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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屋便见各式各样的长衫大氅及印着花色的布匹挂在墙上,颇令人眼花缭乱,云殊华蹙眉挑了挑又试了试,都觉得颜色太过鲜艳,不大满意。
  再等成衣店量体做衣定然来不及,他只好随便捡了几身合体的,打算付钱。
  那伙计惯会察言观色,见云殊华面露苦恼,便凑上来询问道:仙人可是要寻些颜色素净的冬袍?
  正是,云殊华颔首,我是修道之人,穿这些繁琐的华服不大合适。
  那便请您随小的来,伙计打头阵走出内堂,领着他进了偏室,边走还边说道,仙人有所不知,咱们这小镇倚在仙山脚下,不少年青人都向往着登上清坞求仙问道,故而清坞山衣袍的款式在城中卖的最是火热,小店自然也备了一些。
  清坞山的款式?云殊华挑眉,快让我看看。
  店铺伙计将几款玉白的鹤氅拿给云殊华看,小心翼翼地问道:仙人可还满意?
  云殊华翻了翻衣领,看到其上绣出的莲花纹,不由得勾起唇角,道:就要这几件,劳烦您给我包起来。
  第10章 冰魂雪魄
  交钱的时候,云殊华看着失去了一部分银子的锦袋,心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块。
  清坞山不缺吃穿用度,惊鹤将日常花用管控得井井有条,平时不大能见到银钱。是以云殊华这次花的并不是师门的钱,而是自己的小金库。
  他同店伙计交了定金,约好了临走时前来取货。出了店铺,又在集市上逛着买了点食材,两刻钟以后,手上已经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
  途中难免口渴,云殊华稍微思索片刻,提着吃食进了一间茶楼,走到掌柜面前缓声问道:掌柜的,这里的茶都有些什么品类?
  回这位道长,大都是阳羡、蒙顶一类,不知您喜好什么样的口味?
  味淡一些就好。云殊华说。
  小店近日进了一款花香茶,味淡回甘,颇受欢迎,道长不如试一试。
  掌柜将放在柜台上的茶册唰唰翻开,边热情介绍边呈给云殊华看。
  这时茶馆二楼传来一阵骚动,一行人踩着楼板向下走,只见为首那人身着青衣,面容俊美,鬓若刀裁,手上持一管玉笛,不时用指节轻缓地摩挲着。
  云殊华本是随意一瞥,待看到那领头男人的面容后心中一紧,旋即迅速偏过头躲避。
  怎么会是他?
  道长道长?掌柜犹自不解,将茶册递到云殊华面前招呼道,您看看这道茶合不合您口味?
  不用了,我不喝了,抱歉。
  云殊华将他的手往回一推,随即迈开步子一跃蹦出茶楼的门槛,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掌柜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声嘟囔了一句奇怪,遂将茶册收了回来。
  这位店家。
  一声轻唤响起,掌柜抬头一看,恰是楼上那位喝茶的贵客。
  也不知这位青衫公子是从何方而来,气质不俗,容貌出众,就连嗓音都如秋日泠泠雨水一般清凉透澈。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要吩咐小店去做的?
  青衫公子若有似无地瞟了眼门外的街市,随后笑道:方才在下见有一位小道人进了茶楼,怎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打听方才那个少年。
  掌柜心思活络,联想到这二人均品貌非凡,眉眼带着一二分相似,心中便猜测那名少年与眼前这位公子应当有什么联系。
  回公子,那位小道人不知为何并不饮茶,只来小店这里随意问了句茶水便走了。
  哦?青衫公子挑眉,来了几分兴致,玉笛敲了敲掌心,问道,那位小道人问了什么茶?
  本店的花香茶。掌柜连忙取出册子给他看。
  男人盯着册子上素笔勾勒出的茶样,唇角漾开一丝笑意。
  不喜喝正儿八经的茶水,却偏好这种甜淡的口味,果然是我那小甥的性子。
  店家可知那小道人去了何处?
  掌柜皱着眉思忖道:只见到他出门向东走了,至于去了哪却是不知。
  多谢。
  男人简单道尽两字,随后背着手缓缓走出茶楼外,身后一名随侍向掌柜面前放了一锭银,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主上,可需要派人追小公子?
