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怕他沉不住气,不守我的军令擅做主张?”秦慕白说道。
“我不知道。”苏定方摇头,说道,“我直言说来,慕白你别见怪。我觉得,单论防守,当时的兰州除了侯君集并非无将可派——薛万均,就比侯君集要合适。此前,他也一直镇守大非川,没有出过岔子。那地方,他熟悉。而且对于防守,同为猛将的薛万均,却比侯君集要强。”
“说得在理。”秦慕白点头,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薛万均比侯君集合适?但是真要打起来,薛万均万万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我虽然是让侯君集以守代攻,但噶尔钦陵可不会听我的,他非要打,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他也一定会打。如果我派薛万均,大非川就有可能再度陷落。那此前的战果,就又全部葬送了。”
“这倒也是……”苏定方拧了拧眉头,“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吧,侯君集,我们的大师兄,能耐还是很强的。只盼他不要在这时候犯错就好。”
“当时,如果你和仁贵有一人在我身边,我都不会派侯君集去。”秦慕白笑了一笑,拍了拍旁边沉默不言的薛仁贵一巴掌,说道,“尤其是仁贵!我非常想让噶尔钦陵和他引以为豪的昆仑铁骑,也尝一尝我大唐神将的厉害!”
薛仁贵苦笑一声,“慕白,连你也这么取笑我了?”
“哈哈!”苏定方大笑,“这名号可不是我们编的呀,是草原诸部的人一共认可的!早年我跟随恩师卫公北伐突厥时,就曾听闻突厥部落里有一句狂妄的传言,说‘秦琼已病尉迟已老,南国无猛将’。诚然当时的突厥人孤陋寡闻不知我大唐猛将如云,但也恰是说明了在草原游牧人的眼里,他们对兵家谋略、术法诈力之类的东西是相当不屑的,只敬重武艺高强的勇士。如今,他们却敬奉你为‘大唐神将’,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快要被神化了。”
“那就必须让仁贵,在吐蕃人的心目中也再‘神化’一次。”秦慕白笑道,“等大雪落停道路通畅了,我就率部回鄯州。定方,我分与你两万精锐铁骑,与突厥南庭拔悉弥将军所部的友军一起,依旧驻屯玉门关。他们那一支人马,随时可能会走。如果走,不必留,赠送足够的粮草辎重即可。但如果西域有战事情况紧急,你就便宜行事,可以考虑率军前往西域。但请记住,一定得要有个合适的出兵理由,不能让西域人认为咱们是去给我父帅报仇的!挟私报复师出无名,会在当地百姓当中留下把柄口实,不利今后。”
“好!”苏定方精神一振,郑重应声。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在河陇这里打得不可开交无暇西顾,难保西域不生变故。别的不说,一直野心勃勃的北庭,指不定就会在这时候效仿薛延陀部族的行为,趁乱攻袭南庭与其他西域小国,造成一统西域的既定事实,迫使我们大唐接受认可。如果是这样,会对我们今后征服西域造成很大的麻烦。而且我估计,这个可能性不小。”
“的确。”苏定方肯定的说道,“此前,北庭在突袭高昌之后刚刚与我大唐翻脸,马上又来讲和。他们的目的与野心,昭然若揭,就是要坐山观虎斗。现在我大唐与吐蕃正是打得最为惨烈与紧张的时候,他们也该有所动作了。否则一但等我双方打出个最终结果,胜者就有功夫对西域下手了。对北庭来说,现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此说来,北庭趁机作乱的可能性很大。”薛仁贵说道,“慕白,不如就将我也留在玉门关吧!对付北庭,我倒是有办法!只要慕白给我一纸书信,我手中就能平添数万雄兵!”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鄯州。此前,我可是吃尽了没有得力臂膀的苦,现在好不容易将你逮着,如何肯松手?”秦慕白笑道,“你说的‘一纸书信’,是要拿去给原本归附于北庭的天山胡禄部吧?”
“正是。”薛仁贵说道,“我回来是途经天山胡禄部,他暗中许诺投诚大唐。虽然他们有暗通曲款脚踏两船的嫌疑,但如果能善加诱导小心驾驭,这股力量也不是不可以为我所用。只要慕白出具书信一封同意接受胡禄部的投成,这个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仁贵你说得极对。打仗,并非全是冲锋陷阵敌我拼杀。胡禄部数万雄兵,如果在北庭一方,会是我劲敌;如果投诚到我方,则是一大助力。敌我力量的对比将发生很大变化。但是,我们不能对他报以多大指望。说白了,这样的‘力量’太过反复无常并不十分值得信任。今天他能背叛北庭,明天就有可能背叛我大唐。仁贵,你虽是智勇双全但是太过耿直,侠气十足正义凛然,这一点跟我先父大有相似之处。所以你说你要去料理西域,我都不放心了。战场之上你无人能敌,但要对付这一类狡猾阴险的敌人,定方肯定比你合适。所以,我就放心大胆的将西域之事全权委托给定方了。仁贵,你还是安心的跟我回兰州吧;!”
