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对不起。
戚景思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完。
眼神不好的人,耳朵格外灵。
言斐就着戚景思声音发出的方向捂住了对方的嘴。
尽管谁也看不见谁,他还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嘘
手边感受到戚景思点头的动作,他才松开手,拉过戚景思的手掌,接着写:外面人还没走,我能听见动静。
戚景思点头,忘了这里谁也看不见。
他知道言斐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出声,可是又不好意思一样拉过言斐的手写字。
眼前虽是一片黑暗,但他总觉得还是能看见言斐修长青白的指节在青衫下攥紧,又在他面前染了血。
而现下,还是那几根同样的手指接着在他掌心里写道:我们该怎么办?
言斐写完也不松手,就这么攥着戚景思的手,像是在等答案,好像刚才戚景思不理他,是因为找不到他的手在哪里。
戚景思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才在言斐手心写下一个字:逃。
他起身在房内摸索一圈,确定了小屋的大小和陈设;屋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头小案和铺在他们身下的稻草,什么也没有。
重新走回言斐的身边,他躬身小声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呆着别动;我说跑,你就拼命跑。
他看不到言斐瞪大一双狐疑的眼睛。
黑暗遮盖了两人大部分的情绪,这算是这处暗室唯一的优点。
说完他走到小案边,一拳将老旧的小案砸散了架,也带来一阵巨响。
不等言斐有所反应,门外慌张的开锁声先起,门缝里又溢进点点光亮,戚景思就着光随手捡起半截桌子腿握在手里,一个箭步蹿到门边躲着。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才两个黑衣人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握刀;他们还来不及惊讶言斐为什么被人松绑坐在稻草上大睁着眼。
戚方才更谨慎些的那人手握长刀,大惊出声。
戚小公子不见了!
但他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躲在门后的戚景思已经扬起手中那半截桌子腿,重重一棒朝他后脑勺砸了下去。
那人很快没有了知觉。
方才门外话更多的一人握着火把,惊恐间回头,伸手正要往腰间的长刀摸去,被戚景思躬身一个扫堂腿绊倒,手中的火把也顺势落地。
几乎在火把落地的同时,戚景思对着言斐大呼出声:跑!
他话音未落,火把点燃了地上铺着的稻草。
火苗霎时间蹿高,戚景思就在门边,而言斐还在屋里,不过几尺长的距离,好像生生被眼前火苗隔成了两个世界。
戚景思看着言斐起身朝自己的方向冲来,火光映红了他原本白皙的脸。
他或许有过犹豫,和一些少年的别扭心思。
因为那张宣纸上的地名,因为上面熟悉的字迹,因为书院每日午休时油纸包里的点心,因为一些莫名又微小的触碰。
也因为,那场春雨里,言斐比那场晟京的早春更温柔惊艳。
他身上有很多地方太像林煜。
那种莫名的熟悉让戚景思觉得亲切,甚至是共情
共情小瞎子身上和林煜,甚至是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遭遇。
而这些亲切和共情,让他不自觉地靠近,又警惕地保持距离。
但在这一刻,言斐被火光映红的脸颊俊美明丽,像傍晚时指缝里渗出的鲜血一样鲜艳。
于是所有难以琢磨的情愫都被抛在脑后,他一跃穿过火墙,直接脱下外袍盖住二人的头脸,不由分说地抱住言斐。
跃出火海时,二人抱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都被浓烟熏得喘嗽不已。
言斐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拍着戚景思的后背,直到戚景思摆了摆手。
这么大的火,很快就会被发现。他回头大略打量了一眼言斐,没事儿就赶紧走。
言斐一边咳嗽一边点头,想起身搀扶戚景思,结果自己也站不稳。
火光下两个少年的背影互相搀扶,背光而行。
比起完全阒暗的小屋,山中好歹还有星光月色,戚景思大约认出了他们被人藏在城外的某个山头,至于具体是哪里,这里不是沛县,他也不熟。
我也不知道这儿是哪里。戚景思边走边回身对言斐道:总之先
这点光线对于戚景思来说够用了,可对言斐来说,却只是聊胜无于。
戚景思不知道言斐跟在自己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拼命勾着脑袋也瞧不清路;他不知道言斐根本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下,一个转身间便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我言斐抱歉地抬头,瞧不清路
戚景思蹙眉的动作像是有些不耐,手上的动作还是架起了怀里的言斐,没什么语气感情道:先下山再说。
*****
沛县背靠岚山,戚景思这样闲不住的皮孩子少时自然没少往山上跑;他母亲的坟头就在岚山的山顶,有母亲做幌子,连林煜也不好拦着。
野惯了的戚景思自然知道,这下山的路要比上山难,一步走不好,人就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若是再被石块、木桩撞着脑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可眼前下山的路上密林广布,时令业已入夏,正是繁盛的时候,遮去了头顶大半的光亮。
接下来的路,连戚景思都勾头瞧得仔细,未曾发现身边异样的光亮,直到言斐拽了拽他的衣袖。
戚公子是我看错了吗?
