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霁北哧了一声,一手抓着锐利的石壁凸起,一手在水中划动:小时候叽叽喳喳个没完,长大以后反而成了闷葫芦。
池闲没接话。
人总是会变的。
现在的姜霁北变得像少年池闲,爱笑爱打趣,而池闲却变得像少年姜霁北,沉稳寡言。
这七年里,他们都经历了很多事情。
不知在水中走了多久,就在两人被冻得嘴唇发青的时候,一丝亮光终于照到了水面上。
姜霁北忍不住舒了口气:前面应该就是出口了。
嗯,再坚持一会儿。
他们顺着光透进来的地方一直往前,水越来越深,而出口就在眼前。
要潜入水底了。姜霁北提醒身后的池闲,小心。
好。
两人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潜入水中,终于顺着河流的方向游出了山洞。
哗啦啦
姜霁北从水中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没喘几下,他一转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岸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韦业夫妻、覃斯文、丁慧、张三寺,甚至是村长,都在这群人之中。
姜霁北一愣,转头一看,发现环境熟悉得很。
这不是韦业家门口的那条沟吗?
这条地下河竟然跟村里灌溉用的沟渠是相通的!
就在这时,紧随其后的池闲也从水里钻了出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见他们两个从沟渠里钻出来,岸边的人都惊了:你们两个怎么从这里出来了?
姜霁北和池闲从沟渠里爬起来。
上岸之后,姜霁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反问一句:你们聚在这干吗?
有人发现沟里冲出了一堆白骨,紧接着你们两个就出来了。村长顿了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你们两个
覃斯文站在村长旁边,也皱着眉,但没说话。
姜霁北顺着村长的目光转头一看,才发现刚才那堆白骨被人捞了上来,正摆在岸边。
原来他们围在这里,是为了看这玩意儿。
我们没看见啊。姜霁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装傻道,埋完韦一心我们就下山了,结果下暴雨,我们打滑滚下山,看见有个山洞就进去避雨,没想到洞里还有条暗河,我们就顺着河出来了。
说完,他还特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小口:看看,我脸都刮破了。
在洞里看见八姨尸体和地皮卷的事情被他刻意隐瞒了。
哎呀,哎呀。美人卖惨果然有用,韦妻心疼不已地看着他,这么好的一张脸,怎么就划花了!
不要紧的,嫂子。目的达到,姜霁北笑了笑,男人脸上有点疤很正常。
你们先来我家,我找点衣服给你们穿。韦业也帮忙说话,这样子容易感冒。
池闲正在拧衣摆的水,听到韦业的话,他伸手指了指那具骨架,问:那具骨架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先看看是哪个吧,这两年也没听说谁家有人失踪啊。村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看着白骨,嘀咕道,这白骨看起来有点年头了啵,难道是外乡人?
他刚说完,一个刚赶来凑热闹的老头突然大叫了一声啊,瞬间跌坐在地。
众村民纷纷回头,看见摔倒的人,便打趣起来。
聪叔,吓到你了?
聪叔,原来你胆子这么小的啊,哈哈哈!
见大家都在开玩笑,村长无奈地说:你们几个阿弟还不快点扶聪叔起来!老爹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的!
年轻时不是挺牛鬼的嘛。见大家去扶聪叔,韦妻不屑地嘀咕一声。
这句嘀咕恰好被姜霁北听了去。
他转过目光,盯住了聪叔。
没想到,聪叔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他坐在地上,面色煞白地瞪着那堆白骨,神色仓皇惊恐,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祖宗一样。
姜霁北顺着聪叔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了骨堆上。
这时他才发现,在这堆被打捞起来的白骨之中,竟然卡着一个不起眼的细镯子。
刚才,洞里光线太暗,姜霁北和池闲都没有留意到。
死了,死了聪叔盯着那个镯子,喃喃地说,下一个死的肯定是我
聪叔,你在讲什么死不死的?听到聪叔的话,村长皱着眉,事情已经结束了,韦一心死了,韦老四也被镇住了,不会再闹鬼了!
