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很强,温朝雨轻咳两声,擦去唇边血迹,可你这身功夫,断不会是云华宫学来的。
晚风中,满江雪裙袂翻飞,神情冷漠,她行到温朝雨身前,抬脚将她那把大刀踹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败了。
温朝雨低低地笑了出声,仰脸看着满江雪,说:虽然早就领教过你的厉害,但也没想到我在你手下竟连百招也过不了,我败得也不算难看。
满江雪垂眸回望她,默然不语。
十年了,温朝雨直起身子,从前就想问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满江雪语调平静:一个你招惹不起的人。
温朝雨又笑了起来,神态恢复如常,嬉笑着说:现在知道也还不算晚,这位女侠,手下留情否?
满江雪瞧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再有下一次,你最好提前备好棺材。
她说罢,行到洞口将尹秋稳稳抱起,又将温朝雨披给尹秋的那件外袍一丢,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此地。
见得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中,直至消失不见,温朝雨这才笑意全无,身子一歪,倒去了地面。
第13章
夜黑风急,雪又落下来。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尹秋全身放松地伏在满江雪肩头,已然忘了先前的惊险与惧怕,她紧紧地搂着满江雪的脖子,闻着她身上半带着血腥气的味道,却不觉得刺鼻,反而十分安心。
冷么?满江雪自稍头落去地面,轻抚了一下尹秋的背。
有一点。尹秋抬起头来,见得前方便是温朝雨掳走她的那座山神庙。
外墙立着的火把早已没了火星,被细碎的雪花淋得冰冷,尹秋明明记得温朝雨带她走时,特意将此地的痕迹都掩盖掉了,可此刻定睛观之,却发现庙门口的积雪上散乱着不少脚印,还躺了个一动不动的人。
尹秋瑟缩着头:那是谁?
满江雪抱着她跳进庙里去,说:带你走的人。
是那个骑马人?尹秋诧异:他不是很早就走了吗?
被我截了路,满江雪顺手关上门,说,我叫他带我来的,不然没那么容易找到你。
尹秋哈了口热气,搓着手:他死了?
嗯,满江雪说,就在这里睡罢,他们不会再来了。
这庙里没有干柴,也没有稻草,条件不怎么样,但好在能隔绝风雪,总比宿在林子里要强,满江雪便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先一步躺了下来,冲尹秋招手。
来。
尹秋冻得脸蛋儿生疼,忙不迭钻进她怀里去。
害怕么?满江雪在她耳边问。
刚开始很害怕,尹秋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之前是我大意,满江雪说,不过温朝雨受了伤,余下几日她肯定消停了。
虽然没有看清她二人的交手过程,但温朝雨吐的那口血却是亲眼所见,尹秋问:她伤得很重吗?
满江雪说:既有外伤,又有内伤,便是再好的灵丹妙药,没有两个月她也好不了。
地底的凉气一阵一阵地往尹秋体内涌,她不住地打着摆子,抖着嘴唇说:师叔好、好厉害。
满江雪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尹秋从地上捞起来,丢在自己胸口,说:没事了,离天亮还早,快些睡。
尹秋乖乖地趴在满江雪身上,像只软趴趴的小猫崽,她感受着满江雪的体温和心跳,心里暖暖的,比喝了一大碗热汤还要暖。
我会不会太重了?尹秋连呼吸都放的轻了些。
不会。满江雪说。
你喘得过来气吗?尹秋生怕压着她。
有气。满江雪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尹秋忽然很想看一看她,便用手肘撑着地面直起身来,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摸索着满江雪的脸。
做什么?满江雪不动,只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有没有受伤?尹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又埋下头嗅个不停。
我没事,满江雪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说,闻什么呢?
尹秋皱着眉,鼻尖快要抵到满江雪颈侧的皮肤上,说:你的剑闩在门上,身上怎么还这么重的血腥味?
