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日不但落入下风,更诡异的是辽东军一时间根本看不出有扭转局势的迹象,更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崩溃的感觉。
赵由转过身,望向了黄岭的西北面。
凌晨天刚显出一丝亮光,寇英援兵尚未抵达之际,赵由就在塔楼之上发现那两千西北兵马已经从黄陵西南方向消失,一开始还颇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发现了西北方向却多了一队兵马,这才知道那两千兵马已经趁夜移动了位置,饶了小半个圈子,虽然有些奇怪,但赵由却也只以为这支兵马是要与主力队伍集结,可是此后那两千兵马一直待在西北方向并不动弹,让赵由心下颇有些疑惑。
现在徐畅准备下山增援,赵由却是担心那两千西北军的迹象,此时看过去,发现那两千兵马竟然已经开始动弹起来,只是他们移动的方向并不是向主战场靠近,竟似乎是又要绕回到西南方向。
赵由皱起眉头,不知这股兵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猛然之间,意识到什么,身体一震,失声道:“不好,原来……原来是这样!”
第两零二九章 胸镜
徐畅反应稍迟,问道:“什么?”
“我明白了,二哥派出的那支兵马,是分兵对付那两千西北骑兵。”赵由懊恼道:“楚欢一定是早就料到二哥会分兵出来,所以那两千骑兵趁夜偷偷地移动到了山岭的另一面。”抬手指向正在移动的那两千西北骑兵,“你瞧,他们绕到那边,西南边就没了他们的踪迹,而且他们也被山岭挡着,难以发现……!”
徐畅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刚才从山下过去的那支兵马,本是要对付这两千骑兵,却被他们骗过,如今更是被引到西边去?”
“定是如此了。”赵由神情严峻:“我先前还以为是二哥特意派出一支兵马,分兵袭取固城,断了西北军的退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般……!”
徐畅却是道:“他们已经过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二哥那边形势严峻,咱们必须立刻下山支援。”
赵由也看向山下,双方主力骑兵依旧在苍茫大地之上搏杀,而且辽东骑兵已经被西北骑兵分割成了数段,整体阵型早已经被冲散。
但是在山脚之下,却还是留有七八百骑兵并为动弹,似乎楚欢早就防备山上的辽东兵从后面冲过来。
不过山上有数千之众,不到千骑想要阻挡,在徐畅眼中看来,自然是有些自不量力。
山上号角声响起,早就有准备的辽东骑兵已经各自牵着自己的战马,刀枪出鞘,已经有人砍开之前搭建起来的木栅栏,准备冲下山去。
便在此时,徐畅和赵由同时听到后面传来叫喊声,回头看去,却见到漫天的箭矢飞掠而来,看到箭矢,徐畅和赵由都已经是骤然变色。
如果只是普通的箭矢,自然不会让两人有任何的惊骇,可是此刻射过来的,却都是正在燃烧的火箭。
“不好……!”赵由脸色瞬间发白,“他们……他们要放火烧山。”
山上林木茂密,如果是春夏时节,未必容易着火,可是如今正值寒冬,树木干枯,无数的火箭飞掠到山上,射进到树木之上,只是眨眼之间,诸多干枯的树木就已经燃烧起来。
徐畅此时终于明白,那两千西北骑兵迟迟没有与主力会合,却是早就等着这个时候,他们不但成功地让寇英分兵出来,引走了数千辽东铁骑,更是担负起了放火烧山的任务。
战马飞奔,那些西北骑兵配合得十分默契,就在山脚下绕行,有人手中举着火把,为同伴提供火源,火箭连续不断,他们绕行过去,便是无数的火箭射过来,点燃山上的树木。
“冲下山!”徐畅厉声大叫:“弟兄们,往东边冲下去,与主力前后夹击西北军!”
