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大笑道:“孙兄弟真是发大财了。”
“可是能用的没有几支,能修复的恐怕不超过一千两百支,还不清楚最后到底能剩下几支。”孙可望无奈地冲着许平苦笑一下,摊手道:“江北军可不是新军,他们根本不保养武器,从来不给枪擦油,刺刀被偷走卖掉。有一次我抢到了两百支枪,没有一支能够修复,有的枪管都锈出窟窿来了。”
“还是不错,至少西锋营的装备不用我拨给你了。”
“如果南京向江北军投入更多的装备,如果他们拨给的速度够快,我或许可以抢在它们生锈或是被卖掉以前拿到手。也许我不但可以武装我手下的西锋营,还可以给开封提供装备、粮草和军饷。”孙可望看着许平,重申自己的看法;“所以我们要让南京认为他们可以守住江北,让他们把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过来。”
许平赞同道:“在我们可以渡江拿下整个南直隶以前,我们不要把江北军打跑。”
“是的,”孙可望伸手指着地图上的毫州,现在那里由郁董驻守:“毫州就和关外的宁远一样,只要宁远一天还在,明廷就不会死心放弃关外,就会做着靠它反攻北虏的白日大梦。而只要毫州一天还在明军手里,南京就没有人敢提出让江北军收缩到扬州,那么每年就会有数百万两军饷、无数的粮草辎重、数以万计的兵员被源源运到我们眼前,供我们夺取,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次次摧毁江北军、消耗南直隶的元气,而南京也永远积蓄不起反攻的兵力。”
“我作为闯营的大将军,取消闯王攻入南直隶的命令。”许平正式向孙可望下达命令:“没有我的命令,归德府的闯军不得占据任何一个南直隶县城。孙兄弟尽管按你的想法去做,闯王那里有我去说。”
孙可望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是今天许平第一次从孙可望脸上见到笑意:“有大将军主持,真是我闯军的大幸。大将军可知?有人反对继续用粮食在开封换人,但我觉得既然大将军已经定下这个约定,那出尔反尔对大将军的名声不利,所以我已经写信给闯王告诉他我完全赞同,而且若是大将军粮食不够,我可以从归德拨出必要的粮食,让大将军继续换下去。”
两个人随后谈起西线战事,越来越多的笑声出现在他们的交谈中,这给许平一种隐约的感觉,似乎孙可望和他之间的隔阂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似从来不曾有过一般。
“闯王从商洛山出兵以来,一改之前的作战风范,治军练兵,和以往已经全然不同了。”孙可望评价道:“之前我们义军虽然也号称军,实际不过是扶老携幼的饥民乌合,遇到官兵便是一场屠戮而已,所以无论文官是否懂得兵事,只要能带着敢杀人、杀过人的边兵赶到,便是摧枯拉朽一般。这孙传廷以往对饥民大杀特杀,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战阵,敢向天子许下大言,便是以为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正是如此,”许平赞同道:“此番河北军一败涂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文岳虽然带来了十万大军,但各路兵马都不是新军那种为野战而准备的部队,而是抽调直隶各处的守城官兵拼凑而成,这些兵马若是守城还有些经验,但一旦出城野战,还没打仗自己就心虚了,而且全无野外行军、作战的经验,平时还不相统属毫无信任默契。秦军中的野战部队早被傅宗龙和汪乔年败得精光,眼下恐怕只有贺人龙的部下还算能够野战,可几千人肯定不够用,孙传廷要想实现他的大话,必然要像杨文岳一样从甘陕各卫抽掉守城部队拼凑出一支军队来。”
“而孙传廷这几年一直在狱中呆着,就是我刚才说的,他对我军的实力一无所知,多半还以为我们还是那种十万能被几百、几千官兵追杀的饥民,”孙可望哈哈大笑道:“他定会抽调边军各卫出来与闯王交战,等他见到了闯王旗鼓严明的各营,定然会大吃一惊。”
