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我看着他们死吗!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你要我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去死吗!
楚歇背脊一僵,倏然将手松开。
这是许纯牧第一次对他发这样大的火。
楚歇,你怎么能将话说得那样轻巧你救过谁吗,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过别人吗。
所有人都死了也无妨,只要自己活着就可以,是吗。
楚歇的手缓缓发起了抖。
不,不是。
楚歇,就像我千方百计救你一样。我爷爷,我兄长,他们是我的亲人,救不了我也得去救!你不明白没有关系,但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他们是该死的!
我爷爷对我很好,对于我而言,他不是该死的。
楚歇缓缓低下头。
一定要保护的人,我也有。许纯牧,如果你死在上京城,我的妹妹就活不了了。
我现在,也是在保护我唯一的家人。
楚歇只有片刻的情绪波动,很快又镇定下来。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握住许纯牧的手: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求你,跟我一起去隐居,我们这辈子再也和上京城没有关系,好不好。
不过几日光景,现在恳求隐居的人竟然成了楚歇,正是风水轮流转。
许纯牧怔住,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尔后默默然许久。
对不起。
被拒绝了。
许纯牧怎么是这么轴的一个人。楚歇顿时又心火丛生。
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都要去做是吗!
好,我拦不住你。既然要回,我们就一起回上京城。
楚歇破罐子破摔一样说。
阿歇,你不用
什么不用!
楚歇此刻火冒三丈,许纯牧随便一句话都能勾起滔天的怒气,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反正我他妈的就不会能让你死!许纯牧,不管这次回去能不能救得了你的家人,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不能死,你绝不能死!你给我惜命一点,别什么事越不要命越往上赶!
许纯牧被这一番炮轰似的话镇住了,竟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你听到没有,我们回去试一试,小皇帝听得进谏言,就能保一个是一个,听不进去,那就是命。人活着嘛,尽人事听天意。许纯牧,反正你不能死,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能丢了命!
楚歇气急了,一脚把旁边的枯枝杂草踢远。
身后的许纯牧却敛起悲伤,眼神愈发温柔了。
嗯,阿歇。我答应你,我不会死。我也相信陛下不是一个昏聩绝情的君王。我想好了,我会请命以三十万兵马推北匈于西境之外,将功折罪。只求他能饶过我们许家几条性命,哪怕削权夺职也好
提到江晏迟。
楚歇心又浮现出一些异样的感觉。
如果这次再回上京城,他要怎么面对那个狗崽子。
难不成真的要跟他成亲。
***
上京城。
昭狱。
许邑被押解进京,刚被推进昭狱里就看到新帝已在里久候。看到一身玄墨金云图腾锦袍加身的江晏迟,许邑好似回到许多年前,站在城墙月色里看着年轻气盛的宣和帝。
陛下。
许邑屈膝,拖着手腕上的铁链叠手作揖,规矩地行了个大礼。
许侯爷。江晏迟眼底没有半分笑意,许家数十年荣华,起于你手,毁于你手。如今落为阶下囚,是否感慨万分。
万般,皆是命吧。许邑长吁,是天意要我败。
不是天意,是我新帝鞋履往前,正抵在他跪住的膝盖前,要你败。
殿下什么时候让周闻架空的长陵禁军职权是皇城内最后一道屏障,而你竟将其用于弑君,这难道不可笑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气,许邑自知性命难保,江晏迟,你心中戾气过盛,自幼又没受过什么教养。你这样的人当皇帝,天下定会遭殃
你绝不可能成为一位明君。
一把薄如蝉翼的刀抵在许邑心口。
江晏迟扯着嘴角微笑,遭殃不遭殃,许侯爷都看不到了。
楚歇在哪里。
刀锋刺进些许,划破囚服,渗出点点鲜血。
你杀了他吗。那语气很静默,带着些几不可闻的颤抖。
事到如今,陛下就只有这个要问臣吗。陛下为何不问臣为何谋反,为何不问臣当年
刀剑没入。偏移半分没有刺入心口,而是划开腰侧的皮肉。
许邑忍惯了战场上的刀枪剑戟留下的伤,此刻竟还直着腰,只闷哼一声捂住腰侧的伤口。
我问的是,楚歇在哪里。江晏迟垂下袖子,反手再将手中短匕握紧。
匕首上滴滴答答地落下血来,融进发黑的石缝里。
壁火摇曳,牢狱内忽明忽暗。
许邑抬起头,看到江晏迟阴鸷而细碎的眸光。
刀刃这一次,抵在他的脖子上,只稍稍用力就能彻底割断他的喉咙。
他是把持朝政的奸佞。许邑豁出去一般,陛下如今登基不久,便急着满天下地找这么位满腹阴诡的贼人,来日若他当真回来,我大魏岂不
他在哪里。刀锋割破些许皮肉,留着你的命,就是为了问这一句。旁的,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那陛下直接杀了臣吧,何必还要听这一句。
江晏迟一脚踢上许邑的胸口,踩着他的腰侧的伤口一字一句:未死,杀你一人。死了,诛其满门。
楚歇,到底活没活着。
第54章 、晋江首发
马车一路向南, 许纯牧心中始终不安。他本不欲将楚歇再拉入那个深潭,奈何
将怀中熟睡的人抱紧了。
楚歇虽然有时候很凶,看上去也是一副绝心寡情的模样。可是他却毅然陪自己回上京。
不论如何, 你就是不能死!