  追,自然要追,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男人抬头看了眼天色,切莫让殊华发现了你们,以免打草惊蛇。
  几名侍从应下来,转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男人美目半阖,捡着街边贩卖的面具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当这小孩子去了哪里,竟叫我这么久都寻不到,原来是找到了新的靠山啊。
  腊月一过就是新年,天色渐晚时,街巷间的小铺挂上一串大红的灯笼,远远瞧去很是喜庆。
  自成衣店中取了包好的衣物,云殊华不再耽搁,带着一堆包裹上了清坞山。当他踏进清坞山的大门时,恰好赶上日落的时辰。
  玉墟殿早已上了灯,云殊华没有直接去找风鹤与惊鹤,而是先去了厨房,将买来的食材一一摆好,随即带着衣物回了星筑。
  景梵近日不在星筑,偌大的楼阁廊亭便只有云殊华一个人,彼时天幕昏沉朦胧,视物隐约,小筑里的景色不像白日那样鲜亮,唯有湖中的莲花泛着淡淡的法光,借着月色显出几分圣洁。
  云殊华走到湖水旁,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会。也不知这些清莲是如何灌养的,那一片片莲花瓣应是被师尊注入了法力,否则不会长得这样好、这样美。
  观赏了半炷香的时间,直到夜里的冷风吹进他的脖颈,云殊华方想起来自己是要回寝屋换衣服的,随即如梦初醒一般快步赶回了小庭。
  待到换上厚实的鹤氅,云殊华舒了口气,返回玉墟殿途中,忽见湖中不远处的小亭出现了一道清影。
  难道是师尊回来了?
  云殊华上前走了几步,揉了揉双眼,似乎想要看清一些。
  走近了又发现小亭中并无什么人影。
  大概是眼花了,才误将亭中悬挂的轻纱看作了人。
  云殊华边向玉墟殿的小厨房走,边在心中思忖,方才怎么会有师尊回来的念头。
  之后的半个时辰,他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终于将买来的蔬菜鱼肉等物准备齐全。许是他准备得太久,风鹤忽地敲开小厨房的门,直接走了进来。
  你来了啊,云殊华隔着氤氲蒸腾的锅气对着他笑了笑,涮锅油烟味太重,我们今夜就在殿外吃如何?
  风鹤抱臂倚在门口,皱着眉道:殊华别吃了。
  云殊华不以为意,手上择菜的动作愈发熟练。
  仙尊大人回来了,唤我前来寻你。
  仙尊大人回来了。
  什么?!
  云殊华抬头,手中的菜叶掉到了地上:谁回来了?
  仙尊大人,风鹤低声道,且仙尊回来时恰好提及了你的近况,说是要见你
  然后呢?你们怎么说的。云殊华抖着手又将地上的菜叶重新拾了起来,放在流水下细细涮洗,讲话的声线听起来也不是很稳。
  山上就这么几个人,我与惊鹤只好说你不在。风鹤苦恼地说。
  师尊他现在在哪?云殊华迅速思量一番,袖子尚还卷着,人已经快步走出厨房门口。
  就在玉墟正殿,你快些去吧,莫让仙尊大人等急了,风鹤对着他的背影道,对仙尊大人好好认个错,千万别忤逆他。
  云殊华当然不敢忤逆景梵,却还是对风鹤道了声谢。
  堂室之中,瑞兽香炉吐着清淡飘渺的烟雾,景梵一手执着香盘,一手缓缓向其中添香,神色颇为专注。
  殿门无声地敞开,夜风吹过正堂,将炉中薄烟吹得袅袅而起,最终消失在头顶一片虚空之中。
  云殊华乖觉地悄声走进,只思索了一瞬,便老老实实跪下来。
  弟子拜见师尊。
  少年清澈好听的嗓音响彻在大殿之上,随后又恢复成一片寂静。
  景梵久久没有回应。
  云殊华心中觉得有些不妙,低垂的头稍稍抬起,向殿前正在焚香的师尊看了一眼。
  甫一看到那片雪白的衣角以及夔纹缀玉的长靴,就见那双靴子动了动,移步向一侧的雕木桌走去。
  云殊华赶紧将头再次垂下。
  半晌,景梵将香盘置下,缓步走到云殊华面前,停了下来。
  月余未见,徒儿胆子大了。
  冰冷的话语一下下叩击在云殊华的心门上,他的心跳仿佛也因为景梵那一字一句变得迟缓起来。
  云殊华闭了闭眼,朗声道:师尊弟子知错了。
  一只大手轻轻擭住他的下巴,那不容拒绝的强硬力量迫使他抬头撞上景梵那双如寒夜深潭般幽深的星眸。
  景梵俯下.身,沉声道:徒儿说说,错在了哪?
  弟子不该妄自下山
  哦?景梵打断他的话,轻声诘问,你为什么要下山?