“然后便是一场大败,”许平亦笑起来,崇祯天子听不得丧气话,只要谁肯许下大话就信任谁,无论是他本人还是李定国,对西线的战事都非常乐观,看起来孙可望也是如此。
“自古文武殊途,不是说文章做得好就会打仗的,当然,杀杀手无寸铁的饥民谁都办得到,可是昏君不能审时度势,以为只要曾经是饥民乌合就永远是,这位孙总督也是一样想法,如此焉能不败?”孙可望不屑一顾地道:“洛阳那边也就是这样了,闯王自己足能应付,我们要考虑总归是新军。”
第十二节 乱局
“总督大人。”今天被召去拜见新任三边总督时,贺人龙一开口仍是苦苦劝说孙传庭收回成命:“官兵新败,而那李自成也绝对不是几年前衣不蔽体、妇孺混杂的流民了,李贼手下亲领的五营已经建立一年多了,我们万万不能仓促发兵啊。”
贺人龙一直很遗憾汪乔年和傅宗龙被朝廷罢官免职,毕竟这两个人好歹对现况都有些了解,但是崇祯天子每次一遇到失败就换个会说话的人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于是就是整旅东征,然后就是新的失败。几万秦军兄弟用鲜血给头上监军文臣换来的这一点点经验,很快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更会说话的人被崇祯天子相中了,被派来监军了,于是以前兄弟们的血都白流了,更新鲜的血会继续被这些文官洒出去。
“贺帅。”孙传庭呵呵笑着,亲热地把贺人龙招呼着坐下。
见状贺人龙心中一喜,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之前他和这位三边总督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主守的贺人龙每次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和孙传庭吵起来。
“贺帅请看。”孙传庭掏出一份已经写好就送去京师的奏章,上面盛赞了贺人龙的武功韬略,孙传庭在贺人龙看奏章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兄弟我已经保举贺帅提督甘陕军务,等把闯贼一举荡平,给开封解围,那便是封爵也是……”
“一举荡平个屁!”不等孙传庭说完,贺人龙就跳将起来,把手中的那封奏章揉成一团,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我们不被闯贼一举荡平,老子就随你这个书生的姓!”在奏章里孙传庭声明贺人龙也是力主出兵而且会为他统领十万秦军,贺人龙忍无可忍,两手三下五除二把那奏章又扯开撕了个粉碎。虽然秦军中也是大小相制、山头林立,但贺人龙自问绝对无法用几万秦军兄弟的性命为自己换前程,而且贺人龙还觉得自己手下有一支精兵,更是朝廷赖以抵御闯军于潼关之外的最后依靠,孙传庭虽然糊涂,但不能不重视自己的意见:“现在发兵出关,那是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
孙传庭勃然变色,大怒道:“圣上明令要本官三月之内出关讨贼,为开封周王解围,本官几次三番,与你苦口婆心反复晓谕,你这厮仍是一味拖延搪塞,它日圣上怪罪下来,到底该问罪于谁?”
“爱谁谁,总督大人您本就不该在天子面前夸下海口,”贺人龙怒气稍息,想到自己的军饷还要靠此人美言,口气便放缓了些:“他日若是皇上怪罪,末将一定据理力争,保总督大人无事。”
“来人!”孙传庭突然一声断喝,帐外涌进来一群标营卫士,随着孙传庭一挥手就把贺人龙不由分说地拿下:“本官奉天子明令,你这厮不思报效国家反倒贪生怕死,本官岂能荣你。”
在喝令把贺人龙拖出去杀头的时候,便是孙传庭的两位幕僚都劝说道:“兵马未动,先杀大将,大人三思啊。”
“死了张屠户,难道就得吃连毛猪了吗?”想起这些天来在贺人龙这里受的气,孙传庭仍恨恨不已。
帐外,被拖去杀头的贺人龙犹自大呼:“孙贼,我秦军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三省五千里锦绣河山,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啊……”
