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坏了我的事,也骗了我,南宫悯说,既然她说圣剑在她手上,那便交出来,你这么懂道理的样子,也该知道什么叫物归原主。
尹秋睨着她:那这和你抓我来紫薇教有什么关系?
南宫悯笑看她一眼:以剑换人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还用问?
尹秋立即道:那你先前还说没骗我,你明明就是别有用心,却骗我说带我回家。
没料到尹秋心思竟会这般敏锐,南宫悯被她小小的摆了一道,不由地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她说罢,抬腿朝那汤池行去,那我也就懒得演戏了,你那师叔什么时候拿剑来,你就什么时候走,且看她愿不愿意来救你罢。
尹秋靠着桌沿,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时夜已沉沉,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消减了。
唯有那汤池里的动静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愈加吵闹。
尹秋不知紫薇教在哪座州城,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料想一两日该是有的,满江雪也一定发现她不见了,就是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紫薇教。
师叔会不会很着急?
那什么圣剑真的在云华宫吗?师叔又真的会带着剑来救她回去吗?
万一云华宫并没有圣剑,师叔拿什么来换她?
再者圣剑若真是在云华宫,即便师叔愿意,那掌门又愿不愿意拿剑换人?
尹秋想到这些,头晕的更厉害了。
仅靠她自己是逃不了的,如今只能等待满江雪前来营救,但看南宫悯倒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尹秋暗暗想着,目前的处境还算良好,至少没有凶险,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待着,不给自己惹麻烦。
腹中空空如也,尹秋饿得两眼昏花,又口干舌燥,她抬眼朝前方看了看,见南宫悯立在那纱帐外头,静静注视着池子里的景象,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发觉她看的很认真,周身气势也与先前有所不同,眉目间没了笑意,整个人看着冷冰冰的,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
尹秋不能理解那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的这么专注,她正想着该怎么叫一叫南宫悯,却见南宫悯若有所感地偏了头,朝她投来了视线。
饿了?
说这话的一瞬间,南宫悯又恢复到不久前的亲切和善,脸上的笑也挂起来了。
除了温朝雨,尹秋还没见过第二个变脸这么快的人,看来紫薇教的人都不大正常。
尹秋点点头:嗯,饿了。
南宫悯瞧了瞧她,说:那你叫我一声姑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尹秋拧着眉毛,不作声。
不叫就饿着。南宫悯不理她了。
要对仇人亲昵地喊姑姑,尹秋就是饿死也不愿意,见南宫悯转过身去,她便靠着桌腿蹲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却变得古怪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未几,便见南宫悯翘起了唇角,说:都下去。
池子里的女子们便都停了下来,纷纷起身披好衣裳,一一俯身作了礼,神态恭敬地退下了去。
人一走,这大殿就只剩下了尹秋与南宫悯两人,热闹消退,即刻变得冷清起来。
想吃什么?南宫悯款步走来,垂眸瞧着尹秋。
尹秋蹲在地上按着肚子,说:都行,我不挑食。
南宫悯无端轻笑一声:你这样子,像极了一只急待投食的小狗。
小狗?尹秋生硬道:你怎么骂人呢
南宫悯笑笑不说话,也不伸手拉她,径直朝大厅行去,尹秋见状赶紧起身跟上,眼前一阵发黑,满脑袋金星直冒。
先前那些女子此刻已出了门,道道身影映在窗纸上,像一幅幅皮影画,尹秋瞥了一眼,问南宫悯道:你为什么要看她们洗澡?
南宫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洗澡?
尹秋嗯了一声。
南宫悯斜眸看了她一眼,说:她们可不是在洗澡。
尹秋当然知道她们不是在洗澡,却又不晓得该拿什么词来形容,只好用了洗澡这两个字眼。
瞧见尹秋一脸疑惑与懵懂,南宫悯顿了顿,说:你从前在青楼待过,这种事应该不必我来告诉你,嗯?说完这话,她还特地补了一句,何况你也不小了。
对于她知道自己在青楼待过,尹秋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讪讪道:我知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看。
自然是因为好看,南宫悯眼波流转,语调含着戏谑,我养着她们,不要她们杀人,也不要她们做别的,为的就是一睹快活。
尹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这人的嗜好真奇怪。
可说来也的确是怪,尹秋在弟子院时,听过不少同窗提及过紫薇教,都说教主南宫悯心如蛇蝎,手段狠辣,心思歹毒又冷血,任谁说到她的名字都是一脸惧怕,从前尹秋每每被温朝雨劫持,内心都十分恐慌,生怕被带来紫薇教,可她现在不仅真的来了,还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南宫悯,却并不觉得有多怕她,还敢与她心平气和地谈话,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亲近之感。
难道是因为她和爹爹的关系?尹秋暗暗想。
可听满江雪说,爹爹只是紫薇教一个无名之辈,南宫悯怎么会认他做义弟?
