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领命退下之后,楚欢这才转身回到厅内,看向琉璃,接着先前话题问道:“保住赤炼电?琉璃,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赤炼电现在很危险?”
琉璃轻笑道:“你可知道,就在辽东军兵发河西之前,辽东发生过一场动荡。”
辽东的动荡,楚欢自然是有所耳闻,点头道:“具体是怎样,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听说赤炼电在军中清洗了不少将领……这也是十分古怪,用兵在即,自断臂膀,十分罕见。辽东将领大都是赤炼电一手提拔出来,突然对手下部将开刀,辽东内部只怕是出现了内乱。”
“你觉得以赤炼电的为人,会不会这样做?”琉璃凝视楚欢眼睛问道。
楚欢想了一下,才道:“临战杀将,兵家大忌,这种影响军心士气的事情,便是普通的大将都不会做,更何况赤炼电这样身经百战的名将?所以我一直都在疑惑,辽东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且……赤炼电从河西离开的时候,生死未卜,就算活下去,也必定是受了重伤,实难料想他会在短短时日便即对河西用兵。”顿了顿,眼角带着疑虑之色:“其实从辽东出兵开始,我便一直奇怪,赤炼电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他明知道燕山控制在秦军手中,一旦强攻河西,必定会损失惨重,为何会率先出头,不惜伤亡惨重也要攻打河西?从大局来说,赤炼电这一手棋可说是奇臭无比,完全不像是他这样的名将走出的棋局。”
“只因为下这局棋的,根本不是赤炼电。”琉璃叹道:“如今掌控辽东军的,乃是汉王灜平,又或者说……是修罗王!”
“修罗王?”楚欢一怔,“你说的是八部众的修罗之王?汉王……汉王与修罗王在辽东?”
楚欢从河西带着皇后逃离之后,路途之中倒是遇见过汉王,双方更是大打出手,不过最终却是各走其道。
自那以后,楚欢却是再无汉王的消息,此时听琉璃所言,汉王竟然在辽东。
琉璃颔首道:“灜平当年被黄矩谋反所牵累,多年积攒起来的势力,一朝丧尽,自此之后,便即装疯卖傻,想要躲过定武的谋害。”
“他倒也算是个人物。”楚欢微微点头,此时却是想到,灜元四个皇子,除了大皇子早年战死,剩下的三个儿子相比起来,齐王灜仁比之另外两人实在是相去甚远,无论是定武还是汉王,却也都算得上是独当一面的人物。
“天门道席卷东南,那时候的目标,便是要攻克洛安京城。”琉璃缓缓道:“化身日将军的鲁国太子领兵在东南作战之时,天门道就已经派人潜入洛安京城,准备在天门道攻打京城的时候,在内策应!”
楚欢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淡淡道:“汉王落难,天门道趁虚而入,勾结了无路可走的汉王。天门道要利用汉王在京城的势力,而汉王也要借助天门道东山再起,自然是一拍即合。”随即皱眉道:“莫非在京城联络汉王的便是修罗王?”
“那倒不是。”琉璃道:“金将军一直在京城活动,最早联络汉王的是金将军,只是……京城大乱之际,金将军身死城内,汉王从京城逃脱,此后天门道派出了修罗王与他联络。”
“金将军死了?”楚欢一怔。
琉璃道:“天门道在京中的动静,自然少不得神衣卫暗中追查,神衣卫的白虎千户找到了金将军等人的下落,所以……!”
楚欢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白虎杀死了金将军。”
“白虎虽然杀了金将军,却也被金将军所杀。”琉璃缓缓道:“此后修罗王联络上汉王,一同去了辽东。”
“修罗王……!”楚欢微一沉吟,问道:“修罗王可是那位黑先生?”他对那黑先生的印象很清楚,而且有过几次接触,黑先生心狠手辣,出手无情,楚欢对此人记忆很深。
琉璃颔首道:“他确实化名为黑先生,而且是天门道的月将军!”
“啊?”这倒是出乎楚欢的意料,“他……他便是月将军?”
