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手里操|着家伙的人护着一辆毡车,到达冯家大门口。门口的奴仆一看便来者不善,急忙聚在了一起,挡在门口。
这时方俞忠弯腰走到毡车旁边,毕恭毕敬地为里面的人挑开车帘,身穿麻衣的薛崇训从容地从毡车里走了出来,周围的奴仆都一齐躬身行礼。
薛崇训神态悠闲地走出毡车后,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了一眼门方上的牌匾,上书:冯府。
冯家的奴仆认识薛崇训,一见是他,一个奴仆忙上前道:“原来是薛郎大驾光临,你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阿郎……”
“郎”字还没落地,薛崇训突然飞起一脚,右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砰”地一声踢在那奴仆的胸口,右脚外侧着力,完美的着力点,奴仆“啊”地惨叫了一声疾步后退,“轰!”奴仆撞在黑漆大门上,反弹出来摔了个嘴啃泥。
方俞忠立刻暴呵一声:“兄弟们,上!”
大门口的其他奴仆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拔起了戳灯,将灯扔掉,只留下长柄作武器,冲向方俞忠,一棍便向方俞忠的脑袋扫下。
方俞忠看得来势,下盘扎稳,身体轻轻一侧,棍子便打了空;他同时双手轻轻托住了棍子,使着缓力将棍子的力道在下落的过程中逐渐化解,然后向前一送,拿棍子的奴仆倒退一步,扎住马步,条件反射性地向前用力撑住方俞忠的推力。
却不料这时方俞忠抓住棍子另一端的手突然向怀里一带,那奴仆用力的方向也是向这边的,两股力合在一起,他便一个踉跄向这边扑了过去。奴仆正前方完全空档,立刻迎来了带着劲风的铁拳,被打得牙齿与鲜血齐飞,天地一阵旋转。
木棍被方俞忠夺了过来,说是迟那是快,他的身体突然侧翻,跳向半空,手里的木棍在空中划出大半个圆圈,“呼”地一声就向正从左边冲过来的奴仆肩膀上招呼下去。“啪”地一声巨响,木棍立刻断成两截,那奴仆跪倒在地,疼得哇哇乱叫。
一二十个薛家家丁已抓着木棍等物冲了上去,顿时劈劈啪啪打作一团,惨叫在棍棒声中时而响起,已是尘飞沙起。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已摔在地上哭爹喊娘。
只有两个人没有再动手,一个是薛崇训,站在后面看着,还有他身边的三娘,冷冷地一动不动。
这时大门口的一奴仆突然打开了大门,掉头就往里跑,报信去了。薛崇训这边的人毫不迟疑,急忙跟了进去。
那奴仆便在回廊上疾奔,直向里边而去,路上偶尔有丫鬟端着东西,杯盘立刻“叮当”乱响,摔得一片狼藉。而后面追击的人也紧跟其后,盯住那个奴仆追赶。
通过回廊,奴仆便钻进一道洞门,跑到一间房子门前立刻就“砰砰”直打门,一面喊道:“阿郎,阿郎,薛家郎君打上门来了!”