尹秋立马又想起来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要爹爹故意接近娘亲,好灭了如意门,毕竟她听很多人说过,爹爹那张脸生得俊朗,没有哪个女子见了不为之心动的。
娘亲到底也是个女人。
胡思乱想间,一大一小已前后入了大厅,南宫悯吩咐人上了饭菜,姿态慵懒地靠在了美人榻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尹秋小口小口进食。
厅中没点熏香,但那味道还是从内殿一阵一阵地传了来,尹秋闻得直皱眉,吃进嘴里的饭菜也都是那股子香味儿,如同嚼蜡一般。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满江雪,心想还是师叔身上的香味好闻,清清淡淡的,不像这里,闻久了叫人觉得沉闷。
忽略掉那道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尹秋若无其事地吃完了饭,搁了碗筷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南宫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这才开口道:你就不怕这饭菜里有毒?
尹秋吞咽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你要是想杀我,没必要这么费劲罢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里还真有点忐忑。
万一真就有毒呢?
说不定给她吃些要不了命但活受罪的毒,好逼着满江雪尽快交出圣剑,这也不是没可能。
可吃都吃了,总不能再吐出来。
你好像不怕我,南宫悯浅笑,你昏睡了两日,醒来后也不见你有多慌张,没说几句就跟我要吃的,怎么,你没听说过紫薇教是什么地方?
尹秋对上她的视线,老实道:听说过的。
南宫悯看了她片刻,说:那你怎么不害怕?
尹秋怎么可能不害怕,只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她放下茶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殿门还开着,夜风从外头涌进来,扑乱了尹秋的发,她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发觉院子里立着不少枫树,隐在昏暗的角落里,那随风舞动的枫叶,像一片片游离在夜色中的晚霞,透着几分萧索与孤清。
紫薇教也有红枫?
尹秋正想着,便听南宫悯的声音响在她耳畔:那是你爹从流苍山移栽过来的。
听到她的说话声骤然间离自己很近,尹秋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南宫悯不知何时从美人榻上起了身,坐在了她身侧。
尹秋往外挪了挪,说:我爹也喜欢枫树?
南宫悯歪着头打量她,说:他不喜欢,只是你娘喜欢。
尹秋目露疑惑。
你爹原本打算着,灭掉如意门后将你娘带来紫薇教,南宫悯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想到,你娘一剑把他杀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尹秋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是不喜欢我娘吗?
南宫悯摇头,伸出手摸了摸尹秋的眼睛,说:你娘一生追求者无数,可若要说最爱她的人是谁,非尹宣莫属。
尹秋微微愣住。
你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你爹。
南宫悯轻言细语地说着,看着尹秋的眼神一瞬变得深邃起来。
这样的触碰,令尹秋无法抑制地心生反感,她躲开那只表面干净却沾满了血腥的手,维持着缄默。
南宫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收回手入了内殿,头也不回地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是大年初一,许久没人陪我过过年了,你进来陪姑姑说会儿话罢。
尹秋皱着眉,没有动身,她看着窗外那轮弦月,佯装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只余满脸沉重。
错过了武试,也错过了和满江雪一起过年,一切美好的打算都泡汤了。
师叔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尹秋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第51章
满江雪立在沉星殿前,抬头看着夜空之上的明月。
寒风卷着霜气而来,擦过周身,牵动她雪白轻柔的裙角,在空中荡开优美的弧度。
宫里各处都张挂着彩灯与红绸,一片喜庆,远远的,还能听见其他峰脉传来遥远而缥缈的欢笑声,唯有惊月峰不曾装点一二,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周身尽覆寒霜,大殿没有点灯,只有廊下飘着几盏孤零零的昏黄灯笼,那灯光映在满江雪挺立的背影上,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冷清。
她已在此地站了多时。
一名暗卫弟子自林间飞落而来,犹疑着开口道:师叔,掌门请您去一趟明光殿,年夜饭已准备好,就等您入席了。
满江雪没有回话。
她看着那弯月,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明媚动人的笑脸,沈曼冬挺着大肚子,一路从山下行来惊月峰,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师妹,大婚之日你公务繁忙未曾到场,下月初我就该生产了,那天你总该来看看我罢?