孙传庭斩杀了坚决主守的秦军大将贺人龙,向全军显示他有进无退的雄心,在秦军中发动第三波动员,拼凑起十万大军再次出关进攻闯军。现在,李自成正在洛阳等着迎战从潼关来的秦军,听说贺人龙死后,李自成对周围的人说道:“贺疯子(贺人龙在闯营中的外号)与我们苦战多年,虽有小败,仍是秦军中的顶梁柱,更是眼下唯一的大将。孙传庭欲与我们交战,初来乍到不忙着结交军心,却先动手杀了秦军的主心骨。”
“孙传庭不但杀了贺人龙,因为担心贺部造反,孙传庭还解散了贺的旧部,一同被杀的亲丁据说数以千计……”一个部将补充道。
“到底死了多少人不好说,不过秦军人心惶惶可见一斑,”李自成笑道:“贺疯子既死,那取关中如拾芥尔。”
……
消息传到京师,镇东侯长叹一声,孙传庭的军事资本是以前曾经带领边军屠杀过数以万计的饥民,不过这个在李自成出商洛山前,又会有人带着边军的时候做不到这一点么?历史正越来越接近镇东侯所知的那条旧路:孙传庭会一败、再败、三败,丢尽明廷七省联军,乃至潼关以西。
……
孙传庭曾经对崇祯许下三个月剿灭闯军的诺言,孙可望为此给他起了一个“三月平贼”的外号。秦军的精华随着傅宗龙和汪乔年的两次大败已经丧失过半,新任三边总督孙传庭为了拼凑兵力,仿效洪承畴的故伎,招募大批甘陕饥民加以武装,然后就督促着他们来进攻闯军。
“三月平贼孙传庭,这次显然是来送死了。”孙可望一点也不担心秦军的进攻。
“说不定闯王那里已经打完了,报捷的使者都在路上了。”许平也不为西线的战事感到丝毫的紧张:“等孙传庭大败以后,估计皇上又要换一个敢说大话,对战事一无所知的人来指挥秦军,然后再发起一次进攻。”
“这倒未必,”孙可望脸上挂着冷笑:“当今的天子是三千年来少有的圣贤明君,每次遇到一个臣子向他发下豪言壮语,他就跑上前握着他们的手,大喊一声‘神医’,然后把手里的一切都交给他,无怨无悔地支持他,直到事情彻底变成一团糟。再遇到另一个敢发宏愿的臣子时,圣上就会重来一遍,不把他祖宗的家业彻底败光是不会改悔的。我相信凭着三月平贼吹牛的本事,圣上绝对舍不得把他撤了,只会让他继续胡搞下去。”
“你忘了袁崇焕了么?”
“那是平辽平到京师去了,昏君也保不住他了。你看看杨嗣昌口出狂言以后,只要我们一天不打到京师去,圣上就不会把他撤了。”孙可望哈哈笑道:“大将军,我们打个赌吧,只要一天三月平贼不把我们平到京师去,圣上就一天不会撤了他的职。”
“我不和你打这个赌,我的赌运一向不佳。”许平笑起来。
河南的形势非常好,闯军的控制区越来越巩固,在孙可望卓有成效的治理下,为闯军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和兵员。今年的降水显著增加,新式农具和番薯、土豆都得到推广,毫无疑问秋收后闯军的仓库会变得更加充盈。
美中不足的是四川的战事。
“成都就是一个鸡肋,重庆也是。”孙可望对四川战局的不满与日俱增。
一开始,由于四川各州县的百姓竞相支援闯军,明军在四川的抵抗被闯军连续瓦解。四川总兵秦良玉、曹英的联军首先被闯军击溃,闯军攻破重庆后杀掉了瑞王。然后,川军尽数云集于成都,号称二十万大军,遭到闯军进攻后,三日成都即告破,川军全军覆灭,秦良玉奔川西,曹英、杨展奔川南,明廷的宗室成都王、太平王,四川巡抚龙文光,巡按都被杀。
为了预防闯军地盘的扩大,川军随即采用大规模屠杀百姓的方法,抢先破坏那些可能被闯军占领的地区。在川军大屠杀之后,四川境内的社会生产完全陷入停顿,大饥荒已经无可无避免。
入川闯军总指挥高一功请求闯王援助大批粮食给四川,而李自成也答应了高一功的这一请求,上万闯军不得不再次进入湖广作战,以打通产粮区到四川的交通线,并努力维持着这条生命线的畅通。
“唯一没有屠杀百姓的只有杨展,现在也只有川南杨展的治下还有粮食和定居的百姓,但高将军却无力进攻川南。”孙可望认为,成都的闯军不太可能在短期内攻入川南,主要原因就是严重的军粮不足。高一功竭尽全力地维持着从河南到四川的交通线,但这也仅仅是让四川闯军和闯军治下的百姓不至于立刻饿死:“川西、川中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恢复生产至少要一年的时间。而这期间,军民的粮食都得从河南运去,军粮都分给百姓吃了,这样下去高将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攻川南?”
