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平阳侯府的大夫人黄氏就带着丫鬟进了屋。
侯府的大爷李麟今年三十八岁,比李韬年长九岁,但因是庶出,没有资格继承爵位。而这黄氏,便是李麟的妻子。
她眼睛红红的,看到苏允之时就落下了眼泪:“怀玉,你可醒了,你不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你……醒了就好。”
苏允之心说:要真有这么担心,就不会午时人睁开眼,傍晚才来看望了。
实在是她此刻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不然一定会埋汰黄氏几句。
“人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回头我再去叫大夫过来给你好好看看。”
“谢舅母关心,我好多了。”苏允之学着应怀玉的姿态细声细气地说话。
“那就好,”黄氏举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又伸手摸了摸苏允之的脸,“好孩子,这回真是让你受苦了……往后几日便在家里安心养着,这几日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就让丫鬟去和刘嬷嬷说。”
苏允之乖巧地点点头。
黄氏见她这样乖静,半句也不提李玄夜推她的事,不由暗地里松了口气。换作别人,还有可能阴奉阳违,应怀玉可没有那个胆子。
黄氏离开茯苓院后,紫云给苏允之揉着腿低声道:“小姐,这次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您总是这么忍气吞声,大房的人才变本加厉。奴婢看,到时候等侯爷办完事回京,您还是得去和他说一说。虽说侯爷与小姐不算亲近,可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侯爷眼里揉不进沙子,绝不会姑息这样的事。若是有侯爷给您做主,往后大房的人也不敢轻易欺负您,那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第2章 玄夜
平阳侯府有三房,唯有大老爷李麟娶妻生子,李韬和李霑都还未婚娶。而平阳侯李韬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事宜便皆由大夫人黄氏打理,如此维持了十余年。
久而久之,造成了大房,尤其是大夫人黄氏的强势专断,大老爷李麟也是温温吞吞的性子,他对黄氏虽有怨言,却颇为顺从,长久下来,黄氏就成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而李韬是这侯府之中唯一让黄氏忌惮的人,所以紫云才会劝苏允之去向李韬倒苦水。
羽扇愤然:“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方才奴婢瞧得真真的,大夫人就是怕小姐把事捅到侯爷那儿去才来的。”
两个丫鬟同仇敌忾,正等着自家小姐发话,却见苏允之半垂着头,呼吸绵长,分明是已经睡着了。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紫云无声一叹:“咱们小姐真不容易,老太太走后,侯爷也总不在府里,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这回的事算是老天保佑,可保不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
休养了几日,苏允之感觉身子没有最初那么沉重,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
紫云一边服侍她穿衣洗簌,一边打量她脸色道:“小姐这两日的气色可好多了。”
苏允之挑眉:“那可得多亏了舅母每日不落着人送来的大补汤。”
许是因为应怀玉被李玄夜打伤的事,黄氏还是有些心虚,怕应怀玉到时候会到李韬面前“多嘴”,一连数日都让人送了精心熬制的补药来,茯苓院的饭菜也丰盛不少。
黄氏可真是将应怀玉吃得死死的,这原主应怀玉是个容易“吃人嘴软”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极好拿捏,受人一点恩惠就诚惶诚恐的。
“还真别说,奴婢看小姐这两日是胖了些,胖点好看。”紫云笑道。
此时,羽扇急匆匆跑进屋来:“小姐,天大的好消息,放榜了,咱们大少爷……中举了,还是解元!”她口中的这位大少爷,是黄氏之子,也是这侯府中玄字辈的长子李玄清。
苏允之看她一眼,不以为意:“是大少爷中举,又不是你中举,瞧把你高兴的。”
羽扇走到苏允之身侧:“奴婢这是为小姐高兴,大少爷一向待小姐有心,如今放了榜,想必他很快就要回府了,小姐难道不想他么?”
紫云瞪了她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
羽扇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
如羽扇所言,李玄清对应怀玉确有几分情意,这也是为何黄氏总不待见应怀玉。她待这个长子,如珠似玉一般。别说应怀玉这等家道中落的表小姐,就是京城普通的勋贵千金,她都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只可惜,不管是过去的应怀玉,还是如今换了芯子的这位,事实上都对那块“天鹅肉”没有兴趣。
应怀玉性情怯懦,就算对李玄清无意也不敢给他冷脸,更何况李玄清待她不错,她愈发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当然了,黄氏肯定不会觉得是自己的儿子倾慕人家,反而认定是应怀玉心思不纯、有意勾引呢。
苏允之在梳妆镜前坐下,望着镜中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嘴角微动。
从前倒也罢了,如今她苏允之既然占了应怀玉的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再叫那个黄氏把人拿在手掌心,随意地捏扁搓圆了。
“表姐!”院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羽扇和紫云都变了脸色:“糟了,是小魔头来了!”
苏允之听到这绰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个丫鬟何曾见她这样笑过,一时都看呆了。方才她那一笑间,仿佛整个屋内都跟着粲染生辉了。
主仆三人走到院里,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人双手负后,高抬着下巴站在树下,一脸不可一世。
他慢慢踱步上来,漫不经心道:“表姐,我看你好得很啊,怎么晕了那么久,该不会是装的吧?”
