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此时春天的气息越发的浓郁,昼夜温差很大,虽然刚刚天明,但是徐梁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已经感觉到了几分燥热。
看着与自己在城头站了一晚的方晴走下城头,徐梁的心思说不出的感慨。
自己来大明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谁能想到自己会有这番机遇。
可是纵然是天大的机遇,收我兵权,坐镇一方,很多事情也是不是轻易可以左右的。
人在局中,更是失去了自由。
黄韬换了徐梁的岗,顺着青石街一步步走下城墙,因为最近刚下过春雨的缘故,城墙的缝隙里长出不少嫩芽,嫩芽弯弯曲曲,却生机勃发,挣扎着也要见一眼春天的太阳。
一架从京师方向而来的马车慢吞吞的进了城门,马车里琴声幽怨,曲调低沉。
探子在徐梁耳边轻声呢喃。
陈圆圆最终还是追到居庸关来了。在京师的日子,她谢绝了不知道多少豪门贵客,将自己以徐梁妾室自居,当得知居庸关的战事结束已经结束,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居庸关。
门帘一挑,恰巧与骑马的徐梁相遇,徐梁驻足看着陈圆圆,刚走了不远的方晴也扭头向回望去。
陈圆圆甜甜一笑,“奴婢终于活着见到老爷了。”
一句话道出了心中万千酸楚,徐梁若是不肯收她,她多半会再次沦落风尘。到时候日子过得也不知道有多辛苦。
徐梁的手挠了挠五明骥的马鬃,寻思了半响说道:“嗯,自古红颜多祸水,祸害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你在京师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你先在居庸关住下,事后我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陈圆圆也没多做纠缠,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己跟眼前这个男子是有差距的。
自古风尘女子,能够与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在一起的不多,梁红玉是一个,风尘三侠中的红拂女算一个,当今追随李岩纵横天下的红娘子也算一个。
但是那些女子,哪一个不是本事大过天的女子,而自己除了这张脸蛋一无所有,呆在徐梁身边,顶多算是个累赘。
所以此时的她脸色虽然有些黯然,但是她却并没有怪罪徐梁。
徐梁见到她神色有些失落,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的暗暗叹息,只是自己领兵作战,若是将这样的美色带在身边,定然引来数不尽的风言风语。
徐梁叹息一声,摆手道:“你先去城中备案,现在城中每个人都有身份牌,以免有细作入城,有了这身份牌,你在城中进出也方面一些。”
陈圆圆应了一声,悄然出了放下车帘,向前行去。
见到陈圆圆离去,方晴也没有多做停留。
陈半书手里依然捧着半本论语,用手很随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上前两步,躬身行礼,“卑职说的事情,主公可考虑清楚了?眼下京师的情况对主公不利,主公还需早作打算。”
徐梁翻身下马,还了一礼,摇摇头说道:“我们刚在居庸关落脚,想要冒然插手山东,哪里有那么容易?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消息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传回来。”
陈半书一身儒衫,双手用力攥着论语,焦急的说道:“这件事情还需要等下去吗?”