“闯王决心守土不失,也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许平对四川的局势同样很不满意。为了向高一功提供粮食,李自成已经下令从许平的军中征集军粮。许平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难道孙兄弟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放弃四川,绕过川南,取道川西进入云南。见到川军的所作所为后,云南百姓一定不肯再协助官兵抵抗我军,这样我军就可以轻易的夺取云南全省。等到来年收获后,我们再从云南反攻四川,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四川今年就会发生大饥荒。”
“本来就是川军做的孽,为什么反倒要我们闯军背上这个包袱?”孙可望不以为然地说道:“川南的杨展不是没有搞大屠杀么?正好让饥民去他那里过冬,顺便也消耗他的军粮。”
许平长叹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孙可望瞥了他一眼,道:“闯王就是心肠太软了,我不反对救助饥民,不然我也不会建什么童子营,但凡事都得量力而行。”
“只要粮食还能从河南运到四川……”
孙可望哈哈笑起来,将许平的话打断:“我真希望左良玉发威一次,截断河南与四川的联系,这样高将军就不得不考虑回河南,或是干脆南下云南了。”
三月底,西线的战报传来,秦军不出意料地第三次惨败于闯军之手,孙传庭逃回潼关后上书崇祯天子,承认闯军的现况和他的预料有所偏差,因此需要一年的时间来练兵,然后就可以完成他“三月平贼”的大业。崇祯对此予以鼓励,让户部设法挤出钱粮供应陕西,同时对尚在明廷统治下的百姓加征赋税,以应付越来越大的开支。
“一年来,秦军已经三次惨败于我军之手,这次的损失尤其惨重,宿将强兵虚掷一空。”许平手上有一份闯军自己的捷报,上面缴获、俘虏的数字都极为惊人,即使秦军从不曾有过前两次大败,也无法在遭到这样的损失后仍安然无恙:“如果孙总督没有一个能变出兵马的聚宝盆的话,我想十年之内秦军是不可能恢复元气了。”
“秦军的世袭将门已经不存在了,孙传庭已经启用白广恩等人为秦军将领,并直接把白广恩提拔为总兵,甚至为他向天子请尚方宝剑。”周洞天手里拿着的是明廷的陕西塘报。孙传庭正大批启用像白广恩这样的义军降将,足以说明秦军再无可用之人:“天啊,用他们做秦军将领,那还能指望秦军的士气吗?他们还有与我军一战的勇气吗?”
“此战过后,秦军的千总、把总已经损失殆尽,这比死几个总兵更可怕。”余深河已经丧失了继续讨论秦军的兴趣,懒得再去看其它的相关报告:“除非秦军按照新军模式重建,否则就如大人所说,需要十年时间才能让新一代的将门子弟长大,他们是很难恢复元气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朝廷不可能让新军渗透到秦军中,如果西北军也统统换上教导队训练出来的官兵,那对朝廷来说远比我军更可怕。”许平把这些军情扔在一边,说起他最关心的话题:“新军到底怎么样了?”
“镇东侯一直要求扩编新军,秦军第三次惨败的消息传入京师后,天子和内阁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已经同意新军扩编为十五个营,每营四千人。不算开封的山岚营,现在京师和山东的新军大约有三万五千人,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尝试来给开封解围。”
……
“给开封解围是大错特错!”