戚景思抬头,看见林中隐约闪烁着光点,就像头顶的星星。
可星星明明挂在头顶,不会撒进树林里,更不会移动。
他想起小时候,林煜不好拦着他上岚山,却总要规定他上山下山的时辰,若是天黑前不见着他回家,便要满世界去寻。
因为村里的老人们口耳相传,荒郊野地里,有太多关于狼群吃人的故事。
你没看错。戚景思躬腰,压低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点小确丧..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在看..可能..有一两个?o(╥﹏╥)o
能跟阿鱼说说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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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狼口续命 ...
狼群很快从密林中现身,发出几声嗥叫,戚景思甚至已经能就着月光,瞧见几匹走在头里野狼的大致轮廓。
深夜的山野很静,言斐虽然瞧不清,但却也能听出声音在朝他们靠近。
可狼群只靠近到一定的距离,便驻足不前,嗥叫也逐渐停了下来。
山巅唯余夏风呼啸穿过密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让言斐无法判断方向和距离。
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人莫名的无措。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拽住戚景思的衣袖,它们
听得出言斐声音里的颤抖,戚景思没有等他说下去,它们在等头狼。
狼居集群,有头狼为首。
幼时戚景思听过很多关于岚山野狼的故事,只要能制住头狼,狼群必退。
会上树吗?他突然转身问道。
言斐不明所以地摇头。
戚景思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随手捡起地上两根粗壮些的枯枝,将其中一根递到言斐手里,等会我要是走开了,你就跑,至少先跑到没动静的地方。
那你
言斐攥紧手心里戚景思的半截衣袖,却突然被对方拽着腕子移开。
完事我来找你。戚景思甩开言斐的手。
言斐瞧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出戚景思的声音已经离他远了些
我能看见的。
言斐紧张地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那个走远的声音。
嗥叫又再响起。
*****
十几只群狼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让开一条道,走出一只神气的公狼
高挺着胸膛,四肢直且有力,双耳直立向前,连尾巴都微微翘着。
是传闻中头狼的模样。
戚景思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已经没工夫去关心身后的言斐有没有跑远,他只能试探着上前,和方才言斐呆着的地方拉开距离。
夜空中有一道闪电划过。
突如其来的强光中,戚景思能清楚地瞧见群狼夹着尾巴小退一步,只有那匹头狼没有动。
他几乎能看清它坚定的眼神,甚至带着骄傲的蔑视。
一抹不合时宜的笑意突然出现在唇边,他躬身随手捡起个不大不小的石子,直接瞄着头狼的方向砸了过去。
关于野狼的故事里,狼性狡诈,却也骄傲。
此刻的戚景思手无寸铁,孤身一人被群狼包围,这样轻蔑又挑衅的动作果然激起了那匹看似已经胜券在握的头狼的愤怒。
头狼仰天长嚎一声,像是下达了某种命令;群狼又再后撤两步,而头狼却上前,已经呲出骇人的獠牙。
戚景思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变化。
瞧见头狼忽然发力一跃近一人高,向他扑来,他却突然唇角露笑,握紧手中的半截枯木枝干,一个扭身仰面到地。
他看着头狼越过自己头顶上方,突然举起手中树枝,尖端一头向着那头狼腰腹方向刺去。
村里的老人说过,再厉害的野狼也是铜头铁骨豆腐腰,腰腹就是狼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嗷
头狼越过戚景思落地,方才桀骜的嚎叫已经换成呜咽的悲鸣;戚景思抹了一把撒在自己脸上,带着动物特有腥膻气的液体。
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戚景思在一瞬强光中睁眼,看见狼群正在头狼的悲鸣中靠近,而更可怕的是
他身后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不是说了叫你他转身冲言斐吼道。
叫你走!