徐梁道:“不然,现在李自成还在居庸关下,对百姓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威胁。我已经写好了奏折,上报陛下,让他在山东寻一片地方,安置灾民。只要官方通过了,这件事情就简单了。”
看着陈半书忧虑的神色,徐梁微微一笑,“当今陛下虽然猜忌臣子,但是对百姓不错,何况居庸关的战事是实打实的,我只要说动了东林党,以民生的名义向皇帝进谏,到时候将百姓迁到山东的阻力自然就消失了。你的想法虽然好,但是名不正,言不顺。眼下还是大明的天下,若是私自带着十几万百姓去山东,跟造反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崇祯看破了您的想法呢?要知道这天下人聪明的人很多。”
陈半书对于崇祯颇为失望,在徐梁面前从来是直呼其名。
“不会。陛下自登基以来,虽然事事乾纲独断,大权在握。但是朝堂的话语权依然掌握在东林党手里。就算是当年如日中天的魏忠贤在位的时候,书生们依然敢写五人墓碑记嘲讽他,更不要说今日,陛下虽然皇权在握,但是连东南的一份税务都收不上来。可见陛下看似掌控一切,但是处境比起先帝还大有不如。他爱惜羽毛,比爱惜生命更甚。不然就不会有犹豫不决,不敢去南京的事情了。我们可以利用东林党,乃至天下读书人去散布这件事情,陛下就算是明知道我的心思,也不得不划出一部分地方,去安置这些百姓。”
听了徐梁的论断,陈半书微微点了点头。
作为谋士,他虽然比不上宋献策之流,但是基本的大局观他还是有的。此时派人偷偷摸摸的去山东,定然瞒不过朝廷的眼线,到时候追究起来,这必将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相比自己,徐梁的格局则高上许多。
这也是陈半书愿意辅佐徐梁的原因。因为他高瞻远瞩,因为他做事情深谋远虑。
看着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主公,陈半书从心底认可。
虽然他觉得徐梁的计策还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却也不愿意现在便说出来,打击徐梁。
陈半书摆弄着手里的论语,轻声笑道:“东林党人与阉人乃是一丘之貉,只要送上金银财宝,他们自然会甘愿做主公的喉舌。不过朝中针对主公的势力你想怎么解决,崇祯忽然改变了对您的看法,这其中肯定有一股不小的势力从中作梗。”
徐梁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半响才陈生说道:“我徐梁做事,有理有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情吧?若是依然对我不满意,那就没办法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让他做不成人。”
陈半书眉目一挑,击掌赞叹说道:“这才是成大事的人,能够追随主公,是半书的福气。”
徐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越发的恭顺。
果真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君王堵住了一些人上进的渠道的时候,那些满腹才华的人,就会想尽办法寻一个出路,证明自己,哪怕是活络天下。
半响,轻笑一声说道:“我已经收到了左都御史李邦华的书信,明日来居庸关找我商谈大事,你做我谋士的事情还不宜公开,乔装打扮一番,在一旁偷听吧。你是我的智囊,有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清楚的为好。”
陈半书为人耿直,自然不会怀疑徐梁,但是徐梁依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隐瞒,因为如果去山东的话,还是要他主持的。
陈半书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想见李邦华这种人一眼,是相当不容易的。
徐梁让他在一旁旁听,本身便是对自己的认可。
他轻轻的点点头,应了声是。
徐梁又淡淡的说道:“若是说对官场的了解,我实在不如你。居庸关大捷刚刚结束,就摊上这么一堆事儿,在眼下这大明想办事儿,真不容易,这大明真的是烂到根儿了。不过朝臣的反应,也不尽然如你所料。”
陈半书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问道:“有哪些不一样的?”
徐梁叹息一声说道:“虽然朝臣都清楚,崇祯呆在京师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是敢于上书恳请陛下迁都的人,依然有十几人。”
陈半书轻笑一声,“主公对朝廷有一定的了解吧?眼下的大明不得人心了。想要迁都的,未必是真心对崇祯好。去了南京,那便是东林的天下,崇祯想要做什么,就更不容易了。至于劝阻崇祯不要走的人,更是心怀鬼胎,李自成那些的求降信恐怕得用车拉了,不然李自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想要夺取京师呢?无他,里应外合罢了。”
徐梁向前走去,慢慢说道:“由得他们折腾去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只要摆正姿势,认清形势,就不会吃大亏。”
他向前走着,忽然回头看了陈半书一眼,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听说你那娘子因为上次你不愿意相认的事情,跟你闹矛盾,要不我替你管教管教?”
听闻此言,陈半书身子一颤,手忍不住发抖,壮着胆子说道:“夫为妻纲,家中的事情,我还是做得了主的。只是最近事务繁多,在家里话也不多。”
徐梁笑着摇摇头,“怕老婆不丢人,这样,你既然怕他,又怕他受委屈,我将陈圆圆许配给你如何?”