京师,新军参谋部内,金求德发出一声大吼。他拍案叫道:“开封就好像锦州,每次我们好不容易积蓄起一点点力量,就要扔到这个无底洞里面去。我们不能再给开封解围,至少在我们彻底解决山东问题前绝不能考虑这个问题。”
“可是这是朝廷的严令,朝廷打算让杨文岳的直隶军和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去开封和许平打。开封是京师的屏障,也是山东的屏障。”
“我宁可不要杨文岳去,就算闯军能拿下开封又能怎么样?如果他们渡河攻入直隶,那我们就迎头痛击;如果他们南下湖广,我们再去收复开封时只需要面对一部分闯军;唯一要担心的是闯军移师东进山东,切断运河漕运。但第一我们还有海运;第二,切断漕运从军事上说没有任何损害,只是损害了朝中阁老们的孝敬;第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尽快收拾季退思,把呆在运河上的四个营释放出来。”
金求德咆哮一番后,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黄石:“大人,开封那里许平已经经营了一年多,堡垒密布,守得是固若金汤,除非我们有绝对的优势,否则最好不要在开封附近和他打。”
“开封是中原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除了京师、南京以外,没有几座城市能比得上它,中原半数的官宦人家现在都逃进了开封,还带着他们所有的积蓄。如果闯军得到了开封,那他们就能从开封抄到数百万两白银,闯军会因此壮大很多的。”说话的人是杨致远,今天他也抱病前来参加新军的军事会议。
“那又怎么样?只是一次性的钱财。”
“朝廷一年的税收是两千万两,可是要用来养秦军、养楚军、养江北军、养鲁军,我们新军能得到不过一年上百万两而已;而闯军如果得到这么一大笔钱,他们可不会漂没,也不会克扣军饷的。我们必须设法和许平决战,趁我们新军还比他强大得多的时候。”杨致远向黄石进言道:“大人,卑职越来越担心新军有一天会被闯军压下去。”
“但立刻进攻开封,我们的军力绝不占优势。”
“我同意先打山东,但我反对拖得太久。”杨致远沉吟着说道:“最好不要拖到七月。虽然许平莫名其妙的供应开封粮食让开封没有立刻陷落,但我很怀疑开封能不能坚持到七月。如果闯军得到了开封的财富,又得到了今岁河南的收获的粮食,那就未必是四、五万新军能够对付的了。”
新军参谋部内陷入长时间的沉寂。
金求德再次向黄石说道:“大人,我们再做一次努力,想办法让朝廷同意由您带兵,然后立刻出兵山东,争取五月结果了季退思,六月移师河南与许平决战。”
第十三节 前路
“或许孙督师可以为我们分担一些压力。”有参谋提出建议,因为孙传庭一口咬定他一定能做到三月平贼——虽然不是现在而是练兵一年之后,但崇祯天子仍然非常欣赏这种勇气,提升他为督师,表示对孙传庭的无限信任和鼓励。
“孙督师表示很希望能够把杨总督派给他去做助力,”新军的参谋提出的建议是:不妨支持朝廷中的这种主张,让杨文岳带着河北军去与孙传庭合流,这样闯营西面的军事压力就会剧增,这样对开封继续坚持下去是有利的,对新军也有很大好处:第一,西面军事压力的增加会让新军在东面有更多的行动自由;第二,不需要一天到晚继续面对出兵的催促,朝廷的注意力会更多地集中到潼关一线去。
金求德赞同这个意见,在他看来河北军留下对新军也是毫无帮助,还不如到西面去说不定还能起点策应作用,目前朝廷还打算催促楚军北上给开封解围,左良玉表示七月前难以行动。金求德认为楚军不太敢自己去,如果七月真的是自行前往开封,那左良玉多半会逃跑,就是不跑也不过是送菜给许平,不过若是新军能够主动配合楚军的这次攻势,那么几十万楚军还是能分担不少闯军的注意力。所以他极力劝说镇东侯支持孙传庭的意见,把各路兵马调去潼关从西面夹击开封,这样朝廷的注意力至少不会总集中在东线上。
“我们趁机攻打山东吧,侯爷。”金求德已经拟定好了扫荡东江军的初步计划,之前他一直担心甚至可能等不到新军出兵开封就已经陷落,让许平能够有余力去支援季退思干扰新军行动:“许平莫名其妙地供应粮食给开封,这样山岚营就能长期坚持下去。单纯的游击不可怕,单纯的正面交战也不过是一决雌雄而已,可如果正面交战和游击结合起来那就很让人头疼了,我们不能给季退思和许平在山东合流的机会。”