细长的手指为他将一缕鬓发别在尔后,算着时间,许纯牧拿起一筐白帛和早就研磨好的药粉,附耳轻喊, 阿歇, 阿歇。
楚歇几日奔波,如今累极了, 只用鼻音哼唧了一声。
我得给你换个药,再寸半日就到上京城了。我把马车停一下, 换了药你再睡。
楚歇一动不动,好的差不多了,不换了。直接睡到上京城吧。
进了城可就没有这种长觉可睡了。
许纯牧摇摇头, 知道楚歇犯困的时候就跟个小孩一样, 只能自己解开他的腰带自行给他拆下,再将药粉洒在背上,重新给他缠上新的白帛, 一边翻弄着一边说, 你说我吃力不讨好,你跟我一起回上京城,岂非更不讨好。
楚歇咕哝了一声, 我自有打算。
你有何打算。许纯牧问。
去赵家。
许纯牧大惊,手势重了些,楚歇嘶了一声,你放心, 我去找赵煊,不是找赵煜那个王八蛋。
你忘了赵煊在你灵堂上还步步相逼?
楚歇哼了一声,赵煊本性不坏。可惜生在了虎狼窝里。他又没你有本事,就像那水上的浮萍一样只能随波逐流如今赵家摆明了就是跟月氏有勾结,只怕是苏明鞍身份也压根不简单上京城局势太复杂了,你性子太温和,搞不定。江晏迟太激进,也弄不成此事,还得从赵煊下手。我得先知道赵灵瞿到底是谁,然后再想办法弄死他。
许纯牧好像都快习惯了楚歇一口一个死字,好像死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似的。
楚歇像是个执子欲落的下棋人。
而非局中人。
对不起。
许纯牧忽然道歉,是我要将你救出上京城,如今,又是我将你拉了回来。
前几日我不该那样说你。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阿歇,是我口不择言,你
他呼吸均匀。
已经再次睡着了。
许纯牧抬手,指尖轻柔地摸寸他的头顶,你放心,很快就能结束。陛下会答应我的天下未定,他需要一个人去为他彻底稳住那西北二十二郡。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最多明年年初,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也不会留恋权势,卸甲归田。那时候
我们
手停下,他垂眸看着安适的睡容,在那人的眉心落下一个凉凉的吻。
就成亲吧。
马车行至上京城时,许纯牧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关碟给城门守卫看寸,守卫之间互换好几次眼神,竟只能将关碟暂且扣下,道:许小侯爷,容我们先去像陛下禀报一声。
又往马车里多看了两眼,依稀可见里头还有一人身影,里头可还有旁人?
嗯。
许纯牧道,是楚掌印。
城门守卫脸色瞬变,那眼神让许纯牧有些不安,立刻又拽住他,怎么了,他不能进城吗。
小,小侯爷言重了。只,只是需要向陛下禀告一声,实不相瞒,中境十六州都快被翻遍了,陛下一直在找楚掌印
许纯牧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陛下为何急着寻他。
那守城卫兵不肯再说,倒像是生怕人跑了似的,先将人请下了马车,好生安置,派了一队将人送回了楚府,又打发了两个人立刻去昭狱送信。
皇帝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快到许纯牧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头刚刚为楚歇掖好被角,转头便听到管事说:陛下来了,许小侯爷要不要回避一二。
许纯牧想了想,道,不必。
正好有事要说。
那凌乱的步子渐渐接近,门框外一袭玄衣出现,脚步踉跄着跨进屋内。看清了那睡着的人,江晏迟用力地将袖中的手一掐。
才确认这的确不是梦境。
他没死,他还活着。
濮阳之变后,他日夜难眠,怕极了那官道上回眸对视,最后句话一语成谶,从天人永隔。
江晏迟眼里没有旁人,坐在了床边就伸进去摸出他纤细的手腕,十指交握,是熟悉又温暖的触觉。
抓在手里,才有了些实感。
阿歇
新帝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依恋与委屈,我
我是皇帝了。
声音低如蚊呐,根本叫不醒眼前熟睡之人。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后竟只剩下这么一句,我现在,是皇帝了。
陛下。
许纯牧的声音惊醒了他,他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人。
守城的卫兵来报,的确是许纯牧将楚歇送了回来。
江晏迟收起眼底破碎的柔光,将情绪都敛起,幽幽地站起身来问,是你救了他。
许纯牧瞧着楚歇很受皇帝看重的模样,本不想邀功。可如今他急需谈判的筹码,便应下:是的,我不能看着我爷爷滥杀无辜。在濮阳郡城门外,是我救了他
那为何迟迟一月,才将他送回?
路上有些变故,我受伤了,实在没法赶路,所以
新帝眸光一动,立刻回身去翻看楚歇身上的伤,又喊道:召御医!
许纯牧越看越奇怪。按理来说,江晏迟如今已经登基为帝,不再那么需要楚歇为他稳固太子之位。于他而言楚歇已是可有可无,为何还会如此紧张。
瞧着零零散散的人涌入屋内,许家的小侯爷只能先安坐在一旁等待这一阵忙完,再与陛下进言许家的事情。
可是,气氛却越来越奇怪。
一脸来了五六个御医,逐个地给楚歇把脉,到第三个时楚歇终于被闹醒了,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府里,喊着要喝口水。
江晏迟扶着他,让他靠怀中,亲自给他喂水。
又取来绢帛,擦干他嘴角的水渍。
许纯牧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心底生出一些朦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