然而在转身的一瞬,他就突然就噤了声。
之前他交给言斐那根树枝没能成为言斐防身的武器,倒成了对方手中的盲杖。
他看着言斐单薄青衫下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拄着半截枯枝,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却不像之前一样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而是睁大那双雾霭中的眼睛拼命地张望
望向戚景思声音发出的方向。
眼神中有惊恐,有担忧,还有满满的无助,甚至自责。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嵌在布满泪痕的脸上。
螓首峨眉,双瞳剪水。
跟之前傍晚突然折回时一样,言斐望着戚景思的方向,他听见戚景思的声音,只是倔强地摇头,拄着那半截枯枝,继续踉跄地往前走。
轰隆隆
方才几道闪电之后,惊雷终于跟上。
言斐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手中的枯枝落地,他迟疑一瞬,还是蹲身伸手在脚边摸索起来。
只是方才的盲杖未寻得,他倒是摸到一只温热的手。
戚景思的眼神还是他平时惯常的,一脸不耐的模样,他蹙紧眉头,躬身将人扶了起来。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雨滴终于砸了下来。
狼群好像被急速下坠的雨珠砸退,连在一旁舔舐伤口的头狼也起身后退几步。
嗷
头狼又再嗥叫一声。
层云逐渐闭月,方才林间里星星点点的光亮也慢慢隐回了密林中。
狼怕强光,更怕巨响,这是畜生对大自然天生的敬畏。
戚景思长舒一口气,松开言斐。
言斐却紧张地反手抓住戚景思的袖口,小声道:你的手
戚景思听不清言斐被淹没在雨声中的几个字,他借着雨水一把抹掉脸上残存的狼血,看着已经在暴雨中黑尽的山头。
傍晚让你走时你不走,现在他叹了口气回身盯着言斐,最终还是说不下去。
言毅会去报官的。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言斐还是在戚景思短短几个字里捕捉到了类似愤怒的语气,他说着低下头,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自己拽在手心里的戚景思的衣袖。
我、我们
言斐瞧不清的,戚景思全都看在眼里。
顺着言斐眼神的方向,他瞧见对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还是那几根青白的指节,之前的血迹都被雨水刷了去。
他接过言斐期期艾艾的话头,现在先找个地方避雨。
作者有话要说: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情节我最喜欢了!马上就写到!小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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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别有洞天 ...
山体的迎风面更容易形成山洞,戚景思是从小漫山遍野疯大的,多少知道些,他很快便带着言斐找到一处不大的山洞。
进入山洞后,他脱去身上已经湿透的外袍,从里面摸出个火折子,好在火折子套在竹筒里还没打湿;他两口气吹燃火苗,照亮了言斐吃惊的脸。
你言斐顺着火光还是盯着戚景思的手,怎么带着这个?
鹤颐楼的小少爷和户部尚书的小公子,理应是连火折子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谁能猜到戚景思是个乡下长大的野孩子。
戚景思也没搭理言斐的问题,转身就着光亮在山洞里找了些干草枯枝,升起一簇火堆。
你愣着干嘛?他捡起方才的外袍,就着火烤;山洞里就俩人,他说话时也没抬头,刚没淋湿?
言斐走到火堆旁坐下,心不在焉地解着盘纽,眼神还是盯着戚景思的右手,刚想开口,却被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