镇东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在在座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这样是把明廷往死路上推。在镇东侯的印象里,孙传庭会这次大败后练兵一年,然后再次出关攻打李自成,下次除了秦军外,崇祯天子还会让杨文岳的河北军去协助他,甚至从晋军、鲁军、川军中抽调精锐以及汴军的残余,统统派遣给孙传庭以支持他的“三月平贼”行动。北方七省联军二十万人,是明廷最后的家底和崇祯天子手里最后的赌本,先是孙传庭一路杀良冒功,大肆吹嘘形势大好;然后是忘记仔细安排粮草运输导致出现绝粮自行溃散的风险;再后是核心精锐和标营还没见到李自成主力就被闯军偏师击败;在这最危急的时刻,孙传庭抢在手下各省总兵前和杨文岳抛弃督师印信、旗帜临阵脱逃窜回潼关。北方七省明军还有数十万从北方征发来的民夫被李自成一网打尽,著名的开封功臣、射瞎李自成一只眼的河南总兵陈永福,就是因为孙督师弃军潜逃而崩溃炸营,在一片混乱中这位宿将一箭未发就于乱军中被李自成生擒活捉。
不错,孙传庭确实是在潼关为崇祯天子尽忠了,不过前面的战绩不提,以几万人守卫潼关,然后被远道而来的、人数比自己还要少的敌军一天就击溃本方并攻下了潼关……这防御部署得未免也太……除了哥舒翰,镇东侯还真记不得什么正面短期靠正面强攻拿下潼关的例子。
镇东侯很清楚:如果支持孙传庭推迟到一年后开展的三月平贼行动,那么就是在明朝的死亡判决通知书上签下了名字。北方还可以用来防守的兵力,会被集中到潼关用于进攻,而这些兵力被李自成歼灭后,明廷在北方的统治事实上已经结束——北方已经没有可以用来保卫各大城市的力量。
而如果反对这个计划的话,镇东侯知道自己是有这个影响力的,那未来的军事走向就会变得与他记忆中的迥人不同。因为有了许平而如虎添翼的李自成,会更加自如地纵横在中原大地上,但是无论向西还是向北,陕西和山西都仍有固守城市的力量和信心,北方的军事实力不会被彻底摧毁,新军可能够迫使闯军无法集中兵力进行长时间的征服作战。只要不能如镇东侯所在的历史中那般,李自成通过几场决战一劳永逸地毁灭北方明军,那么陷于四战之地的闯营,还是可能被被限制于河南一地的,四面八方的战略围攻形势让闯营不能接受任何战败,一次大的失败就意味着根据地崩溃,军队遭到难以恢复的损失。
镇东侯的历史上李自成没有遇到挫败,但这里不同,即使有许平帮助他,闯营也很难永远不打败仗。只要镇东侯全力反对孙传庭的计划,只要北方明军坚定不移地防守让闯军需要花时间和资源去攻取,只要明廷仍将资源拨给新军,让它能一次次重建,那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是新军负责进攻,那即使取胜闯营也会得不偿失,河南的资源迟早被耗尽。只要镇东侯利用他的历史知识,帮助明廷纠正失误,那相对闯营明廷仍然具有绝对的战略优势。
“好吧,”镇东侯点点头:“孙督师久经战阵……虽然以往是对一些流民,但终归是见过沙场的人物,我相信这次的小挫会让他更谨慎稳重……最最不济,潼关仍然是天下雄关,自古欲取潼关,只有走晋地抄起后,正面强攻是不可能有胜算的,所以算孙督师孟浪些,也是立于不败之地。”镇东侯向部下们保证:“我明日会面见天子,全力支持孙督师东西夹攻、三月平贼的计划。”
离开新军参谋司,镇东侯坐上自己的马车返回京城。现在环绕在京城外的军队,除了京营和新军外,还有刚刚从战场上退回来的河北军,这些士兵中有眼尖的注意到了镇东侯的车驾马队,高呼着同伴一起向这队人马涌来。
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呼声后,镇东侯伸手将卷起的车帘轻轻放下,这么多年来,对百姓和士兵们的拥戴之情他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每一个人都把镇东侯视为岳王第二,大明的擎天之柱、定海神针,即使是对他功勋名望身怀疑虑的阁臣们,只要听到是镇东侯的言论,就会认真对待——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大家都对镇东侯的忠心没有丝毫的怀疑,即使是当今天子,也曾私下对镇东侯表示歉意,并道出他的苦衷:并非怀疑镇东侯本人的忠诚,而是担心他手下有人假借他的旗号行事,以致君臣之谊不保。
车窗外的衷心祝福声仍滚滚而来,明天,向朝廷肯定孙传庭的计划后,镇东侯估计自己的肯定说不定也会传到军中,不,不是说不定,朝廷一定会用自己的肯定言论来鼓舞军心。
“黄候福禄安康!”