待薛崇训刚追到身后,那奴仆双腿一软蹲了下去,双手抱头。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冯元俊出现在门口,他也不回避薛崇训的怒目,四目相对,周围仿佛立时弥散起了火药味。那报信的奴仆急忙连滚带爬地逃跑。
“冯元俊,裴娘在哪里?”薛崇训微笑着问道。而身边的方俞忠正捏着拳头,指节“啪啪”直响,左右摇了摇头脖子扭得咔咔响动。
这时薛崇训左右看了看,却不见了三娘,不知她躲到哪里去了。不过薛崇训相信她就在附近,只待某个时刻骤然出袭。
大概是薛崇训的微笑激怒了冯元俊,冯元俊也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强笑,仰头说道:“老子已经把她扒|光干了。”当然这话自然是气话,冯元俊回来不久就和宇文姬吵架,连看都没来得及去看裴娘一眼。
薛崇训大怒,他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冯元俊的衣领,右拳瞬间便招呼到了冯元俊的脸上。
“砰砰砰……”不到十弹指间,薛崇训起码打出了二十拳,雨点一样的拳击向冯元俊的脑袋倾斜而下。冯元俊的牙齿蹦出,鼻血长流,脸上青紫肿起一片,眼睛只能眯出一道缝儿,这副模样现在就算他|妈妈看见了也不可能认得。
薛崇训抓住他衣领的手向前一送,冯元俊立时便倒退着撞开了门,仰摔在地上。薛崇训跳了进去,一脚踏在他的手上,使劲碾了碾,疼得冯元俊叫得跟杀猪一样。
薛崇训还不解气,一把抓住冯元俊已经散乱的头发,使劲一提,可抓的头发太少了,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一缕头发就被薛崇训扯了下来,头皮几乎都被逮下来一块。
他扔掉手里的头发,张开手掌,重新抓住一大把头发,将其提了起来,冯元俊微颤颤地站在面前,几乎用一个小指头戳一下就能倒下。
薛崇训靠过去,脸几乎都能贴到了冯元俊脸上,牙齿咬的“嘎吱”直响,叫人牙酸得厉害,他盯着冯元俊的只剩两道缝儿的眼睛冷冷地说道:“好玩吗?”
就在这时,三娘突然出现在门口,这个鬼魅一样的女人,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回头看了看,轻轻地缓慢地走了过来,冰冷煞白的手指也摸到了腰间的短剑剑柄。
屋子里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就骤然降低。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娇叱:“住手!”是宇文姬的声音。
三娘有些迟疑,但身影依旧骤然动如突兔,箭步如飞,如雷电一般向冯元俊飞驰而去!
那一瞬的迟疑,是对生活的留恋吗?
注意到她的迟疑,薛崇训的脑子里竟然突然出现了歌的旋律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铛!铛!铛!”空中突然出现了三点星芒,分前中后三面飞向三娘。那星芒,是针灸用的银针。
“叮!”一粒银针和短剑相撞撞飞,另外两粒“啪啪”刺入前面的梁柱,入木三分。
瞬间之后,宇文姬已闪到了冯元俊的前面,用身体挡住了他,快速的运动掀起的劲风,吹得珠帘也“叮当”直响。
“三娘,你替他卖命的人是个恶魔,无恶不作,不择手段,没有信义没有道德。他只是利用你,利用完最后的价值就会把你一脚踢开,你只是一个替罪羊,值得么?”宇文姬说道。
三娘面无表情地说道:“习惯了。”
宇文姬愣了愣,说道:“很好,你的武功是家父教的吧?今天就让我领教一二。”
薛崇训听到这里,郁闷道:“宇文姬,关你何事?冯家还是你的婆家?别做梦了,赶紧让开,否则我随时都可以让你们宇文家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姬妩媚地笑道:“你不记得那天我们的缠绵了吗?你舍得吗?你不想以后再有那样的温存吗?”
说罢她抓住冯元俊的衣服,猛地向后面一推,好让他远离战场。
她刚摆出架势,却见三娘眼色异样地看着她的背后,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宇文姬心道:哼!还耍诡计,休想引诱我回头分神!
但见薛崇训神色也是同样的眼神,他们两个人不可能配合得那么好。宇文姬先后退了一步,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她顿时脸色大变:只见一柄宝剑已从冯元俊左胸穿过,地上鲜血满地,他垂着脑袋,连叫也没叫唤一声,恐怕已经当场毙命!