虽然山上突然起火,而且火势蔓延很快,但大多数辽东兵只是惊了一下,却并没有慌乱,徐畅更是在哨塔之上一面大声叫喝,一面拿起令旗,打出旗号,吩咐兵士往东边冲过去。
山上的兵士立时都向东边汇集过来,更有人已经牵马下山。
山下一直等候的那数百西北骑兵此时也已经动作起来,他们点起火把,兵士们弯弓搭箭,燃起了火箭,迅速向山上射过去。
这些兵士身边都屯有大量的箭矢,而且箭簇都是早就做过处理,点火即燃。
此时射箭,并不要求他们的准头,而是要求他们尽可能多地射出火箭,将整座山燃烧起来。
乱箭如雨,不少正往山下冲的辽东骑兵更是被乱箭射死。
山岭虽然不高,但是树木众多,密密麻麻,而且骑兵骨子里便与自己的战马充满了情感,舍不得丢下自己的战马,在茂林之中下山,又不能骑马向下冲,只能牵马而行,如此一来,行动的速度便大大迟缓,更加上此时在徐畅的军令之下,无数的辽东骑兵都是向东边挤过来,速度更是迟滞。
北风吹,大火起。
辽东战马虽然健硕,可是前面突然燃起大火,无数的战马顿时长嘶起来,不少战马更是畏惧前面的大火,硬是不敢往前走,骑兵只能强拉硬拽,山上顿时乱作一团。
西北骑兵有心要以火势封住敌人下山的道路,山下近期骑兵连续射出几轮火箭之后,两翼各自分出两百多名骑兵,环绕而行,一时之间,合同之前那两千骑兵,将近三千骑兵催动战马,环绕黄岭而奔,显示要将黄岭制造成一个大火圈。
寇英此时身中数刀,战甲鲜血淋漓,固然有自己的鲜血,亦有西北骑兵的鲜血,好在都没有伤在致命的要害处,依旧是顽强搏杀。
战前他根本没有想到战事会是以这样一种场面进行。
他此时已经发现了对方胸前物事的奥妙,贴在西北起兵胸口四四方方的物事,明显是镜子,但是却与他此前见过的铜镜完全不同。
相比起铜镜,西北骑兵的胸镜显然是清晰的多,而且其韧性也远不如铜镜,寇英搏杀之中,便即用刀砍碎了两面胸镜,大刀砍上去,胸镜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就碎裂开来。
但是比起铜镜,这古怪胸镜不但具有同样的映照功能,而且从里面反射出来的光芒,更是让人目不能视。
寇英此时终于明白,两军对阵之际,楚欢底气十足,而且战意十足,显然就是仰仗这样的胸镜,更为重要的是,今日却是阳光出现,旭日东升。
旭日自东方升起,西北军背西面东,正好迎着朝阳,只要胸镜显出,阳光投射在胸镜之上,立时便能反射出光芒来。
被光芒突如其来照在眼睛之上,眼睛自然是在一瞬之间无法视物,双方骑兵战斗力本来不分高低,可是因为胸镜反光,辽东骑兵自然是大大的处于劣势,这样的劣势,无疑是致命的。
即使因为动作和方位缘故,阳光未能投射在胸镜之上,可是胸镜能够清晰地将对面的景象映入其中,对敌之时,辽东兵眼角余光必然能够看到对手胸口有活物在动,也因此必然会让注意力分散,双方对决,不能有丝毫的差池,往往都是一两刀之内便见分晓,你死我活,注意力一旦分散,生存的可能性也就大大降低。
寇英心下骇然,实在不明白楚欢是如何拥有如此怪异的装备。
且不说胸镜本身已经发挥了极大的作战效用,最为紧要的是,在此之前,骑兵队阵,从不曾有过这样的装备的出现,这种装备突然出现在眼前,对于辽东骑兵心理上的震慑也是致命的。
形势危急,眼见得西北军气势如虹,而辽东骑兵一个接一个地从马上栽落,阵型更是完全混乱,寇英心里很清楚,就算辽东军勇悍,但是这样打下去,辽东军必败无疑,此时他还真是希望山上的徐畅能够发现这边的战况,果断下山增援。
只要徐畅能够打乱西北军的阵脚,让辽东军有重新集合成阵的机会,今日一战,就算无法取胜,也不至于完全崩溃。
可是当他看到黄岭之上忽然间大火冲天,火势迅速蔓延,他便知道一切都在楚欢的算计之中。
即使先前他对楚欢的战术毫无所知,但是这一刻,他却已经完全明白了楚欢的计划。
楚欢围困徐畅所部在黄岭,便是要将辽东主力引到这里,从而决定战场的位置,占有地利的先手,楚欢在已经在这里做下了各项的准备。
他心中倒是有些惊讶,胸镜要发挥作用,必须要有阳光出现才可以,可是一直以来始终没有阳光出现,楚欢又如何知道今日偏偏会云开雾散?