满江雪说:不是我的血,她声音带了点笑意,抬手将尹秋的脑袋按了下去,好了,我没受伤,赶紧睡觉。
尹秋这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满江雪,叠在她身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明,尹秋在睡梦中被满江雪抱起来,马儿还拴在昨夜出事的那片林子里,两人上了马,又开始赶起了路。
余下几日果然未再遇到波折,也不见紫薇教的什么人来,这日傍晚,一大一小行上了官道,顺着大路入了一座州城,挑了个客栈暂时入住。
寒风料峭,大雪时停时落,没个定性,长街上不少人扫着雪,灯笼也已挂起来了,栋栋楼宇陷在一片芒白之中,屋檐下的冰锥比柱子还要直。
尹秋睡眼惺忪地站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提了些神,她没心思看新鲜,这两日奔波下来,又开始咳嗽个没完。
把药吃了。满江雪说。
尹秋张嘴,满江雪塞了粒药丸给她,尹秋就着水吞了,还是困得不行,倒在榻上小睡了一场,再醒时,外头已经彻底黑了。
吃过了饭,满江雪又给尹秋额头上的伤敷了点药膏,冬日天冷,伤口愈合得慢,这几日才结好了痂,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但尹秋不过巴掌大的脸,又皮肤白,那痂便瞧着有些显眼,像是被人刻意拿笔沾上朱墨点了一点。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尹秋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满江雪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点没亏待她。
尹秋也听话,饿大的孩子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一张小脸逐渐有了血色,眼眸也有了明亮的神采,面颊莹润起来,秀气可爱,总算不是那个面黄肌瘦又病气缠身的小姑娘了。
师叔,我们还有多久到?尹秋捏着笔杆子,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看见那座山了么?满江雪抬手指向窗外。
尹秋侧头,越过小轩窗望向远处,依稀在黑暗中见得一座轮廓模糊的高山。
看见了。
那是云华山,满江雪说,云华宫就在山顶上。
已经到了?尹秋有点诧异。
这里是上元城,满江雪靠在椅背上,姿态闲散,你第一次入宫,还是精神点好,这几日劳累了些,今晚好好儿睡一觉养养精神,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哦。尹秋埋下头。
满江雪倾身过来,看了看她的字:不错,有长进。
尹秋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满江雪握住她的手,才夸你一句,这就写错了。
尹秋转动眼珠看着她,掩饰不住眉间的失落,小声说:我以为还有几天才到呢。
满江雪带着她的手落笔,问:你不想这么快回去?
尹秋嘴唇微动,没说话。
其实也不算快了,这一趟山路走得艰难,又是吹风又是淋雪,吃不好睡不好,尹秋在马上颠簸的时光也是有些难捱的,但有满江雪陪着她,尹秋可以忍,甚至觉得很开心。
可没想到明天就要去云华宫了,尹秋着实感到仓促,纵然这一路以来她都清楚地知道要去哪里,但眼看着路途快要走到尽头,她却还没真的做好心理准备。
何况尹秋更在意的是,到了云华宫,她就不能再寸步不离地跟着满江雪了。
我住弟子房,师叔住哪里?
惊月峰。满江雪说。
离得远吗?尹秋趴在桌面,歪着头看满江雪的脸。
不算远,满江雪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等你学会了轻功,来去自如。
尹秋满目茫然地问:那我去了宫里,要做什么?
满江雪说:先带你见见掌门师姐,后头的事,会有人教你的。
尹秋缓缓地点着头,又沉默下来。
小厮送来了热水,两人一起沐了浴,换了干净衣裳,熄灯就寝,尹秋心里揣着事,瞪着眼睛毫无睡意。
夜里风声更浓,屋内没有光亮,外头的走廊上时不时会路过人影,夹杂着些许低沉的说话声,尹秋枕着满江雪的手臂,闻着她身上的淡香,在这静谧的时分想了很多事。
她想起过去流浪受苦的日子,想起那些对她不好的人,还有少数关照过她的人,又想起与满江雪相识后所经历的种种,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暗暗地想,满江雪要是肯收徒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可满江雪说她尚不足以为人师,这又是什么道理?连温朝雨都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一身好功夫,她怎么妄自菲薄?
还是说,满江雪其实并非不收徒,只是不想收她为徒?
那么,她要怎么做,满江雪才肯做她师父呢?