“咦,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奇怪呢?”苏定方轮了轮眼睛,“慕白,你什么意思呢?”
“不是在夸你嘛?”秦慕白笑道,“我一直觉得二师兄你,的确是这方面的人才啊!”
说罢,和薛仁贵一起大笑起来。
“行,随你们怎么取笑了!”苏定方将手一拍,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想我苏烈从军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算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慕白,你就写封书信给我吧!只要他北庭敢滋事,苏某就师出玉门,到西域去跟他较量较量!”
“没问题。”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想当年,恩师委派你亲率兵马急袭突厥王帐,结果将颉利可汗手到擒来。可见你值得信任、可堪大任。若非如此,此前我也不会请你来镇守玉门。现在,我又全权委托你西域之事,请你独挡一面。说句心里话,西域,正是父亲折戟沉沙之地,我不知道有多想亲自过去。但是现在,我不能去。所以,我请你代我去。”
“明白了。”苏定方眉头微拧,正色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现今的西域对我大唐、对慕白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既是一种悲壮与仇恨,也是一种责任与荣耀。苏烈,万般荣幸诚惶诚恐,接掌此任!”
“好!”秦慕白舒坦的吁了一口气,微笑道,“今后,我们关西军的战略部署,大致就是如此了。主要精力,仍是在大非川对面针对吐蕃人;西域那边,我先全权委托给定方。只要冰雪消融道路得畅,我与仁贵就率大军先走。”
“那回纥兵马如何安排呢?”薛仁贵问。
“带走。”秦慕白一本正经道,“人家这么热心千里迢迢赶来助战,多好的友军啊,必须一起带走!”
苏定方和薛仁贵一起笑而不语。
翌日,秦慕白等这三人应血莲之邀,前往回纥的军营里“指导训练”。苏定方和薛仁贵就一起闷着头笑。自从除夕之间秦慕白与血莲“贴面热舞”之后,这两人之间算是彻底粘糊上了,扯不清道不明。明眼人都清楚,血莲已然将秦慕白视作情郎,可是她的情郎,随身还就带着一位夫人,这位夫人还是孩子她娘。
这就有点难办了。
其实草原人对于男女之事是相当看得开的,比之民风开放的大唐更加风流豪放。突厥儿女之间若是两情相悦,才没这和多顾忌,天当被地当床就在茵茵草原之上行周公之礼,一点也不奇怪。完了若是怀上孩子,就一起抚养;若是双方情投意和,也可结为夫妻。但若就此分手以后不再瓜葛,也断然不必承受什么道德指控。
因此,草原之上有许多人只识其母不知其父。每逢血莲找了各种借口来请秦慕白去她军营,就会引人一片香艳暇思。
只不过血莲的母亲是大唐的郡主,从小也多少被灌输了一点大唐皇族的德操修养。这么多年来,这位公认的草原第一美人一直拒人千里之外的守身如玉,引得无数草原男儿们日夜相思口水长流。
三人到了回纥军营,血莲还当真是在操练骑兵。而且亲自披挂上阵,率领自己的近卫练习骑砍。
所谓骑砍,就是策马疾驰单手掣刀,经过包裹厚实羊皮的木桩时挥刀砍下。可不能小覤这看似简单的功夫,骑马冲刺挥刀斩下要有合理的弧度与速度,若是不得其法,一刀下去斩空的并不少见,被反弹之力折断胳膊也是可能。
“这是草原人练了千百年的骑战刀法。”秦慕白观瞻了一会儿以后,感慨道,“看似简单,实则大巧若拙。草原民族的刀是弯的,并非只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方便骑兵冲砍,不仅顺手,而且杀伤力大、刀身不易折断。看我们的横刀,直的!虽然大唐的铸刀工艺精湛无双独步天下,但其实,我们的横刀更适合步战来用。骑兵冲砍的话,横刀威力远不如胡人的弯刀大,而且使得不顺手,还容易折断。”
“慕白说得是,胡骑之所以厉害,刀具就是一个重要原因。为了克制胡骑,我让我麾下的西征军将士没有一个是使刀的,全是马槊。就算是以前习惯用刀的,也给改了。”薛仁贵深有感触的说道,“胡人以马为家,从学走路起就学骑马。打起仗来,他们的马就像是长在屁股上,刀就像是手臂的延伸。非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中原骑兵不管怎么练,其个战能力总是输给胡人骑兵一筹。因此,与其苦练骑兵,不如就地取材善加驾驭,实行‘以胡制胡’。此前慕白招纳了高昌、吐蕃的许多优良骑士,我着实暗暗的欢欣鼓舞。”
“那这一支呢?”秦慕白朝校场上挥汗如雨大声呦喝的血莲努了努嘴,笑得暧昧。
“这得问你啊!”苏定方笑道,“这不明摆着嘛?你什么时候乖乖的走进人家姑娘的闺房,这四万精骑就什么时候归你!”