这时宇文姬才想起,先前和冯元俊争吵,他把剑随手一扔,当时没注意,便正好倒|插|在胡床上,剑尖对着上面;刚才宇文姬推了冯元二一把,他就不幸地穿到了剑上面。
“我杀了他?”宇文姬喃喃地说。
所有人吃惊之余,三娘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仿佛松了一口气。而薛崇训沉吟了片刻,却对三娘说道:“冯元俊还没死透,你去补两剑。”
三娘看了薛崇训一眼,并未说话,十分顺从地走了过去,在冯元俊的胸口上刺了两剑。薛崇训道:“人是三娘杀的,你们都听清楚了?冯元俊抓了我的通房丫头,我一怒之下带人来讨还,其间发生冲突打斗,我的手下三娘失手刺死了冯元俊,就这么回事。三娘,是这样么……”
“是这样的。”三娘面无表情地说道。
但是过了片刻,她竟然说了一句和事情不相关的话:“主公一直说把我们当成亲生儿女,他当然只是随口说说;其实无论在谁的眼里,宇文姬从来都比我精贵。”
薛崇训道:“不是这样的。如果宇文姬牵连进来,审讯时可能认为是我和宇文姬通|奸杀人;况且宇文孝对漕运方面很了解,我还有用处。”
……
等薛崇训大摇大摆地走出冯家大门时,只见成队的胥役甲兵已围困了府邸。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官员从马上跳了下来,对薛崇训抱拳道:“下官京兆府尹李守一,闻报冯府发生了斗殴血案,此事和卫国公是否有关系,还请到府上坐一坐,录下来龙去脉,以便上峰断案使用。”
薛崇训笑道:“要我堂堂卫国公受辱于刀笔吏?也得问问今上同不同意。”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守一的神色骤然一凛,官袍无风而动,正气凌然地昂首道,“官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东至渭南市、西至武功、南至户县、北至铜川,关内道、京畿道内治安事,全属我京兆府管辖。国家赏罚有度,功过清明,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国法的尊严,你卫国公也不例外!卫国公,你还是自己随我走一遭,省得我刀兵执法!”
薛崇训面不改色道:“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和我们作对?”
大概薛崇训话里“你们”的那个“们”字让其他官员也感受到了压力,这时李守一旁边的另一个穿绯|色衣服的老头在李守一耳边沉声道:“明公,事关镇国太平公主府,干咱们何事?咱们只管把现场考察清楚,记录上报便成。”
李守一却铁青着脸道:“只要在我的辖区内,就关我的事!来人,给我拿下!我李守一岂是怕人威胁之人?要我不干了很简单,只需要今上一句话,老朽便把顶上乌纱奉还今上。”
“拿下?拿谁?”薛崇训回顾周围,在兵器林立刀兵相撞的当中,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们谁来拿我?”
方才说话那个红衣官员急道:“都别动!”
李守一大怒,指着周围的官兵道:“国家白养了你们!还不动手?”
“哈哈哈……”薛崇训仰头大笑,昂首挺胸地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身边的侍卫豪奴恭敬地为他掀开车帘,用崇拜的口气说:“郎君,您请,慢点。”
李守一眼睁睁地看着薛崇训如此做派,胡须都翘了起来,唾沫横飞地骂道:“国家的蛀虫,大唐的祸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李守一一定要把你绳之于法,接受天道国法的制裁!”
薛崇训没管他,乘车长扬而去。路上有个侍卫在外面议论道:“这个李守一,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人。”
薛崇训顿时叹了一口气道:“是难得。则天大圣皇帝以后,多年以来庙堂混乱阴霾,这个李守一铁骨铮铮,不畏权贵,他图什么?”
第十一章 好雨
后来有个诗人写了两句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写的是春雨,但诗里的春雨应该发生在剑南道。
长安的春雨则不是“润物细无声”那样子的,而是淅淅沥沥,屋檐下能听到水帘顺着瓦片流到阳沟里“波波……”的声音,水帘外面,是蒙蒙的一片,声音不大,但雨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薛崇训走到大秦寺时,感觉这样的场景有点相似:还是去见母亲,还是时间有点早然后来到了一个寺庙,然后在这里也遇到了一个女人。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去千福寺,而是来了相隔不远的大秦寺。大秦寺在义宁坊,挨着开远门这边,传的是景教,也就是基督教的一支。以前刚传到大唐时,大伙儿不了解状况,还以为是波斯那边的教宗,便称作波斯寺,后来才知道不是波斯的宗教,这才把波斯寺改称大秦寺,不过官方文件上的名称仍然没改。
薛崇训和奴仆走到寺塔下面躲雨,奴仆收起了伞。这时便见有个女子向这边跑了过来,她没有带伞,双手勉强遮在头顶径直就跑到了屋檐下,显然是来躲雨的。
这个女子薛崇训不认识,但很快就被她清丽的模样吸引了注意力。
她穿着一身浅色襦裙,很常见的唐式襦裙搭配:上穿短襦,下着长裙,佩披帛,加半臂。这身淡雅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轻柔而优雅。只见一张清秀的脸略施脂粉,分外美丽,头发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一缕秀发沾在了嘴角,上面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水珠。
此情此景,古寺石塔古典美女,就有如梦里一般,她有婀娜的身段秀丽的面孔,还有淡淡的忧愁,诗一般的韵味。
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同样站在屋檐下的薛崇训,然后便没理会他,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天空,仿佛在祈求天上的神仙早些把雨停了。
或许是美好的事物影响了薛崇训的心境,也或许是因为这朦胧的小雨,薛崇训的心境也变得平和起来,一时心情好,便从奴仆手里拿过雨伞,递了过去:“用我的伞吧。”
那女子这时才专门打量了一下薛崇训,带着娇羞的表情道:“你也只有一把伞,我怎么好意思……”她露出这么一个纯纯的表情,看起来便带着一点稚气,可能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薛崇训沉静地说道:“我坐马车过来的,可以不用伞,拿着,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女子有点犹豫地缓缓伸手接住油纸伞,浅浅一笑道:“谢谢郎君,你真是个热心的好人。我怎么把伞还你呢?”
