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也一向不待见五妹妹,这次回来,不知会怎样对她。”孟正宣担心。
“哥哥放心,五妹妹不会吃亏的。”孟正宪很有信心的样子。
“五妹妹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也极能干,只可惜,是庶出的,还是婢生女,前程有限。”孟正宣神色间有些怅然。
“这有什么,记到娘名下不就好了。”孟正宪不以为然。
孟正宪苦笑,“先不说娘能不能答应,五妹妹先就不愿意。”
“哦?”孟正宪大感奇怪,“还有庶女不愿意记到嫡母名下的?”
庶女记到嫡母名下,虽还是比不得真正的嫡女,却能表示这是得到嫡母和家族承认、重视的女儿,身份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多少庶女费尽心思讨好嫡母,要记到嫡母名下,这还有不愿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呢?还真稀奇。
孟正宣看着孟正宪,慢吞吞的说,“去年我在广州的时候,和父亲说起来五妹妹资质这么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如记在娘名下。父亲说他也曾那么打算过,不过五妹妹自己不愿意。”
孟正宪满脸不解。
“五妹妹说有黄姨娘这样的生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她会尊敬孝顺嫡母,那是礼法;也会体贴照顾生母,这是人的天性。”孟正宣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转述。
“记到娘名下,只是表面上好看,又不影响她和自己姨娘的感情。”孟正宪真心觉的悠然很傻。
“是啊,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究竟也不顶多大用。是谁的女儿就是谁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孟正宣道。
看着孟正宪瞪自己,孟正宣笑道“别瞪我,这是五妹妹自己说的。”
“五妹妹真怪。”孟正宪有些下气。
“不只五妹妹不愿意,黄姨娘也不愿意呢。”孟正宣又补上一句。
孟正宪更加愕然,女儿记到嫡母名下是对前程有利的事情,亲娘还有不愿意的?
“黄姨娘说庶女有庶女的本份,五姑娘守着自己的本份就行,不用去想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还真是母女同心!
“可是婢生女将来嫁不到好人家的。”孟正宪想想悠然的相貌才情,还是觉的可惜了。
“慕阮这话说差了。”孟正宣皱眉道,“咱们孟家的女儿,即使庶女,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只是嫁不到高门大户罢了。好在,五妹妹从不想嫁入高门大户。”
“哦。”午后的太阳太烈,孟正宪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孟正宣打起精神,说“五妹妹还讲了一个故事,挺有趣的。她说从前有个出名的乐师,弹琴的技艺出神入化,为人却倨傲无比,有一天在路上遇到皇族中人,他也不行礼,皇族中人就怒了,当场发作他,他傲然道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
“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回味着这句话,孟正宪忽觉得,五妹妹哪里是恬淡,她分明和故事中的乐师一样,傲骄无比!
4.元亨利贞
戌末时分,孟府正房。
正中一张金丝楠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床上,斜倚着一位中年贵妇,榻上脚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轻缓有度的锤着腿。
屋角檀几上一盏青铜三足鼎式香炉,静静吐着芬芳的香烟,令人心平气和。
外面有小丫头禀报“刘妈妈来了。”
中年贵妇,孟家二房太太钟氏,神色间有一丝疲倦,听到小丫头的禀报,打起精神坐起来,吩咐锤腿的小丫头出去,让刘妈妈进来。
一个白净皮肤的仆妇走进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满脸的精明,一身的干练,是钟氏奶妈的女儿,打小服侍钟氏,是钟氏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钟氏抬手制止刘妈妈行礼,指指下手边的椅子,“阿玉,坐下来说话。”
刘妈妈也不多客气,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茶壶倒了茶,抿了几口,然后开始汇报工作,“老爷的书房已是收拾好了;黄姨娘的院子按丁姨娘的例,五姑娘的院子按三姑娘四姑娘的例,也收拾好了;今儿又全部看过一遍,该有的全都有;大少爷二少爷使小厮顺才回来,说老爷一切都好,今晚和老爷在客栈住一夜,明儿中午晌能到家。”
钟氏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想到明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眉眼间都是喜悦,微笑道,“爷儿仨有日子没见了,老爷见了两个儿子,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刘妈妈赶忙凑趣,“是呢,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最疼两位少爷。”
