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湘又立马笑起来,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想得美!
她话音一落,两人便都默契般地噤下声来,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彼此。
过了一阵,尹秋才又抑制住心中的不舍,说:真的不要叶师姐她们来送一送你吗?
傅湘越过她看向宫门远处,停顿须臾才回道:算了,别通知她们,你来送我就好。
那你记得多穿点,路上别着凉了。尹秋说。
好。傅湘答应。
回去后和你爹好好儿相处,别耍性子。尹秋又说。
知道。傅湘还是答应。
尹秋其实还有好多话要说,可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刻,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傅湘又接着道: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就算交了新朋友也不准忘了我,你那么好欺负,受了委屈一定要及时跟师叔告状,让她替你做主,你放心罢,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连夜从明月楼来找你,够义气罢!
尹秋说:你才要出事,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回去了也别只顾着练武,多读点书罢!
傅湘原本是想跟她煽煽情,走走心,谁知道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她留情面,傅湘只好说:呸,你才不好欺负呢,你最会欺负我!
两人便又拌起了嘴来,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让着谁,还是驱车的弟子提醒道:少楼主,时日不早了,又还下着雪,咱们得抓紧时间上路了。
傅湘看了眼天色,不由收敛了些许笑意,她复又从马车上跳下去,张开双臂说:好小秋,不吵嘴了,来,抱一个。
尹秋便也张开手,回抱住了她。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傅湘在她耳边说。
我信你。尹秋说。
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傅湘说。
尹秋偏头看了她一下:什么事?
傅湘站得笔直,眉眼透着几分不常有的真挚,说: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又将面临什么,你都要把对我的这份信任保持下去,我要你记住,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了云华宫,或许你还不能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只要你知道,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没有骗你,也没有和你逢场作戏,这就够了。
这是一段包含了许多玄机的话。
尹秋听得很清楚,也听出来诸多别有深意的东西,但既然傅湘没有明确地告诉她是什么,尹秋也就不欲追问,只是挑了个她认为无伤大雅的细节问道:那你说说,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寒风裹着碎雪而来,扑乱了两人的发,傅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声道:大概是一种使命罢。
使命?
尹秋稍显困惑。
多的我就不多言了,你只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就好。傅湘放开了尹秋,脸上重新恢复了明媚的笑容。
驱车弟子主动掀了帘,傅湘转身上了马车,坐下后又撩开窗帘朝尹秋看了过来。
别忘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她说。
尹秋注视着她,微笑:当然不会忘。
马车开始缓缓移动,傅湘扒在窗口,高声说:小秋!后会有期!
尹秋挥了挥手,也拔高声量道:后会有期!
骏马载着马车朝山道下方驶去,那车上的人一直探头回首看着,尹秋目送着傅湘离去,直至那车马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没了笑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惊月峰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庭院深深,红枫在风里左摇右晃,积着一层薄雪,那树上蹲着几名暗卫弟子,见尹秋慢条斯理地行进来,便都恶作剧般地捏了雪团去砸她。
尹秋弯唇一笑,步伐移动得十分轻快,每一个朝她袭来的雪团都被她恰到好处地躲了去。
她方才站定,面前又很快闪来几道人影,尹秋拔了剑,与他们就地打了一场,师兄们虽然只是同她玩闹,但也没忘考考她的功夫,这一番切磋下来,尹秋没挨着打,倒是糊了满脑袋的雪,她只好一边求饶一边后撤,几个暗卫弟子却是玩的正起兴,把她拖到一株枫树底下,七手八脚地要把她埋起来。
你们再欺负我,我就跟师叔告状了!尹秋哭笑不得,赶紧从雪地里挣扎起来。
一名弟子笑道:怎就是欺负你了?我们老远就瞧见你在路上抹眼泪,定是心情不好,这不是想着法儿逗你开心么?
这些暗卫弟子都是宫里的精英,只有惊月峰才有,他们个个本事不低,都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又因着满江雪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不常差遣他们,顶多只叫他们做一些日常起居上的小事,是以他们平时除了守着惊月峰,没完没了地练剑,也就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这下尹秋来了,多了个乖巧漂亮的小师妹,又文静,脾气也好,怎么跟她闹都不生气,弟子们只觉师叔是捡了个小玩意儿回来,便成日扭着尹秋打闹,这几月下来,关系已经十分要好。
尹秋说:谁抹眼泪了?你们不准和师叔说!