但是瞬间他就明白,今次一战,并非自己主动求战,实际上自己还一直想要避战而退,他很是怀疑,如果今日旭日没有升起,楚欢很有可能会以其他借口借故拖延下去,对于自己来说,如果能够不战更好,楚欢不想打,自己也绝不会轻易与西北军决战。
楚欢昨日下了战书,给自己的最后期限是今天早上,这时间选择自然也是精心策划,背西面东,也只有照样升起,胸镜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天时、地利,甚至是决战的时间都是被楚欢所占,辽东军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楚欢牵着鼻子而行,也难怪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
此时的寇英,心已经寒冷到了极点。
后勤粮草被楚欢派人偷袭,战场局势对辽东军来说岌岌可危,黄岭更是被放火烧山,连自己都已经深陷战阵之中难以脱身,寇英此时终于明白,传言之中的那个楚欢,果然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诡诈,也难怪此人能够吞并西北,出关争霸天下。
寇英心冷,众多辽东骑兵的心下更是寒冷。
他们今日遇到了真正的劲敌,本以为是一场殊死搏杀,可是对方的古怪装备,让战场形势几乎出现一面倒,战场之上,大片的辽东骑兵尸首横七竖八,寇英固然发现了胸镜的奥妙,但是许多辽东骑兵从未见过这样的镜子,是不是被光芒刺眼,只以为对方施展巫术,心中已经有些发慌,再看到黄岭已经是烈火熊熊,大多数兵士已经感觉到大势已去,今日莫说取胜,只怕连性命也难保。
第两零三零章 溃势
寇英心中冰凉,徐畅的心下此时也是不热。
火借风势,瞬间便即蔓延开来,大批的兵士簇拥着想从东边冲下山去,可是人叫马喊,一片杂乱,若是在旷野之上,这些骑兵自然是临危不乱,而且只要有一丝空间,便能够很快重新列队。
骑兵是纯正的野战兵种,并无经过山地战的训练,哪怕是黄岭这样一座小山岭,辽东骑兵身陷其中,遭遇到烈火围困,一时间却也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有一部分兵士拉马冲过火阵到了山脚,可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阵乱箭。
徐畅此时已经是彻底明白,西北军早就有了准备,此时继续往东边冲过去,只能是徒增伤亡,这些骑兵都是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绝不可如此白白送死。
先前他见到寇英那边形势吃紧,倒想着冲下山去增援,可是此时面临的境况,已经不是下山增援,而是如何保住手底下这几千兵马。
山上辽东兵行动迟缓,固然是因为缺乏山地训练,但是最紧要的原因,却还是因为受到战马的牵累,战马在大火围困之下,大受惊吓,四处乱窜的战马不在少数,而且兵士众多,林木茂密,兵士之间互相撞在一起自不必说,一旦战马乱窜起来,撞在兵士身上,更是人仰马翻。
“不要管马匹!”徐畅大声叫喝,“去南边,从南边下山。”徐畅在这紧要关头,也算是清醒下来,他却也清楚,北、西、东三面起火,此时还只有南边火势没有起来,西北骑兵还没能转到南边,骑兵速度极快,山岭又不大,一旦被那些骑兵冲到南边放火,四面被火围困,到时候可就是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继续牵扯战马,只怕整座山都被焚毁,所有兵士也还未能下到山脚,这种时候,只能当机立断,舍弃马匹。
相比起战马,人自然是最为重要的。
赵由此时的脸色却是难看之极,几次想抬手抽打自己的耳光。
退守黄岭,是他的主意,而且以当时的情势来看,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此刻他才明白,虽然固山而守,西北军想要打上山来十分困难,但是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攻山,而且也早就想过对付山上兵马的办法。