画面倏地变换,如意堂燃起了熊熊大火,沈曼冬一身血衣,执剑立在火势中央,神情绝望又落寞,她嘴唇噙动,却什么也没说。
可她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表露着你还是来了,可你来的太迟了。
下一刻,眼前又换了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尹秋欢欢喜喜地扑在她怀里,说:师叔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拿个好名次,和师叔一起过个好年。
两张相似的容颜不断在脑海中更替着,满江雪紧紧皱着眉头,目光深远又莫测。
师叔?那暗卫弟子看着她,有些迟疑,您若不想去,弟子这就去跟掌门说一声。
满江雪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收回了繁重的思绪,回道:不必,我这就过去,你们也都下去休息罢,今夜不必轮值了。
那暗卫弟子打量她一阵,想说些宽慰的话语,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退了下去。
大年初一,本该是个好日子,可尹秋被紫薇教劫走,至今还不知她情况如何,满江雪这两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茶饭不思。
那日她一路从弟子院毫不停歇追下山去,途中始终没能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到了上元城外,守城弟子们跟着她漫山遍野地找,最后只找到了中毒受伤的季晚疏。
季晚疏那时已因着毒素产生了幻觉,问她什么也得不到回应,只是嘴里说着些含糊不清的梦呓,她精神错乱,六亲不认,还将满江雪误以为是温朝雨,缠着她打了一场,最后精疲力竭,被毒性冲昏了头,晕了两天两夜也没醒。
被季晚疏这么一耽搁,追人也来不及了,满江雪虽然有心继续追赶,但叶芝兰很快带了谢宜君的口信赶到林子里,叫满江雪不必再追,先回宫商量对策。
而直到方才那暗卫弟子传话之前,谢宜君也因着季晚疏的毒没能与她好好谈一场。
这就彻底断绝了追回尹秋的可能。
到达明光殿时,谢宜君已在里头等候多时。
一见满江雪的身影出现在殿外,谢宜君便赶紧吩咐弟子将饭菜传来,还备了不少温酒。
可算来了,菜都热了好些遍,快坐罢。
满江雪入了座,看着那些一一传上来的佳肴,兴味索然。
她鲜少沾酒,这会儿却是接过了谢宜君递来的酒盏,微抿了一口。
先吃点东西再谈,谢宜君主动布了菜,挑着鱼刺说,天塌了都有人顶着,万事不急在这一时,你这两天颗粒未沾,要谈正事也得先给我把饭吃了。
满江雪丁点胃口也无,她连筷子都不想取。
叶芝兰在外头关了殿门,没有入内同坐,隔绝了寒风,这大殿里里外外都没什么人,不仅感受不到什么节日气氛,反倒叫人觉得冷冷清清。
目光落在那满桌菜肴上,满江雪一眼就认出了哪些是尹秋爱吃的。
糖醋排骨,清蒸蛋羹,莲藕馅儿的饺子,还有尹秋最爱的红豆汤。
尹秋若是在,她一定会把所有菜先夹给满江雪,等满江雪都尝过了,她才会动筷子。
如果没有出意外,这一桌年夜饭,该是她们两人一起吃才对。
过往在宫里过的每一个年,谢宜君都会大摆宴席,请各峰长老堂内共聚,把酒言欢,而满江雪每一次都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再独自回到惊月峰去。
她也不是头一回一个人过年了,可今年,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叫她难以静心。
轩窗半掩着,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见那地方缭绕着轻柔的青烟,就像尹秋在风里舞剑时,飞扬起伏的发丝。
满江雪看着那烟雾,想起在桑榆山初次见到尹秋时,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长睫下的一双眼睛映着微弱的烛光。
也不知那孩子在紫薇教如何了,可有饱饭吃,可有热茶喝?
亦不知她住的地方好不好,冷不冷,夜里又有没有厚实的被子盖?
一个人身处陌生的环境,她能不能睡得好?怕是又要做噩梦,夜深人静时缩成一团,两眼都要哭得肿起来。
满江雪越想越心乱,眉头皱得更深了。
谢宜君见她这罕见的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免叹了口气。
自从十年前如意门突遭横祸,沈曼冬消失无踪,谢宜君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满江雪有这样沉闷愁郁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