几个弟子哄堂大笑,纷纷打趣尹秋不老实,几人逗了尹秋一阵,玩笑间听到殿门被人推开了,便都一窝蜂逃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人影。
满江雪披着锦袍,立在廊下驻足观望,尹秋立马朝她飞落而去,说:他们又欺负我!还跑得那么快!
满江雪忍俊不禁,说:那怎么办,你又打不过。
尹秋瞪着眼:师叔替我做主啊!
满江雪哦了一声:好,待会儿罚他们到天音峰打杂去。
此话一出,便听几个暗卫弟子在房顶叫唤起来。
别呀师叔!天音峰好累的!
就是,师叔也太偏心了!
小秋!你技不如人只晓得告状,等师叔不在,我们把你丢池子里去!
尹秋开怀大笑,对着房顶做了个鬼脸,弟子们很快散了去,各就各位,满江雪看着那漫空飞舞盘旋的碎雪,说:傅湘走了?
走了,尹秋把怀里的荷包拿出来,看,她还给我备了生辰礼。
满江雪看了一眼。
好不好看?尹秋使坏,故意问。
尚可。满江雪答得云淡风轻。
尹秋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不由捧腹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就渐渐涌上了眼泪,哽咽着说:傅湘走了,以后就没人烦我了。
满江雪摸了摸她的眼角,说:总会再见面的。
尹秋嗯了一声:我知道,就是心里头还是有点舍不得,她微微叹口气,又将头抬起来,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师叔。
满江雪说:是什么?
尹秋立即跑进殿里,从书架上摸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她在里头翻了翻,末了取出一个雪白的钱袋,说:这是我亲手做的,和师叔之前那个有些相像,虽然做的不算好,但也代表了我的心意,师叔可别嫌弃。
满江雪瞧了瞧,伸手接了过来,她垂眸看了一会儿,说:你的呢?
尹秋立马从后腰处把自己的取了下来:这儿呢。
两只钱袋凑到一起,相同的颜色,相同的样式,只是一个新一些,一个旧一点。
满江雪说:倒是不知你还会女红。
尹秋傻笑了一下:其实我会的可多了,只是师叔不知道,以前在苏家的时候就常帮着管事嬷嬷干绣活儿,虽然那时候日子苦了点,但我学会的东西倒是不少。
满江雪将钱袋收了起来,说:很好,我喜欢,她说罢,又朝那木盒看了过去,这些荷包也是要送人的?
尹秋点点头:叶师姐和陆师姐,还有教导师姐,其实掌门也想送来着就是感觉有点拿不上台面,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送。
满江雪说:那余下两个呢,又是要送谁?
尹秋说:一个给孟璟,一个给季师姐,虽然季师姐还要很久才能出关,但她总是要出来的么,我放去她房里就好。
满江雪看了她一阵,握住尹秋的手打量了几眼,说:做这么多荷包,手不累么?
尹秋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心里有点欢喜,摇头:不累的,师叔和师姐们喜欢就好。
满江雪拉着她到大厅坐下,边走边说:喜欢的。
尹秋侧目看着她的侧脸,感受着手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这一刻,她觉得很满足。
如愿以偿帮助傅湘回到了明月楼,还留在了梦寐以求的惊月峰,这对尹秋来说,是今年最开心的两件事。
不过她虽然名正言顺地归属了惊月峰,但每日还是得到学堂去念书,至于练武,谢宜君虽然被迫收了傅湘为徒,但这几月来,她几乎次次都叫上了尹秋,谢宜君教了傅湘什么,尹秋也就跟着学了什么。
而满江雪虽然没有收尹秋为徒,但她每日也还是在传授尹秋武艺,不过她教的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指出尹秋的不足,略微提点一二,毕竟惊月峰有一堆成日闲得长草的暗卫弟子,有他们在,尚且用不着满江雪开口,尹秋就被他们缠的无暇分身,不是练剑,就是在练剑的路上。
在惊月峰住了小半个月后,满江雪便叫尹秋把《紫音心经》拿了来,一点一点照着学。
惊月峰没有大弟子,纵然那心法只有各峰大弟子才能学,但除了那些个暗卫弟子,这地方也就只有尹秋一个人了,所以她学与不学,都是满江雪一句话的事。
这么一来,尹秋的师父可就多了去了,既有满江雪,又有惊月峰的师兄们,这厢傅湘走了,谢宜君定然还会继续教她,旁的时间里,尹秋也常去别的峰脉蹭课,诸位长老见了她也欢喜,个个都不吝赐教,尹秋每去一次,就要与同一届已经相熟的弟子们打一场,至今还未有过败绩。