不,不聪叔哭丧着脸,连连摇头,他盯着那具白骨,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动,肯定是我,肯定是我这件事情没有完
得,又疯一个。张三寺说。
池闲站在姜霁北身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聪叔片刻。
他忽然开口问:聪叔,你是不是认识这个镯子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1)地皮卷:本文中的地皮卷传说取材于作者小学时的自然课老师讲的民俗传说,哥哥背弟弟的故事为自然老师原创,感谢老师。另外国内确实流传着另一种关于地皮卷的传说,又名吸血毯(参见百度百科同名词条),据说生活在热带雨林中深潭里或岩层的缝隙里,与本文中的地皮卷略有出入。
第43章 上路(14)
听到池闲的质问, 聪叔浑身一僵,矢口否认:不!我不晓得!
你肯定见过。见聪叔这反应,村长顿时明白他肯定知道什么, 上前把他扶起来, 你记得什么事情,就跟我们讲。
不,我什么都不晓得
饶是村长再怎么盘问, 聪叔也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他攥着自己的衣领, 直说自己血压高、胸口闷、脑袋晕, 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吃降压药。
村长没辙, 只能放他走了,又让几个村里的年轻人把零散的白骨收起来, 送到派出所。
姜霁北和池闲去韦业家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
村里的男人平均身高不过一米七, 他们两个长得高,穿上韦业的衣服, 显得很不合适。
韦业好人做到底, 骑着摩托车去村里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家借了两套旧衣服回来,两人这才勉强穿上。
土里土气的衣服被两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穿在身上,倒还真有那么几分质朴的味道。
来都来了,韦妻又把他们两个留下来吃了顿便饭。
覃斯文见他们留下来,皱着眉头, 很是不满。
总不能不让人吃饭吧。张三寺坐在覃斯文面前,大大咧咧地拍着覃斯文的肩膀。
对啊。丁慧也小声地说着,伸手扯了扯覃斯文的衣摆。
这一次的食物是在广西最常见的米粉。
米粉是米浆做的,米浆在模具里薄薄铺开,凝固后切成一指宽的薄长条,就成了切粉。
切粉外表洁白细腻, 晶莹剔透,口感滑嫩爽口。
汤底是韦妻自己做的,是最常见的普通吃法。
切粉在沸水里一烫便捞出,浇上热汤,汤里是煮熟的碎猪肉花、切碎的猪肝和猪肠,再根据个人口味撒上葱末、油炸黄豆和萝卜干,一碗热腾腾的家常米粉便可以上桌了。
姜霁北没搭理覃斯文,他捧着韦妻给自己烫好的三两米粉,往碗里夹了几筷子酸笋,一口气连粉带料全部吃光,这才缓了过来。
别吃那么烫的。池闲提醒他,但姜霁北已经一口气把滚烫的汤全部喝干净了。
米粉就要趁热喝汤。姜霁北扯了张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陈寂老表,你真是正宗广西人。旁边的韦业喝了口热汤,笑着说,很少有外地人能接受酸笋的。
哎哟,我就不能吃,闻不得这个味儿。张三寺闻着酸笋的味道,直皱眉头,虽然我很喜欢吃螺蛳粉。
酸笋都不吃,还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吃螺蛳粉,难不成东北的螺蛳粉变异了?覃斯文的不满无处可以发泄,便在关于螺蛳粉的问题上阴阳怪气起来。
阴阳怪气完同伴还不够,覃斯文最终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姜霁北和池闲二人:不是说还想调查吗,去啊,调查出什么了?和骷髅一起演出水芙蓉就算调查了?
池闲专心致志地嗦着粉,一个正眼也不打算给覃斯文。
姜霁北吃得舒坦,此时心情正好,挺和气地应了一声:调查,吃完就调查。
不一会儿,池闲便放下了筷子。
姜霁北又扯了一张纸巾,对半折好,递给池闲:吃好了?
池闲听话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点头:嗯。
姜霁北说:那就接着调查。
好。
见两人站起来,旁边的覃斯文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要去找聪叔吗?
是啊。姜霁北一顿,转头对他笑了笑,毫无诚意地邀请道,要跟我们一起吗?
池闲则直接越过覃斯文,找韦业问去聪叔家的路。
不了。覃斯文冷淡地推了推眼镜,没给姜霁北好脸色。
姜霁北没在意覃斯文的态度,只是很有风度地摊了摊手:好。
在韦妻晚点再过来吃饭的叮嘱声中,他和池闲离开了韦业家。
还没走到聪叔家门口,他们就听到聪叔惊恐的呼喊声从屋里传来:别杀我!别杀我!