“咦,想不到我秦某人的贞操,还这么值钱了!”秦慕白咧着嘴笑。
苏定方和薛仁贵差点没当场笑趴下。
三人正乐呢,跑来一名唐军小卒来报,说鄯州来了使臣,送来军情急报。
秦慕白眉眼一抬,“军报呢?”
“回少帅,送信人是宇文将军!他进了关城刚下了马正在烤火呢,人都要冻僵昏迷了,正动弹不得!”
“宇文洪泰?”三人不约而同的惊咦一声,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不良的预感——宇文洪泰,他不是与侯君集一同镇守大非川嘛?怎么来了这里!
秦慕白的心中,更是浮现出一团阴影:这死黑子,真是颗丧门星!上次他突然出现在兰州,怀里抱着我父亲的灵位;这一次……
“走,回关城!”
今日难得有心上人从旁观摩,血莲正在校场上练得起劲。回头一看,秦慕白等人居然扬长而去。她心中顿时平添忧愤,策马疾奔娇斥一声挥刀斩下,竟将碗口粗的羊皮桩子生生的切去一大截,看得旁边的回纥勇士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什么风流人物,半点不解风情,哼!”
第471章 玉石俱焚
宇文洪泰身上盖了四床棉被,周围烤了三坛炉火,依旧浑身直哆嗦。本就显黑的脸上早就紫了,眼神都有点发直。
秦慕白看到他,跟自己那天从幻月谷连夜狂奔跑回鄯州时的情景极像。而且宇文洪泰跑得更远,现在冰天雪地也更冷,可见这汉子的确是快要冻死了。
“三、三哥,我、我又来了……”宇文洪泰见到秦慕白,有点激动,但实在动弹不了,只是眼珠子连着轮。
“你怎么要说‘又’?”秦慕白心里堵了一堵,皱了下眉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宇文洪泰艰难的咧了下嘴露出了一丝难看的苦笑,“俺一来,准没好事!俺真是个不祥之人,活该早死了!”
“别废话了,军报呢!”秦慕白心中越加焦恼,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喝道。
“在……在这儿……”宇文洪泰用眼神示意,在自己的贴身衣物之中。
秦慕白亲自动手扒开他身上的厚厚棉被,看到这汉子的脖子都被冻成紫色而且发肿了。从他的衣物之中,找出一个油纸绵布包得严实的小包裹,急忙打开。
薛仁贵与苏定方站在旁边,大气都没敢喘,神情严肃的看着秦慕白。
一封厚达寸许十分详细的军报,显然是江夏王李道宗的笔迹。兴许是李道宗怕宇文洪泰口拙说不清楚,因此将噶尔钦陵东袭、侯君集在大非川的所作所为,全都写得十分详细。
另外还有三封书信,是侯君集写的。分别写给秦慕白、李世民,还有他夫人。
看了军报和侯君集写给他的信,秦慕白的表情凝固了足有三分钟之久。薛仁贵、苏定方与宇文洪泰都惶惑的看着他,都不敢出声来叫。
过了半晌,秦慕白的好不容易动弹了一下,顺手将军报递给苏定方,“你们自己看!”
苏、薛二人看完,居然也和秦慕白一样,表情凝固了。
是恨?是忧?是愤?是急?
一起堵上了心头。
“慕白,必须当机立断,挥师回兰!”苏定方斩钉截铁的道,“侯君集疯了,丢下大非川杀上了高原。大非川这个河陇咽喉之地居然无兵屯守!倘若噶尔钦陵率一旅人马突然杀到,全盘皆输!”