“修罗王自始至终,都是在秦国各处联络反秦势力。”琉璃道:“如果没有修罗王,鲁国太子的兵马也不会那般势如破竹。”
“原来如此。”楚欢道:“可是辽东乃是赤炼电的地盘,你既说如今辽东军控制在汉王的手中,那么……赤炼电难不成也控制在汉王手里?”
“你刚才说的并没有错,赤炼电回到辽东的时候,已经是身负重伤,能从河西活着回到辽东,算是幸运。”琉璃道:“以修罗王的手段,找到机会将身受重伤的赤炼电挟持在手,并非难事。只要有赤炼电在手,对赤炼电忠心耿耿的辽东三十六骑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从汉王的调遣。莫无益是辽东赤备突骑的统领,而辽东三骑并非铁板一块,赤炼电为了平衡手下军团的势力,也为了安抚辽东本土将士,兵权分散,除了他之外,当然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人拥有控制辽东三骑的权力。”
楚欢对这种军政之事自然是十分敏锐,立时明白:“辽东发生的变故,是为了将军权统一,清除军中的将领,自然是为了让辽东三骑合二为一。”
“正是如此。”琉璃微点螓首,“策划这一切的是汉王,而具体实施的,则是莫无益。赤炼电在辽东军一言九鼎,汉王借助赤炼电的名义,在辽东自然是令行禁止。”
楚欢道:“修罗王自然也是听你调遣,汉王被修罗王控制在手中,也就等若汉王是被你所控制……增长天王,你的能耐可当真大的紧!”
他说这话不无讽刺之意,可是心下却也是颇有些骇然。
“龙王过奖了。”琉璃轻柔一笑,“要不惜一切代价攻打河西,与定武拼个你死我活,这是汉王的心思,修罗王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如此说来,只要你一句话,令修罗王阻止汉王继续用兵,辽东军就能够撤兵?”楚欢问道。
琉璃幽幽叹道:“汉王与我天门道合作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报复心中仇恨。在他心中,最仇恨的人当然就是定武,手中既然掌控了辽东军,自然是不计后果也要打下河西,将定武踩在脚下,在他眼中,辽东将士的性命当然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
罗多此时终于道:“毗琉璃,修罗王如今是否还在辽东?你留下来教授龙王意术,本王亲自前往辽东一趟,找到修罗王,阻止辽东继续用兵!”
琉璃蹙眉道:“提多罗吒,你想的太简单了,你觉得汉王在这种情势下,还会退兵?他就算知道武平府城陷落,也绝不会轻易休兵。如果说他一开始发兵攻打河西是为了报复定武,那么辽东军一旦打过燕山,兵锋正盛,他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拿下河西?你莫忘记,他也是秦国的皇子,自然也想再兴秦国!”
“修罗王既然将他操控在手中,难道修罗王也无法阻止?”罗多皱眉道。
琉璃想了一下,才道:“我现在只担心,修罗王已经遭遇到不测!”
“什么?”罗多一怔。
琉璃道:“修罗王虽然身在辽东,但是一直没有断绝与我的联络,我对辽东情势的掌握,也是通过他传递来的情报得知,可是……在夷蛮人围攻武平府城之前,我便已经与他断绝了联络,他再无消息往这边传送过来。”
罗多显出愕然之色,楚欢也已经皱起眉头。
“知道我身份的人并不多,修罗王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琉璃道:“他也是辽东唯一能够与我取得联络的人,但是……他突然中止联络,事前毫无征兆,十分突然……!”
“你以为他已经遭遇不测,所以联络被切断?”罗多问道。
琉璃颔首道:“否则他没有理由就此没有了消息,辽东虽然还有不少天门道徒,但是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如何与我取得联络。”
“汉王心机深沉,落难之时,与天门道联手,那是无可奈何。”楚欢缓缓道:“他需要借助天门道东山再起,可是一旦掌控了辽东军,自然不甘心继续成为天门道的傀儡……!”顿了一顿,“汉王与天门道本就是貌合神离,从联手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最终要分道扬镳。”嘲讽一笑,“琉璃,你们天门道是秦国的大敌,如你所说,汉王是秦国皇子,你们要利用他,他也在利用你们,他拿到兵权,对你们的价值刚刚开始,可是你们对他的价值已经消失……!”