钟氏淡笑,“只有这么两个亲生的儿子,不疼他们疼谁。”提都不提过继给三房的正宇。
钟氏自幼受母亲兄姐宠爱,娇生惯养,少女时天真单纯,不通世事,成亲后公婆在泰安,小两口在京城,平日上没有公婆管束,下没有妯娌聒絮,夫妻相得,妆奁丰厚,仆妇管事多是侯府家生子,使的顺手,日子过的十分舒心,直到孟贲突然病逝,闹起过继风波,她才开始有烦恼。
却还是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护短的吉安侯太夫人在,孟老太太和胡氏逼着要过继次子,吉安侯太夫人使出张天师,把正宪接到外家去,吃穿用度和亲孙子一样,对外孙教养的十分用心;孟老太太把丁凌塞过来,吉安侯太夫人心忧小女儿从没经历妻妾纷争,心思单纯,性情散漫,唯恐她被妾室暗算,于是四处打听,终是请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女儿身边充当教官兼谋士,一应宅斗经验能教就教,不能教就替她出手,保女儿小吃亏;丁凌生下孩子后孟老太太和胡氏离开泰安老家到京城为丁凌撑腰,钟氏处处受制,吉安侯太夫人先是在家生子里挑了长相清秀、全家都老实巴脚的杜晴,接下来又从外面买下绝色柔弱的黄馨,有了这两个女人,三对一变成三对三,钟氏不致落败。
孟赉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城可算不上人物,孟家大姑娘第一次议亲时选定的青州陈氏,还算的上门当户对;未婚夫病逝后再择婿,按孟大姑娘的家世身份,和长兴侯世子并不般配。长兴侯府在京城虽不属于最有权势的侯府,这一任的长兴侯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习文偏又没取得功名,没领实差,长兴侯府未免有些门庭冷落,但毕竟是开国功勋,历任长兴侯在军中颇有威望,族中人才辈出,在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六部任职的族人颇不少,虽是四品、五品左右的品级,却也是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家族,两相比较,孟家明显家世单薄些;况且长兴侯世子性情忠厚,做战勇猛,颇有乃祖遗风,是大有前途的人物,完全配的上京城这些名门贵女。
长兴侯夫人为自己儿子看上的本来是吉安侯嫡女,偏吉安侯唯一嫡女许了韩国公府四爷。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竟是登门亲自求娶孟大姑娘。
刘妈妈瞅瞅钟氏,太太虽然人到中年,已是四个孩子的娘,却依旧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比做闺女时强些也有限,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算了,太太命好,有太夫人呢,万事都有人做主。
太夫人一辈子要强,长子钟元、次子钟亨、长女钟利,自小管束严厉,钟元钟亨在军中效力各是一方大员,钟利嫁入成国公府,侍奉公婆,管理家务,照顾小叔妯娌,照应族人,交往公侯夫人,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唯到了幼女钟贞,宠溺至深,养成了天真的性子。
到幼女长大成人,不通世事,太夫人也颇有些后悔,深觉太过娇惯,却是性子已经养成难再改,只好精心择了夫婿,出身世家大族旁支、家风清正、人物俊秀、仕途光明的孟赉,又厚厚的陪送,当年钟贞的嫁妆单子,足有长长的三页,不只家具餐具精美,衣服首饰无数,更有不少庄子铺子,古玩字画,连疼爱小姑的吉安侯夫人,看到嫁妆单子的时候眼睛也抽了几抽,她疼小姑是真的,疼银子也是真的。
“陈管事带回来的物件儿,都收好了?”钟氏问道。
孟赉自己乘船徐徐回京,却打发陈管事带了在广州历年积存的宦囊提前出发,前几日已回到孟家。
刘妈妈笑容满面的回道:“都收好了。哎哟哟,要说老爷真是疼爱大姑娘,单是给大姑娘添妆的物件儿,就装了满满两大车,我已细细收好了,老爷给的都是好东西,大姑娘看了抿着小嘴儿笑呢。”
钟氏笑的眼睛弯弯的,“悦儿的嫁妆单子,又要改了。”女儿的嫁妆越丰厚,到婆家越有面子。
孟大姑娘的嫁妆单子,先是孟老太太拟好的,薄薄的一页,钟氏一句不言语,打开自己的小库房给女儿加上了长长的一页,再加上吉安侯府、成国公府送来的添妆,孟大姑娘的嫁妆已经很像样子了。孟赉一向任京官,钟氏已经习惯了孟赉微薄的俸禄,没想到丈夫会有这么一笔丰厚的嫁妆送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老爷给大姑娘的,名贵的料子真是不少,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都有,要说这些倒也罢了,还有极好的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这些北地的东西,难为老爷在南方怎么找来的!”刘妈妈啧啧称叹。
“这有什么,王逸少的姨母贴,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才是难得的。”钟氏矜持的笑。书香门弟的姑娘,嫁妆里自是少不了高雅的古玩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