“啊?主公不可,您这不是想要我命吗?我家娘子在我不在的时候,学了杀猪的本事养家,最近总是喃喃说些我长膘了之类的话,您将那祸水赏赐给我,我怕明日成了你的菜中弱了。”
徐梁摇摇头,“也罢,你家里的事情,我不多干预,你自己调整好,不要耽误了大事。”
“主公啊,主公,您果然是大事的人呢?只是我家中谁是您的耳目呢?”陈半书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我关心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脑有反骨之人。”
苦了自己无所谓,但是却不敢苦了京师来的贵人。
谁不知道京师的贵人们俸禄虽然不多,但是过得却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若是让他们跟军中的糙汉子吃一样的饭菜,自己的事情就不用多想了。
居庸关本来已经歇业的北风阁重新开业,厨子也都从军中被请了回来,掌柜的本来都在军中做了粮草馆,依然要为了今天的事情忙碌。
后厨重新开火,热闹非凡,很多百姓想进去凑热闹,全都被赶了出来。
陈邦华、方书琦等人尽数到场,京师其他随行的官员收了好处之后,也都是笑脸相迎。
一桌人觥筹交错,已然到了酒酣耳熟之态。
矫揉造作的江南瘦马,穿着薄薄的轻纱,跳着妖娆的舞姿。
徐梁偷眼观瞧众人,将他们的神态一一收入眼底,却见李邦华也在打量着自己这一边。
双方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饮满了一杯。
京师的官僚在京师被衙役久了。前些日子唐通上书说打了胜仗,但是损失惨重,陛下开始大肆张罗臣子捐款,犒赏三军。
他这句话说得轻巧,但是谁来拿银子呢?
户部的银库和粮库现在空的连耗子都搬家了,至于皇家的内帑更是可怜,听说公主殿下为了陛下的龙袍打个新补丁,都要去外面挣银子。
可见现在朝廷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没办法,崇祯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让群臣捐钱,等到朝廷有钱了再还。
可是眼下京师这幅糟样,大家有生之年有可能回本么?
完全不可能啊。
所以大家就攥着银袋子不借钱。
每日里崇祯来催钱,东厂和锦衣卫上门拿人也不管用。
大家也开始学着崇祯穿补丁衣服,吃粗茶淡饭,小妾和孩子送回老家,剩下夫人一个。
更绝的的还属大学士陈演和魏德藻,两个人把腐宅贴上条子,高价往外卖。
说了,只要能卖出去,就把钱都捐给皇上。
人家大学士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大家在京师更多更是谨小慎微。
美酒佳肴,美人全都跟大家无缘了。
这些日子可把大家憋坏了,所以徐梁做东,大家喝的是一个兴高采烈,东倒西歪。
喝多了,有些京官的手就开始不听使唤,往酒楼的女子的胸口和翘臀摸去,引来阵阵呼声。
众人不论是真醉假醉,反正是丑相百出。
只有徐梁,陈半书,方书琦,李邦华四人神色清明,因为有大事要谈,自然不会多喝。
方书琦是东林的世家子弟,心高气傲,一向是看不起世人,如今依附徐梁,也许希望能够趁机展现自己的价值。
徐梁这艘船何去何从,他必须搞清楚。
如果徐梁真的因为朝廷的风向变了,从此一蹶不振,他自然心里不愿。但是徐梁若是做出什么,有违朝廷的事情,他也难以服从,因为东林党要的就是一张脸。
如何保持读书人应有的尊严,忠义,前途都要得到保障,自己该怎么做,怎么选择,他必须要搞清楚。
李邦华在朝堂的地位日趋下降,主战派或者说不逃跑派占据上风,他现在经常想的便是用那种姿势殉国。
见到徐梁的时候,他的失落的情绪更加浓郁,同样的遭遇,一心报国,却连连遭到排挤,现在自己家的仆人去街上买菜,都没有人卖给自己。
卖菜的老翁指着鼻子骂,说自己是卖国贼,是贱骨头,胆小之辈。
自己对于国家的将来,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但是又做不了什么。不免心里失落,此刻只盼着能早点结束差事,早点儿回京。
徐梁目不斜视,径自举起酒杯,笑道:“大人似乎有心事,来来来,隐瞒此杯,兴许能一醉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徐大人莫非在嘲笑我么?朝中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现在真的是进退维谷,两面都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