羽扇气得往前一步,被苏允之按住了才没有出声。
李玄夜眉毛一拧,瞪了羽扇一眼:“狗奴才,还敢瞪我?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苏允之皱眉:“表弟有什么事么?”
李玄夜哼了一声:“娘亲要我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他目光一转,扫了苏允之一眼,突兀地笑了一下,一直放在背后的手突然往前一伸,直举到苏允之眼前:“这是我给表姐赔不是的礼物,还请表姐笑纳。”
在他掌心之中,躺着一条灰色的毛虫,正在缓慢蠕动。因靠得极尽,苏允之几乎能看清虫子身上的每一根粗粗的长毛。
她神色大变,惊叫出声。
李玄夜立马咧嘴笑了出来,然而苏允之突然抬起袖子一挡,袖风猛地一扫,竟将那毛虫挥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挥到他嘴里。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骇然大叫,往后一跌,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苏允之捂着心口直喘气:“吓死个人了。”
李玄夜飞快从嘴里扒拉出虫子扔到地上,跳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苏允之无辜地眨眨眼。
他还想冲上去给她好看,却突然脸色苍白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原本他动手去拿那虫子,也是强忍着恶心,一想到那种东西刚才竟然进了自己的嘴里,简直浑身发毛,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你、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李玄夜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跑了。
羽扇简直看呆了:“小姐,四少爷这是去哪儿呀?”
苏允之拍了拍衣服下摆,淡淡道:“多半是去漱口吧。”
“这……四少爷记仇得很,他要是去找大夫人告状可怎么好?”
“由他去。”苏允之伸手捋了捋头发,丝毫不以为意。
正如羽扇所料,李玄夜急忙忙回到自己的青山院,一阵上吐下泻,可不是对着黄氏骂骂咧咧、添油加醋地将应怀玉痛诉了一番。
黄氏还没说话,旁边的李宜华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道:“娘,这点小事还是算了吧?毕竟是四弟先去吓唬表妹的,再说了,二叔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么?”
这话一出,黄氏和李玄夜都微微色变。
李韬公务繁忙,经常四地奔波,这回他去南边剿匪也有三个月了,前不久传来书信说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别看李玄夜平时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一旦到了他二叔跟前,就蔫头耷脑,话都说不利索了。
*
紫云原本还忧心李玄夜吃了亏会再来找茬,却没想到之后两日都风平浪静,连他的人影都没瞧见。
大早上,她边给苏允之梳头边道:“奴婢还以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没想到这几日都太太平平的......”
苏允之从镜子里笑看了她一眼:“他又不是三头六臂。”
羽扇点头附和:“之前咱们都怕得要死,看四少爷那个横行霸道的样子,还以为他多厉害呢,原来一点都不中用。”
听她这么一说,紫云又想起李玄夜当日被活活恶心走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苏允之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多半是。”
羽扇吁了口气:“昨儿房妈妈就说看天是要下雨,还好把被褥都拿去晒过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没等到下雨,外头来了个丫鬟,禀报说黄氏让送来一些丝绸布样,叫苏允之挑两样喜欢的,回头让铺子里的师傅定制两件新的秋衣。
那丫鬟一脸笑盈盈的模样,紫云却觉得十分古怪:“这位姐姐,小姐们的秋衣不是早都定做过了么,怎么如今又......”
定做秋衣一般要提前一两个月,如今都九月十五了,还定做什么衣裳?
丫鬟只道:“这都是大夫人的吩咐。”
苏允之倒没有多问,随手就选了两样。
那丫鬟带着东西告退后,羽扇忍不住道:“大夫人什么时候出手这么大方了?”
黄氏着人送汤药,说到底用的是侯府仓库现成的药材,届时不过记一笔账在茯苓院头上,可定做新衣却是要实打实地把银子花出去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苏允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怕什么,不过就是做两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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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一晃到了九月二十,在外好几个月的李家大少爷李玄清终于回府了。
当日,李家大爷李麟和大夫人黄氏都喜不自胜,这人才到城门口,就把一家子都叫来了前厅。
众人在厅内等了一会儿,遥遥听到下人在前院高喊:“大少爷回来了!”
黄氏激动得站了起来。
苏允之抬眸望去,见一个十八九岁年纪的男子掀袍踏进了前厅,大步走来。他穿了件靛青色素面细布的袍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双眸明亮,相貌十分出众。
这就是大房的长子李玄清,看眉眼倒和当年的李韬有几分相像。
苏允之朝他身上那件素面细布的袍子多看了两眼,心道:这个李大少爷,身为大房的长子,明明在侯府这样众星捧月的,在外面却穿得如此朴素无华。
她的打量并不直接,李玄清却立马有所察觉,飞快朝她睃了一眼。
第3章 李韬
这一眼来得突如其然,苏允之不禁微微一怔。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李玄清撩起袍子要跪下,给李麟扶住手臂拦住了动作。
“回来就好,你母亲想你得很,日日都要念叨几句。”李麟笑道。
黄氏已经在那儿抹眼泪了:“瘦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李玄清摇头一笑:“没有吃苦,外面的饭菜不及家里的合我胃口,吃不惯罢了。”
黄氏一听,破涕为笑:“好好好,这就让厨房给你去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