睡不着?满江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尹秋忙闭上双眼,将满江雪抱得更紧了:没这就睡。
雪落庭院,染了整座小楼,冰栏玉瓦,浮雕薄霜,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风雪中。
温朝雨信步走在院子里,步伐略有些虚浮。
她今日没戴斗笠,换了身浅蓝的袍衫,英气的容颜透着几分冷然,面色很不好,肩头缠伤的绷带七拐八拐绕了半个脖子,勒的她呼吸不畅。
院里不见花卉,四角都栽种着枫树,那红枫上垫了点薄雪,压得低低的,红白相间,好看是好看,却也让人觉得垂头丧气。
温朝雨看得烦躁,指着门口几个属下道:地上是有金元宝还是有美人躺着没穿衣裳?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属下们赶紧伸长脖子看着天,不敢吭声。
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么!温朝雨白着脸,中气倒是足,再摆出一副晦气样,我就让你们都滚回去洗茅厕,这辈子都不用抬头!
但凡是做下属的,就得有时时刻刻受气的觉悟,这位护法在外头吃了瘪,心里头不痛快,回来这几天想着法儿撒气,谁碰着了都得触个霉头,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属下们对此心知肚明,大气也不敢出,纷纷演起木头桩子来。
温朝雨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皮肉连着骨头都跟被雷劈了似的,没完没了地疼,活像是有什么人不断拿鞭子抽着她,还是不断气不停手的那种。
教主呢?温朝雨走到楼门口,轻轻揉着右肩。
在里边儿练功呢,说了不让人进去。一名属下答。
温朝雨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侧耳听了一阵,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不少女子的欢笑声,还夹带着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动静。
那她叫我跑一趟干什么?温朝雨挥挥手,你们都散了罢,我自个儿等着。
属下们便都相继离去,行出了院落,温朝雨疼的脸直皱,挨着栏杆靠坐下来,顺便打坐调息,缓一缓伤痛。
人一走,这地方就更显冷清,连带着那楼里的声响也愈发大了起来。
笑声,喘息声,以及毫不隐忍的叫声,如同一道道流水,密集而又连贯地汇入耳中,听的人脸红心跳,想入非非。
温朝雨盘腿打了会儿坐,忍了又忍,终于控制不住跳了起来,哐哐砸门道:大白天的能不能注意点?教主!没事儿我就回去了,你晾着我算怎么回事?
半晌也无人应答。
又闹了一阵,里头才彻底安静下来,温朝雨操着手,见面前那两扇门忽地自己开了,屋子里瞬间涌出一大股浓郁的熏香,还伴随着云雾般的热气,扑的温朝雨直掩鼻。
未几,有个含笑的声音在楼内响起:你办不好事,我尚且没罚,只是晾你一会儿便受不得了?
温朝雨立在门口没动,只是看着大堂里挤作一团又衣不蔽体的女人们说:那也没这么个晾法,你在里头左拥右抱,我在外头吃冷风,不厚道么。
很快,便见那些女人后方挂着的帷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有个身着红衣、深发雪肤的美丽女人行了出来,冲着温朝雨微微一笑,说:你若是眼热,随便挑一个,教主我不是那吝啬的人。
这女人身量高挑,身段曼妙,一张脸初看艳丽浓烈,再看却又清浅似夜月,一双媚眼含情脉脉,红唇抿起好看的弧度,千娇百媚中又是欲语还休的调调,十分勾人。
她一现身,那地上的女人们便都柔弱无骨似地朝她靠了过去,却又不见谁敢碰着她一星半点,满屋子都是摇曳生姿的身躯,柳叶般的腰,雪白的手臂,轻柔晃动在那妩媚的红裙边,活色生香得摄人心魄。
温朝雨对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笑道:那还是算了,教主不罚我就该感恩戴德,又哪里好意思领赏。
南宫悯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抚着身侧人的头,说:你洁身自好成这样,传出去可不像是魔教中人的作风。
温朝雨说:我比不得教主精力旺盛,成天温香软玉在怀,教主还是克制些,免得身子吃不消。
采阴补阴,哪里会吃不消,南宫悯瞧着她,你为着谁守身如玉?本教主做回好事,替你抓了来。
温朝雨笑得邪气,说:哪能劳烦教主亲自出手?可不折了我的寿了。
南宫悯的视线落在她脖间的绷带,笑了笑:挨打了?
温朝雨倚在门框上,叹了口气:满江雪没良心,打得我好狠,到嘴的鸭子几次都飞了,我惹不起她,教主你还是自己出马罢。
南宫悯越过众女行到门边,后头的人便都穿好衣裳退了下去,南宫悯说:算日子,她们应该已经到了上元城。
拦不了了,温朝雨说,上元城是云华宫的地界,盘查的严,这回我是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