  我云殊华有一瞬失语,我想下山去买些过冬的衣物和食材。
  除此之外,还见了谁?景梵眯着眸子观察着他的神色。
  从未见过他这般冷戾的样子,即使当初在古战场相遇时也未曾经历过现下这般令人心悸的气场,或许是因为景梵从未对他展现过真正的杀意,倒教云殊华忘了他本来的性子。
  景梵为人孤僻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
  思及此,云殊华咽了咽口水,实话实说道:只是下去买了些东西,弟子没有见到过什么人。
  你应当知道欺骗为师是什么下场。
  景梵松开云殊华的下颌,委地的衣袖簌簌而起,他转身走到一旁的藤木雕椅上坐下,静静地望着他。
  云殊华心跳加快,颇有些委屈地说:师尊,弟子真的没有见过任何外人,此番是因为没来得及准备冬衣,便悄悄跑下山去买了些,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还请师尊责罚。
  少年面容真挚,双颊因为急切的辩白透出淡淡的粉。
  良久,景梵方才沉声说:日后这些东西你不必担心,有风鹤替你置办。
  是,师尊。云殊华垂眸应道。
  若无为师的准允,你不许下山。
  谨遵师尊教诲。
  大约是云殊华的乖顺取悦了他,景梵的神色较之先前稍有松缓,正当少年以为自己挺过一劫时,就见他开口道:徒儿既然知错,便要受罚。
  让为师想想,要罚徒儿做些什么好。
  第11章 流绪微梦
  所以说还是要罚他。
  云殊华懊丧地低下头:师尊罚我吧,徒儿甘愿受罚。
  景梵支着额思索了一会,道:不闻妙法者去道甚远。徒儿便将法华经誊抄一遍,供于天音石案前以慰天道,如何?
  誊抄经文并不是什么大惩,就是不知那本法华经有多少卷、每卷又有多少条经文了。
  云殊华自然没有异议。
  明日起为师便开始讲道授法,徒儿切莫迟了。
  景梵自藤木椅上站起来,淡淡的眸光落到少年的发梢上,随后越过他径直向殿外走去。
  莲香浅浅飘过,云殊华低声说了句恭送师尊,脑海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要讲道授法,岂不是说,师尊这次回来并不是小住?
  明天怕不是要开启正式的上学生活了。
  回星筑的路上,云殊华思维浑沌,想了半天又原路返回玉墟殿,在接近后山的偏殿中敲开风鹤的屋门,要来一本法华经。
  这法华经共八万余字,分成了不少卷,云殊华夜半坐在书桌上,抄得手腕酸痛,哈欠连连。
  还说不是什么大惩,他宁可被景梵拿剑划一道口子都不想抄这些繁缛的字眼。
  这夜他抄到很晚,第二日又无法不早起,一整夜将睡将醒坐起来好几次,终于熬到了清晨。
  山上寒风凛冽,天色还未大亮,云殊华披着衣服出了寝屋,一瞬间便让冷风吹了个清醒彻底。
  出了小庭,远处的荷池旁正闭目养神的那人,不是景梵是谁?
  师尊,云殊华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招呼,师尊今日起得真早。
  听到少年的问候声,景梵睁开双眸,道:昨日罚抄的法华经,徒儿写到了何处?
  弟子蠢笨,只抄了四品。
  可有所收获?景梵轻声问。
  自然是有的。云殊华支支吾吾道。
  起码铅椠字写得更顺手好看了,这也不能不算是一种收获。
  既然如此,那徒儿便说说这法华经讲了些什么。
  坏了,师尊问及法华经的主要内容了。
  云殊华悄悄打量了一眼景梵的神色,见他今日眉目舒展,并不似昨天那般冷若冰霜,约莫心情不差,这才大着胆子道:弟子昨日抄了很久,后半夜便有些困顿,具体的内容记得并不是那般清楚。
  不过弟子有印象,这本经文大抵是讲人人皆可抵大乘之道,所需惟有佛心、道心一类。
  他将仅记的几句经文翻译成自己能听懂的人话,同景梵复述了一遍,随后低下头等着挨骂。
  却不料景梵静默半晌,开口道:领悟此事皆看人意,徒儿认为法华经讲了什么便是什么,无需为师评判。
  云殊华应下,又好奇道:那以师尊的境界读这法华经,又与徒儿有何不同的收获?
  景梵敛目不答,先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徒儿可知此经全称?
  这个知道,云殊华点点头,这本经名为妙法莲华经。
  既是妙法,诸种妙义所言皆是莲花,景梵看向湖池之中挺立的菡萏,眸色深深,此经在为师看来,便是在讲一朵莲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