第一九九四章 长夜无一声
罗多脸色沉重:“如果是这样,修罗王恐怕真的已经遭了汉王毒手。汉王能够以装疯卖傻保住性命,此人的心机,自是了得,若是有心算计修罗王,修罗王难逃他毒手。”
“赤炼电是被修罗王控制在手中,如果没有修罗王,汉王就不能以赤炼电为人质。”琉璃蹙眉道:“我按理来说,在得到赤炼电的下落之前,汉王绝不敢对修罗王轻易动手……修罗王自然也明白其中关窍,只要将赤炼电握在手中,就等若掐住了汉王的命门,所以他绝不可能将赤炼电的下落告知汉王,而且以修罗王的武功,汉王绝非敌手……!”她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楚欢却也是神色凝重,道:“如果修罗王当真死在汉王手中,那么辽东兵权,尽在汉王之手,他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我西北军与辽东军一战,那也是避无可避。”
琉璃想了一下,却是道:“如果修罗王真的被害,汉王只能是自掘坟墓。”
“哦?”楚欢皱眉道:“这话又如何说?”
琉璃看着楚欢,幽幽道:“想要让辽东军自乱阵脚,其实并不困难,只需要送去一件东西,便可解决。”
楚欢好奇道:“那……那又是什么东西?”
“龙王若想知道,从今日开始,便要随我修炼意术。”琉璃道:“只要你能够突破门槛,掌握如何开始修炼意术,琉璃保证,那件东西一定会送到该去的地方,到了那时候,你面对的辽东军,必将是一盘散沙!”
她说的十分自信,楚欢却是大为惊讶,但是心里却是想到,如果琉璃当真有法子让辽东军不战而退,那当真是最好不过了。
虽然辽东军军势凶猛,汉王心意决然,要让辽东军不战而退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琉璃手创天门道,一手导演了天下大乱,她若说有方法能够让辽东军不战而退,楚欢却也不会决然不信,而是将信将疑。
对于两军来说,决战的时间拖得越长,对西北军也就越加有利。
……
……
深冬寒夜,天地冷冽。
西山道通州城却也是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相较于早前西北军驻扎通州城的时候,如今通州城倒是冷清了不少。
储存在通州城的粮草,也已经转运输送到云山府城,只是皇后却依旧还留在了通州城。
通州城留守有驻军,而且楚欢派了侍卫在通州护卫皇后的安全,皇后一直居住在通州知州府内,知州府外,则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守卫,固然是为了保护皇后的安危,另一个原因,却也是为了软禁齐王。
对楚欢来说,齐王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难题,虽然与齐王恩断义绝,但是若真要除掉齐王,楚欢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忍。
楚欢自然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更明白成就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可是想到当年与齐王的点滴,此人虽然糊涂,却也并非无可救药,更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辈,却终究是下不了手。
再加上皇后几次三番求情,楚欢更是不好对齐王下狠手。
虽然皇后提出要带着齐王归隐,但是楚欢却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势下,齐王绝不能离开自己的掌控之中。
通州知州府,便成了齐王暂时的软禁之地,而皇后只担心一旦自己离开,齐王很有可能遭遇不测,却也是留在齐王身边,并未离开。
权力斗争,你死我活,皇后自然见多了这样的事情。
虽然齐王如今自暴自弃,如同废人,可是在皇后的眼中,他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也是不能放之不管。
软禁齐王的院子,在冬夜之中,一片死寂,守在院外的兵士如同石像一般。
见到皇后披着紫色的大氅,提着一只灯笼走过来,卫兵急忙行礼,他们虽然得到命令,绝不可让齐王走出院门一步,却也是得到嘱咐,绝不能对皇后有任何失礼之处。
楚欢离开之前,倒也没有阻止皇后去见齐王,如今能够见到齐王的唯一的人,也便是皇后。
皇后进到院内,卫兵便即将院门带上。
皇后提着灯笼,顺着被积雪覆盖的道路往前面走过去,倒也瞧见屋内点着灯火,这院子平日里本就冷清,再加上现如今是寒冬之夜,更是冷清至极。