“如果还要我们去救大非川,那河陇就真的完了。”秦慕白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冷静,只是眉头深深的锁起,他说道,“江夏王李道宗,定然已经在第一时间接手重建了大非川的防务。”
“嗯嗯嗯!!”宇文洪泰在一旁使劲的点头嘴里直吱唔,以示秦慕白说得没错。
“可是江夏王的手上,只有些许兰州新兵。倘若敌军劲兵杀来,根本无可抵挡。”苏定方说道,“不管怎么说,兰州已然空虚,此时急需驰援。”
“不忙!”秦慕白将手一抬,说道,“想清楚,再行动。现在这时候,我们的任何一个举措,都是决定胜负厘定生死的关键。说实话,我就像是屁股被火烧了一样着急,心中的忧愤也无以言表。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慌急从事自乱阵角。我们都来仔细的分析与思考一下,侯君集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样做了有什么后果?如果我们自己是噶尔钦陵,现在最可能去做的,是什么?”
秦慕白此话一出,就如同给在场所有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打了一剂镇定剂。苏定方与薛仁贵对视一眼,二人眼中各自流露出欣赏与赞许的神色,然后道:“言之有理!”
“来,都坐下!”秦慕白招了一下手,示意苏、薛二人都坐到火炉边宇文洪泰身边来,然后还差使小卒准备茶水伺候。
苏薛二人暗暗心惊佩服,心想历经这么多的大风大浪,秦慕白已经快要修炼到了天塌不惊的境界了。原本他还正处在年少轻狂的岁月,却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保持这般异于常人的冷静,真真是不简单。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朝中那么多的名臣大将不用,皇帝却把这西面的半壁江山,交给秦慕白这一个弱冠之子了。
“洪泰你先说,侯君集为什么这么做?当时的情景,是什么样的?”秦慕白问。
“俺知道得也不是特别多。事发之前,侯君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俺差使到布哈河去修堤坝,前后修了十多天。”宇文洪泰说道,“等俺听到消息急忙赶回军营的时候,侯君集已经打下了晴罗原,还杀光了俘虏。俺跟他吵闹了一番,他就将我一根麻绳给捆起送到鄯州了。后来还听说,他把长孙涣也给宰了!这老杂毛,可真够狠的!”
三人听完都着实愣了一愣。秦慕白苦笑一声,“看来,江夏王把军报写得这么详细厚实,的确是有必要的。”
“啥?”宇文洪泰直轮眼珠子。
“这么问你吧,你就没查觉,侯君集有什么异恙?”秦慕白说道。
“有!”宇文洪泰牛眼一瞪,肯定的说道,“俺看出来了,他是不想活了!他要去高原寻死!”
“换句话说,他是认定,自己已是一个必死之人。”苏定方接话说道。
“应该就是这样了……”秦慕白徐徐叹息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又紧皱眉头双眼闭合,表情忧愤的摇了摇头。
“哎!……”苏定方也长叹了一声,说道,“侯君集,真真是个桀骜不驯野性十足的血性狂夫。换谁,犯下了他那样的过失,肯定是想着如何补救、如何逃脱。他却是逆反而上,先定了自己的死罪,然后豁出这条性命为所欲为。我猜他是觉得,以此残生全力放手一搏,将一切礼法荣辱都已置之度外。这就好比一个溺水之人明知必死,也要拖上一个人下水,这才够本。”
“说得更确切一点,他就像是被斩落的蛇头,离开了蛇身依旧能够张口咬人,剧毒危险无比。”秦慕白说道,“以往,侯君集一直压抑着他的野性与狂傲,就像是一匹饿狼,脖子上被圈上了铁链子充当了看门狗的角色。现在他挣脱了铁链,那么惨死在他手下的人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了。到头来,他也是必死无疑。”
“真是个疯子!”苏定方重重一击拳,恼火又无奈的吼道。
薛仁贵一直未有插言,这时方道:“慕白,定方,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如何行动?我入仕尚浅,朝中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也不是太懂;对于侯君集,我也不是太了解。但依愚见,抛开政治与礼法不说,单从军事上讲,侯君集这一手,其实不失为一记玉石俱焚的杀招。当然,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
“玉石俱焚,贴切。”秦慕白点头表示认可,说道,“噶尔钦陵奇袭洮州,将我大唐西疆扰了个天翻地覆不可收拾。之后,噶尔钦陵必须逃之夭矢重回高原。他突然东侵的目的,无非是制造灾难为战败的吐蕃赢得喘息之机,同时出人意料的以进为退寻求一条脱身之计。不难想像,大非川战败之后吐蕃人已经无力再战,一则是兵力损失惨重,二则更重要的是他们没了后勤粮草。吐蕃的农业可不怎么样,不像我们中原有这么多的粮食。他们为了打这一仗,不知道存蓄了多长时间的粮草,结果被庞飞一把水就给冲了。在这种情况下,噶尔钦陵势必退回高原谨守不出。但是,他又担心我们趁胜追击。于是在撤退之前先刺伤了我们一刀,让我们忙于疗伤无暇他顾。从这一点上看,噶尔钦陵的确是有够老辣,下手也很阴毒。”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还有比他更狠的!”