦胧荧白灯光,给城堡覆上轻薄雾纱,像话剧舞台上的夜幕背景,城堡为聚光灯下的焦点,里面将引发故事剧情。
走在狭长吊桥上,仿佛置身探险的旅途中,脚下是无尽头的黑窟,前方是等待揭开的未知之谜。
踏着红色天鹅绒地毯穿过明亮富丽的厅堂,上楼沿左侧一直走到尽头,楚潇然拧动门把轻推:“大小姐,梁大阴阳师的孙女请来了。”
“她进来,你出去。”里面传出一句漫不经心的回应。
一排存放各类古籍的大书架前立着一把扶梯,娇柔的玲珑少女踩在梯上专心致志翻找,抽出一本厚重的牛皮封大书典,封面印有三个模糊的繁字体:禁界说。
她抱着大书慢慢下了扶梯,瞧见在书架之间徘徊的背影,道声:“我在这。”朝窗边的书桌走去。
梁以姗回首见一名妙龄少女,天生丽质,闲情清雅——是那位大小姐?心中疑惑更重。
“你好,我叫莫辛,请坐。”莫辛端正坐好,一本古籍平稳放下。
“你好,梁以姗,”阴阳师少女隔着桌与她相对而坐,“莫大小姐请我过来有什么事?”
“想听你说说神秘人。”莫辛低头翻开牛皮书,仔细阅览。
“你是特派局的人?认识iris?”
“对。”少女视线未离开书页一寸。
“我所了解的都已经告诉她,没其他多余信息。”梁以姗对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有些不满,面色依然平稳。
“你对风铃怎么看?”莫辛没计较,问另一个问题。
“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身体很差,弱不禁风,不大爱说话,性子很软,但外柔内刚,宠辱不惊,平常以微笑示人,发病时的样子很痛苦,除此外没看到过她有其他表情。”
“看似简单,实际最难懂,”埋头的少女总结,“你的看法很到位。”
“你和她接触过?”
“见过一面。”派对上的女孩风铃和她的守护骑士幻月,很有意思的两个人,莫辛目光停滞。原计划与尹剑商量订婚,哪知他对霍娴茵无半分兴趣(有关这点霍大小姐没提,也许是她一厢情愿认为尹剑对自己有意,可悲的女子),真是天助她莫辛,不用辛辛苦苦扮演别人的角色,又能直接依附霍娴茵的关系进入广安,一举两得。
尹剑对风铃好像关心得紧,一个遗世独立的骄傲贵公子,放着一位门当户对、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却不理不睬,反对姿色平平的柔弱小女生动心,风铃,究竟有何魅力?吸引着那两个英俊不凡的男子。
仅一面就看得如此通透?!梁以姗不禁重新审视她,留意到其纤长细指上的宝石戒指:这个女孩子不简单,不,应该说,特派局的人都不简单。
“你出生阴阳世家,听说过‘禁界’吗?”莫辛再问。
“禁界?”梁以姗诧异。
“一个被湮没的传说,鲜为人知,”少女终抬头,慢慢说道,“宇宙初始,一场大爆炸将世界割裂成无数碎块,时间与空间发生断层,形成许多异次元,诸神随之散落于各个世界,平定纷乱的妖魔,守护人世太平,并相互界定,各不干扰,以维持宇宙平衡。而禁止时空往来的界定——禁界,就像各个国家之间约定的国界线和分水岭。禁界线的掌管者称为禁界尊者,严格把守此界与彼界的通道,阻隔不同世界的神魔互侵,防止天地失衡,时空塌陷。”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爷爷不知道?他没跟你提?”
“传说鲜为人知,你刚说过。”
“确实,”莫辛答得很干脆,“所以我告诉你了,并希望你能加入特派局。”
“抱歉。”
“你跟你爷爷很像,”莫辛合上书本,流露出极大的兴趣,“出于同种原因拒绝吗?”
“如果没别的事,我走了。”阴阳师避而不答,起身离开。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提醒你一下比较好,”少女靠入椅背,清晰吐字,“夜?落。”
夜落?又是夜落?梁以姗止步,不久前被灭的妖物那句话应犹在耳:“……夜落不会放过你们的……”
“夜落,谁?”
“特派局的敌人,人类的公敌,”莫辛眸光散聚,话锋陡转,“你一定很好奇我的动机吧!不仅向你打听风铃,邀请你为特派局工作,还告诉你禁界和夜?落……”
“对不起,夜深了,我得赶回学校。”梁以姗托辞,脑海中渐入爷爷说过的四句:帝兮魔起破天惊,临降凡尘神女情,夜梦由生荼靡泪,落掩浊世暗无明。
☆、第十一话荼靡之泪 (2701字)
从进教室到上课铃响再到一堂课结束,一上午我没看到佳颖,杜安卓在医院养病,严俊可能陪着他,佳颖没理由不来,不是跟我和好了吗?那天的话……和好?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