听她这么说自己,薛崇训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这时机会来了,还伞的时候便可以见第二面,一回生二回熟。但薛崇训却还是用那种沉静的声调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什,不用还了。”
女子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伞想了想,又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朱唇轻启:“那我就不再客气啦……对了,不知道你以前来没来过大秦寺,里面有个悔悟堂,你可以把自己的心事向小窗子里面的教士诉说。我见你好像忧心忡忡的样子,对教士说说,这样会好受许多。”
她说罢小嘴轻轻抿拢,撑开油纸伞,走进了雨幕。打着油纸伞的古装女子,在朦胧的烟雨之间,屋檐下的薛崇训看着她的身影,想起刚才小小地做了一点好事,心情竟然变得轻松一点了。这时他想起上回在城隍庙看到宇文姬帮助难民的事,顿时仿佛有了些感触。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薛崇训对身边的奴仆说道。
……
富丽堂皇的镇国太平公主府,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风景都非常好。湖边的垂柳在小雨中更显风雅,巍峨的宫殿朦朦胧胧如在云中。
“两位宰相已在前殿等候,我们先去见他们,晚上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太平公主见到薛崇训后只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但这句话其实并不简单。
薛崇训刚刚才犯下命案,太平公主不仅毫无责骂的意思,反而让他一起去见朝中宰相,可见薛崇训得到的不仅是母亲的信任,还有在她心中的位置。
不过他反倒觉得有些心酸,那可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了对她说句话让她相信,居然需要费那么大的劲,而且还干了几件恶事。
走到前殿时,两个身穿紫色大团花官袍的中年人便起身向太平公主行礼。他们两个都是宰相,一个是萧至忠,身宽体胖,看言行举止都十分沉稳;另一个是窦怀贞,身材高大、面有英气,虽已年逾不惑,但依然风度翩翩……见到窦怀贞,薛崇训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两年前他迎娶过韦皇后的老奶妈,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婆,两人在宫里拜堂的时候该是多么搞笑的场面。
公主的长子薛崇训也在后边,他们两个见了初时有些惊讶,但转瞬便恢复了常态。因为薛崇训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不便冷落了他,窦怀贞便特意和薛崇训相互见礼,然后随口说道:“前几日那事,薛郎不必担忧,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萧至忠接过话说道:“不过李守一扬言插手要管,这个人有点难缠,薛郎还得提防着他。”萧至忠一向比较谨小慎微,所以才这么说。
窦怀贞却摇头道:“李守一的老底我还不清楚,根基很浅,能翻起什么浪子?”
太平公主眼里毫无责骂的意思,口上却骂道:“不成器的小子,成日就知道争强好胜!现在出了事,还不是要我这做母亲的给你收拾局面。”
薛崇训躬身道:“儿知错了。”
窦怀贞见状笑了笑,说道:“少年人做事当真果断有冲劲,难得难得,不过……要把冯元俊赶下台,其实用不着这样做,如此一来,理亏的反倒是薛郎了,给大家的印象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