有危险。听到聪叔的呼喊声,池闲一顿,抬手示意姜霁北放缓步伐。
他轻盈地贴着院墙俯身行走,姜霁北紧随其后,走至房屋的窗边,两人小心地向里看去。
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一股妖异的旋风。
旋风的中心,聪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被吊在空中。
他的上衣此时向上翻折,下沿已经被旋风切成了碎条。
碎条在风中如触手般摆动,大部分被旋风扯断,小部分缠上了聪叔的脖子,另有几条借着风挂上了房梁。
被旋风扯断的碎布条并没有飘落在地,也没有在空中胡乱飞舞,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揉搓着,渐渐形成一股细绳。
细绳缠绕到聪叔的双腿上,越勒越紧,仿佛要把他的腿勒断。
聪叔此时已经完全慌了神。
他惊惶地在颈脖间胡乱抓挠,双脚乱蹬,声嘶力竭地对着虚空求饶: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晓得错了!我晓得错了!
嚯,看来不简单呢。姜霁北把聪叔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池闲不再躲藏,站直了身子,看着屋里怪力乱神的景象,当机立断道:救下来再说。
他快步走到聪叔家的门前,伸手用力一推。
大门没有锁,被池闲重重一推,两扇门狠狠地向两侧撞去,发出咚的一声响。
屋子里的旋风仿佛受到了惊吓,瞬间失去了力度,没有目的地乱吹一阵后,便不成气候地消散了。
旋风消散的时候,聪叔从空中掉了下来。
但挂在房梁上的碎布条挂住了他的脖子,聪叔哕地干呕了一声,赶紧用双手扒住房梁。
聪叔,你看起来很冤啊。
姜霁北四平八稳地踱进门,不慌不忙地走到吊着聪叔的房梁边,仰着脸,露出一副想要主持公道的温和笑容。
聪叔经过一番惊吓,已经没有了大半力气。
此时他双手紧紧扒着房梁,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姜霁北:救,救救
谁要杀你?姜霁北对他的求救置若罔闻,而是轻描淡写地抛出问题。
聪叔无力地蹬了蹬腿。
姜霁北很不合时宜地展现出他的商业头脑:我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想让我救你的命,你总得拿点我感兴趣的信息来交换。
见他慢条斯理地摆出谈判的架势,聪叔赶紧用肺里仅剩不多的空气嘶哑地压出几个字:我说,我说
话音刚落,池闲就借着房屋的墙壁一蹬,够住挂着聪叔脖子的布条狠狠一扯。
布条瞬间被扯断了,池闲不准备接,姜霁北也不打算扶。
聪叔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嚎叫一声:啊!
落地之后,他顾不上这两个看上去很不道德的年轻人,一把扯掉脖子上的碎布条,跌跌撞撞地爬到墙角,蜷缩着交代起来。
聪叔的声音愤懑阴沉:都怪韦老四,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姜霁北抱起胳膊,摆出一副听故事的表情。
聪叔抱着自己的双腿,哆哆嗦嗦地说起了那段曾被韦妻提起的过往。
只不过,他是以当事人的身份,带着姜霁北和池闲一起回溯的。
失去左臂的韦老四、被割掉头颅的光头韦明、被拖拉机碾爆肚子的阿才和被肢解后找不到右臂的阿东,以及唯一幸存的聪叔,曾是村里臭名昭著的流氓五人组。
他们年轻时就在村里偷鸡摸狗,不干正事,年纪大了以后也倚老卖老,仗着脸皮厚,欺负别的村民。
大家拿他们没办法,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十三年前,村里搬来了一户姓蒋的外地人,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搬来这个村子后,这对夫妻从村民那里学会了养蚕。
他们男的勤快,女的精明,不过短短两年,夫妻俩的生活便过得风生水起。
没多久,他们又把一对老人、未成年的小姑子和三岁多的儿子给接了过来。
年轻人在外面干活,老人在家里料理家务,准备菜饭,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更是过得和和美美,却也惹得村里不少人眼红。
正如在韦家听到的一样,第四年,也就是十年前,村里开始分地。
村外有一个丘离得远,地也荒,就没有人愿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