苏定方道,“噶尔钦陵似乎很了解我们的朝堂与政局,他以为侯君集放走了他,必定会叫悔不迭束手无策,同时少帅这边肯定也会多少受到牵连。他更加坚信,他在西疆搅闹一场以后大摇大摆撤回高原,我们也不敢贸然主动出击杀上高原。因为以往,的确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们中原的兵马,还从来没有杀入吐蕃本土。他料定,既然我们大唐无法对其进行军事报复,那么剩下的,就是我们自己内部追究责任。如此一来,侯君集必死无疑,少帅也会被政敌趁机攻击。朝堂内乱,兰州不战自溃,我大唐针对吐蕃的国策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定方分析的,合情合理,透彻。”秦慕白说道,“噶尔钦陵的身份,比我们都不同。他不仅是一名军事统帅,更是一位权臣。上马治军下马理政,他权倾吐蕃。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仅仅是出于简单的军事打击目的。刚刚你说了一句话,正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噶尔钦陵,他万万没有料到还有比他更狠的!不管他有多么老谋深算,他毕竟不是唐人,更不在朝堂之中,不可能如此完全了解侯君集的个性——就连我们与侯君集朝夕相处的人,也未必对他完全了解。于是噶尔钦陵失算了,侯君集,这头疯狂的饿狼非但没有因为失职而恐惧与害怕,反而是头脑清醒的提前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然后在临死之前做出了搏命一击!”
“噶尔钦陵这回,就是典型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苏定方说道,“诚如仁贵所言,单单从军事上讲,侯君集这一举动其实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噶尔钦陵手握吐蕃半数兵马,出征在外国内必须空虚。吐蕃不像我大唐将将兵马半数屯于关中镇戍京城,他们是部落散居的。许多的时候,他们的兵都是牧民和农奴。真正撼卫逻些城的御茹(相当于皇城御林军)兵马并不多。如今侯君集突出奇兵杀向逻些,倘若真能得手……吐蕃,可就灭亡一大半了!”
薛仁贵接话说道:“不难想像,在西疆闹腾了一阵子后的噶尔钦陵,虽然斩获颇多而且全身而退,但一定是相当疲惫。但若得知侯君集一举拿下了晴罗原然后马上杀向了逻些城,他一定会大惊失色,然后率军在侯君集的身后猛追,慌忙赶回逻些救驾!”这样一来,侯君集没了退路,全军上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么,真会攻下逻些城立下赫赫奇功;要么,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就算打下了逻些城,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秦慕白的表情沉了一沉,说道,“仁贵,如果侯君集想过再活下去,就不会迈出这一步杀上高原了。玉石俱焚的含义,就是抱定必死之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现在的侯君集,就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够本!——上了高原他必定大开杀戒,就如同,他在大非川杀俘五万那样,毫不手软!”
苏定方与薛仁贵都吸了一口凉气。
“侯君集,是在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招式,来斩草除根!”秦慕白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吐蕃人口不足两百万,全民皆兵也只号称‘六十万雄兵’,一共才有多少青壮?在大非川他就一口气杀了五万!现在他上了高原,如同虎入羊群,又不知会有多少吐蕃人葬送在他的刀下。我敢断言,他没想过打下逻些扬名立万,也没想过生擒弃宗弄赞回来抵赎罪过。他就是要杀人、单纯的杀人!杀得吐蕃一蹶不振元气大伤,数十年之内锐减的青壮人口都无法复苏。这无疑是大反人伦、有悖天道、近乎变态的残酷与血腥。不难想像,今后,无论是吐蕃人还是汉人,包括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能都会谴责他这个草菅人命冷血无情的屠夫刽子手,他会永生永世背上耻辱与仇恨的枷锁,受尽批驳;但换个客观的角度来看,此消彼涨,他此举若能大大削弱吐蕃,是否又是对我现今之大唐的极大贡献呢?——这或许,就是他的真正目的!”
“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名符其实的玉石俱焚!他传出的代价不仅仅是性命,还有名声与、人格与尊严!”听完秦慕白这些话,苏定方与薛仁贵都被震撼了。
秦慕白长叹了一声,说道:“他的疯狂不光是为了宣泄,同时,在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惭愧与悔恨!并且,也是在间接的、另类的回报皇帝陛下以往对他的恩情,和我对他的信任!——侯君集,在谁看来都是一头狡猾残暴、冷酷无情的恶狼;但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真正寂寞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