皇后走到屋门前,轻推屋门,这屋门竟然没有栓上,她微蹙柳眉,推开屋门,借着屋内灯火,便见到齐王灜仁一条腿搭在桌子上,另一条腿则搭在另一张椅子上,整个人靠在一张大椅子上,尚未靠近,便听到灜仁发出的呼噜声。
皇后蹙起柳眉,美眸中泛起无奈之色,扫视一眼,只见到桌子上摆放着几只酒坛,东倒西歪,屋内更是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她叹了口气,将灯笼放在一旁,轻步走过去,好在屋内烧着炭火,倒也暖和,灜仁虽然被软禁在此处,楚欢对他的生活倒也是十分照顾,依然派人小心照料。
“灜仁……!”皇后轻唤了两声,灜仁却是睡的极沉,动也不动,依旧打着响亮的呼噜。
看着灜仁那张脸,这些时日,明显瘦削了许多,而且憔悴不堪,整个人竟似乎老了七八岁样子。
虽然怒其不争,可是看到灜仁这副模样,皇后心中却还是有些心酸。
屋内虽然暖和,皇后却似乎还是担心灜仁会被冻着,解开了大氅,盖在灜仁的身上,灜仁睡得正沉,浑然不觉。
皇后摇了摇头,走过去用铁钳将边上的火炉子轻轻扒了扒,让炭火烧得更旺,放下铁钳,这才无奈看了灜仁一眼,转身便往大门走过去,微弯腰提起灯笼,猛然间却发现眼前出现一双靴子,她心下一惊,手上一颤,也不及提灯笼,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望过去,竟是发现一个身批黑色大氅头戴斗笠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人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出现,皇后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皇后只见到此人斗笠下压,盖住了大半张脸,一时间看不清楚样容,可是心下却知道,这院子守卫森严,除了自己,便只有一日三餐的送饭之人,除此之外,无人能进。
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是送饭之人出现。
“你……你是什么人?”虽然心下吃惊,皇后却还是尽力保持冷静,更是站在灜仁身前,将灜仁护在身后。
对皇后来说,她最关心的事情,便是灜仁的安危,虽然楚欢对齐王的照顾还算周到,但是皇后很清楚,楚欢势力扩张,心吞天下,而齐王作为前朝皇子,这样的身份,终究是楚欢眼中的障碍,如果说有一天楚欢真的要将齐王铲除,皇后绝不会有丝毫的惊讶。
灜仁整日里醉生梦死,可是皇后却知道,齐王其实一直是站在悬崖边上,随时都要掉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危险。
这知州府守卫森严,这处院子更是闲人免进,可是这三更半夜,竟有人突然出现,皇后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定是刺客,而目标当然也是灜仁。
她伸手入袖,竟是摸了一把匕首在手中。
灜仁醉意极浓,大敌当前,却是全然不知。
斗笠人往前踏出一步,皇后却又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成熟美艳的俏脸上,此刻却是冷若寒霜。
她自然知道,对方既然能够突破守卫,潜到此处,武功定然是极其了得,便是普通兵士,自己也非敌手,更莫说此等身手了得的刺客,只是她救子心切,却也顾不得安危,若对方正要刺杀灜仁,说什么也要拼死一搏。
斗笠人却是站住脚步,轻声吟道:“而夜愈凉薄,苦茶味渐轻。静坐长夜处,长夜无一声……!”
皇后听得那人轻声低吟,娇躯一颤,本来冷若冰霜的俏脸,瞬间更是苍白,手上的匕首竟然是脱手而落,失声道:“是……是你?”
斗笠人抬起手臂,将斗笠摘了下来,灯火之下,却是显出面容来,面容颇有些憔悴,但是棱角分明,眼中闪着光,含笑道:“原来你还记得这首诗!”
此人竟豁然是大秦定武皇帝灜祥。
定武神情柔和,皇后却是花容失色,更是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你怎会……你怎会在这里?”显是万万想不到定武竟然会来到通州。
“你该知道,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随着你来。”定武声音温和:“你这一向可好?”
皇后惊慌过后,脸色很快便恢复冰冷之色,道:“你……你快走,我……我不想见你。”
“我会走。”定武道:“我这次来,便是要带你一起走,你要往哪里去,我便带你往哪里去,天涯海角,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