“黄候子孙满堂!”
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已经很多年了,镇东侯没有听到过新鲜的贺词,不过百姓和底层的士兵们,仍会一如既往地祝福于他。两侧这些向镇东侯车驾呼喊的河北军士兵,在接受军饷和装备后,会被抽调精锐由杨文岳带领前去协同孙传庭作战。很多人将再没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再没有机会和家人重逢。
镇东侯心里同样想到了这些,大概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吧,他开始感觉预知历史不再是一种天赐的礼物,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诅咒。
“许平,”镇东侯忍不住想起了这个他从来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的年轻人,现在镇东侯对这个人已经很了解了,当镇东侯看到许平在山东的经历时,他想起了自己去辽阳做细作的时候:“不过我不需要人用刀逼着;”当镇东侯搞到许平和贺宝刀大概的交谈内容后,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皇太极时的场面:“不过我绝不会喊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至于许平对条例大刀阔斧的改革,从新军到闯军,镇东侯记得自己初上长生岛时对明军封建惯例的态度:“既然不对,那还等什么?”以前镇东侯认为许平虽然有和自己类似的怜悯之心,但却没有自己的野心:“大丈夫不耻于胯下之辱,而耻辱不能名扬天下。”直到河南搞出归德新政:“孙可望那个家伙绝对没有这般见识,肯定是许平这个意外带来的变化。”还有对开封的粮食政策,让镇东侯感觉许平并非没有类似自己这般的野心,把中国变得更好的野心,而是没有受到自己这种诅咒,因为不能预知历史而可以不必昧着良心去做一些事:“若不是我身上有着这样的诅咒,我看到山东的事情后也绝不会再与这个黑暗的明廷同流合污。”
车窗外河北兵的祝愿声还在传来,而镇东侯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明日要对皇上和阁老说的话他已经拟好腹稿,一定能说服朝廷尽快集合北方全部精锐,以及明廷最后的人力、财力资源,把它们交在孙传庭手中,投入几乎必败的河南战场。
“咒诅,我现在已经快甘之如饴了。”镇东侯不禁又想起了归德新政,他猜背后多半有夏完淳的影子,当然他没有把这个猜测透露过给任何人:“我带来的政治思想引发的改革,得到了我带来的军队的刺刀的保护……然后与我作对。”让自己带来的新思想深入人心,让自己带来的军事体制生根发芽,统统成为中国的一部分而不是昙花一现,这正是穿越者的理想,不过现在最符合穿越者利益的举动确实设法毁灭自己的理想:“虽然你们在与我作对,不过我可不想与你们作对啊,至少,不想把你们赶尽杀绝。”
……
开封正第三次大规模用人换粮食。
“城内数十万,上百万人,虽然每次几千人看起来能换不少粮食,但实际仍是杯水车薪,开封府也不愿意交换太多,只要能够城内食用、不发生大规模恐慌就好,不然今天他们换得越多,将来他们的罪过就越大。”许平对刚刚从西线赶回来的李自成介绍起目前的形势,开封城虽然同意交换,但官府的邸报上对此视若无睹:“河南巡抚衙门仍保有幻想,指望有朝一日朝廷能给开封解围,他们仍想把这一切尽可能遮掩过去,或者说是小小的、不得已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