总的来说,离开新弟子院之后的日子,尹秋过得很好。
房檐上积了雪,时不时成团落下来一些,大殿门开着,外头的寒风携带着雪花卷进来,吹的炭火盆忽明忽灭,尹秋在蒲团上坐下,看着满江雪熟练地煮茶,看着她那双不染纤尘的手,握着茶盏移到她眼前。
这里是惊月峰,这里没有别人。
鬼使神差的,在那只优雅白皙的手要收回时,尹秋忽然伸手抓住了它。
满江雪今日着了一身常服,外衣罩着件广袖云袍,从头到脚都像是宣纸染透的白,她衣襟上扣着几粒珍珠扣,衬的她肤白如玉,唇红眸清,看的尹秋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愉悦。
怎么了?发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满江雪抬起眼睫,眸中映着那些若有似无的火星,幽静的仿佛一汪倒映在池水中的夜空。
尹秋不敢做的太明显,神色自若地松开了她的手,浅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师叔今日尤其的美。
满江雪微微翘起了嘴角,专心地添了一点茶汤,说:是么?
尹秋把眼睛弯了起来,说:是呢。
案边的香炉浮来淡淡的烟雾,混着那茶水升腾而起的热气,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氤氲的云彩里。
尹秋倾身而去,在那雾里轻缓地靠在了满江雪的怀中,她闻着她身上的疏香,听着她胸口有力的心跳,说:有点困了
满江雪拢了衣袖,将她翻个身抱好,搁在自己腿上,说:那就睡一会儿。
尹秋说:就在这里睡,师叔别抱我去床上。
满江雪答应:好。
尹秋又说:师叔亲我一下。
满江雪低下了头。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结束了,下一章就是第二卷了哟。
秋秋熬了八十多章,终于要长大了hhh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好多小可爱每天都来打卡,你们的id我都记住了,追连载还留评投喂的都是天使!!!
这章发红包!明晚九点更新前留评的都有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们,发发红包,把文写好,这就是我目前能做的了。
再一次感谢大家!啾咪!
第82章
又是一年冬来到,天降暴雪,埋没了人间。
这一年的雪来得急,势头大,没两夜就压垮了数个州城的民房,尤其是位置偏远靠近山区的郡县,大雪摧折了各个村落,埋死了不少人。
灾祸无情,因而滋生了大批难民,官府管不过来,只得向各大江湖门派发去了求助帖,云华宫与几个颇有威望的大派第一时间派了弟子施以援手,别的小门派收到文书后也陆续展开了救灾举措,但这冬日漫长,离开春还早,那些难民数目众多,又分散不均,该要如何安顿,就成了个难题。
开门啊,快开门啊!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冻死了!
是啊,求求你们快把城门打开罢,给条生路啊大人们!
眼下这寒冬腊月,哪来的疫病呢?你们不开城门放行,我们就只能饿死冻死,你们忍心吗!
苍郡地处南下,往年其实很少会把雪落成这样,今年也不知是惹了哪位神仙不悦,北上几个常年落雪的州城安然无恙,南下却是出奇地遭了殃。
这些难民无家可归,一路流浪至此,虽说城门口每日都有施粥的布棚,可以领点吃食不至于饿死,但雪还在下,他们没有厚实的冬装御寒,也没有住的地方安睡,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倒在风雪之中,偏生这两日上头的人还将城门关了,粥也不见人来送,像是有心要令他们自生自灭似的,如此一来,便都在城门口聚起了众,要大闹一场讨个说法。
黑沉大门始终紧闭,四面城墙上的守卫都对底下的情况视若无睹,个个站得挺立,宛如栋栋雕塑,铁了心不曾理会。
眼见这些官差这般冷漠,闹了老半天也无动于衷,难民们群情激奋,指着城墙上的人破口大骂,纷纷捡了石子儿挖了黄泥去砸,闹得震天响。
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苍郡城内却是不受半点波折,街巷之中小贩穿梭,酒楼琴楼该开照开,茶馆戏院依旧红火,无人听得见那城墙外的怒吼与哭喊,隔着一道门,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