他此前一直还想着山上茂密的林木反倒是阻挡西北军攻山的天然障碍,可是现在看来,这却是山上最为致命的破绽。
冬日枯木,极易燃烧,对方却也恰恰利用了这样的破绽。
他虽然懊恼无比,但是此刻抽打自己嘴巴子的时间也没有,部下乱作一团,必须要带着这群陷入混乱的兵马冲下山去,如果继续留在山上,恐怕都要被活活烧死在山上。
听得徐畅和赵由的号令,辽东兵只能转向南边,可是让他们舍弃战马,许多人却大是不舍。
为了训练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赤炼电一直是让麾下的骑兵与战马相合,人与马同吃同睡,赤炼电很清楚,马有灵性,人有情感,人与马长期生活在一起,才能够心灵交融,这样的骑兵,才能成为人马合一的强大骑兵。
对于骑兵来说,自己的战马就如同自己的兄弟一般,在危难时刻舍弃,实在是于心不忍。
虽然不少人还是丢下了战马,但却还是有不少人依旧拉着自己的战马向南走,大批的人流向南移动过去,虽然情势危急,但辽东兵训练有素,倒也没有争先恐后,而是尽可能地保持着秩序。
山上火势蔓延的十分迅速,有些从东边下山的兵士来不及撤回来,陷入火海之中,进退不得,生生被烧死在烈火之中,那凄惨的战马悲嘶和兵士惨叫,传到同伴耳朵,辽东兵即使惊骇,又是愤怒。
徐昶此时却是握着刀,带着兵士往南跑,瞧见南边的大火并没有烧起来,心下倒是稍定,高声道:“大家加快速度,赶紧下山……!”
此时辽东兵自然也不可能保持什么齐整的阵型,没有陷入争先恐后的混乱已属不易,各自在林中穿梭下山,有些兵士拉着马,行动缓慢,看到后面火势跟上来,无奈之下,只能红着眼圈丢下马逃生。
东边传来的厮杀声一阵接过一阵,徐畅知道那边的战况异常惨烈,他知道辽东铁骑此番是遭遇到成军以来最为险峻的一战,只希望寇英和辽东主力骑兵能够撑下去。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当时一心想着要吃掉那两千西北骑兵,而是按照原计划早早撤兵,寇英也就不会率领主力来援,那么楚欢的如意算盘也就打不响,辽东军更不会陷入当下这样的险境之中,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求功心切,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他心中颇有愧意,心下倒已经生出必死之心,可是却不希望被烧死在山上,便是要死,也要冲过去,与西北军搏杀而死。
当他第一个冲到山脚,这才微微松口气,身后一个有一个辽东兵冲下了山来,只是这些率先冲下山的,都是舍弃了战马,只能徒步而行,虽然明知道这般徒步冲向主战场,面对西北骑兵凶多吉少,可是徐畅并无犹豫,阴沉着脸,握着刀,想也不想,便即向东边奔去,身后兵士紧随其后,越来越多的兵士从山上冲下来跟在后面,徐畅奔出不到两三里地,身后已经跟随了近千人。
便在此时,骏马长嘶,马蹄声声,徐畅向前望过去,迎面而来数百西北骑兵,奔腾如虎,尚未靠近,已经是举起马刀,阳光之下,马刀闪烁着寒光。
徐畅握紧刀,怒目圆睁,身后却是早有兵士冲上前去,在前面横成数道人墙。
骑兵最知骑兵冲锋的威力,迎面而来那数百骑,人数看似不多,但是一旦冲过来,造成的破坏力却绝对不弱。
也就在此时,徐畅却又听到后方传来马蹄之声,随即听到后面传来叫声道:“大家小心,西北人从后面冲过来了。”
跟在徐畅身后不远处的赵由唇边显出苦笑。
西北军步步为营,招招杀手,一切全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辽东骑兵现在成了辽东步兵,而西北骑兵却依然是西北骑兵,在这山下空旷地带,以步兵对阵骑兵,没有任何胜算。
赵由也是握紧了刀,他心知已经是凶多吉少,眼下或许是自己的最后一战。
“哗啦啦!”
迎面而来的西北铁骑如同洪水一般,汹涌倾泄而出,瞬间就冲散了排在前面的几道人墙,雪亮的战刀已经带着淋漓的杀意砍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