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的将军不卑不亢的朝自己行了一礼,也没有说话,便随着太监离去了。
这虽然符合朝廷的规矩,外臣不交接内臣,但是在曹化淳看来,这个年轻人有些高傲的过分了。
自己好歹是朝廷的内相,你过来问个好,不算过分吧?
不过曹化淳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年轻人,因为陛下在召唤自己。
熏香袅袅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崇祯面色枯槁的坐在龙椅上正大口的喘着粗气。
此时的陛下虽然衣着经过了精心的打扮,看起来依然是盛装而又威严,但是他的苍白的脸色,深陷的郏骨,瘦削的身体,无不昭示着这个年轻的帝王所承受的巨大的压力。
这哪里像是一个三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君王,更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陛下。”
曹化淳双膝跪地,给崇祯叩了头。
“曹大伴,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在乎这些虚礼。自己找椅子坐吧。”崇祯饮了一杯茶,有气无力的说道。
曹化淳笑道:“老奴侍奉了陛下那么多年,可不敢在最后坏了规矩。”
寻了张椅子,半个屁股坐在上面,轻声问道:“陛下,前线刚打了胜仗,您应该开心才是,况且李贼也答应与我们和谈了,您为何反而闷闷不乐呢?若是有什么麻烦事情,交给老奴去做便是,老奴势必为陛下办的妥妥帖帖。”
崇祯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回答曹化淳的话。他有心将东厂的失职告诉曹化淳,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毕竟是几十年的主仆,有些话还是要在意一些的。
“李贼占据关中和三晋之地,收拢溃兵无数,他想拿到给养和粮草,来养活士兵,所以他们不得不东进,但是他们又退兵十五里,自然是向朕表明他们的态度,这一点朕清楚的很,李自成也清楚的很,打下去对双方都不利。他想要粮草,朕想要太平。”半响,崇祯才缓缓说道:“曹大伴,你当真以为朕是为了战事在恼火那么简单吗?”
曹化淳闭口不言,有的时候,沉默是最珍贵的金子。
“真定府输得蹊跷,居庸关赢得蹊跷啊。”崇祯的眼神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一个人或许真的有才华,但是依靠一万人的队伍,想要轻松战胜数十万大军,谈何容易?方以智是什么人?你清楚,我也清楚,就算他进攻的能力不行,就算是他年老力衰,可是凭什么某人一走,这真定府就守不住了?先是一万对三十万,这一次更可笑,一万刚组建的的新兵对一百万。某些人当真以为朕是傻子吗?就算是一百万只猪也够他杀的吧。”
曹化淳有心反驳崇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地方的官员为了开脱自己的罪名,尤其是那些从陕西和山西逃到京师的官员,言语间全都是夸大之词,在曹化淳看来,李自成能有十几万战兵,那应该是极限了,怎么可能有百万大军。
但是就算是自己跟崇祯解释,他也不会相信。
崇祯继续用低沉而愤怒的语调说道:“他在哪里,哪里便打胜仗,他离开哪里,哪里就输,接着李自成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那座城池,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在帮李自成,第一夺取城池,第二减轻负担。居庸关之战,李自成没动用精锐吧。真定府之战,李过也没动用多少精锐吧?看似朝廷打了几个漂亮仗,但是李自成精锐未失,但是朝廷的州府却着实失陷了。这就是一个大饼,让咱们看着有希望活下去的大饼。他会让我们在希望中彻底的死去。嘿嘿,隐藏的真的够深的啊。为了麻痹朕,不惜让几十万流民去死,曹大伴,你说某些人的心到底有多狠。”
曹化淳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丢掉了东厂了。
“此事确实透着古怪。”曹化淳不得不表态了。
“有些人不甘心朕乾纲独断,有人要改朝换代啊!”崇祯用力拍着御书案,愤怒的让他脸上的青筋暴起,旋即又急促的喘息起来。
曹化淳赶紧起身,走到皇帝身后,轻轻的替他拍打后背。
才没多久,崇祯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想对您的龙体,其他的都是小事儿。只要您能撑住,这大明的江山,谁都夺不走。”
等到崇祯的身体和情绪平复下来,曹化淳在一旁轻声的说道。
崇祯苦笑一声,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看着曹化淳,“曹大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还记得朕做信王时候的样子吗?那时候的朕年少轻狂,凡事必言中兴大明。而你也发誓要一辈子追随朕,开万年太平盛世。”
曹化淳微笑道:“为主分忧,本来就是臣子的本份。”
“朕到现在才知道,当初朕有多么的无知。朕对不起列祖列宗,这锦绣江山,就这样要葬送在朕的手里。你说朕现在心里多难受?”
崇祯嘴角溢出丝丝鲜血,脸色变得不正常的红色。
“陛下,此事还只是有疑惑,不宜妄下结论。”眼下,还是先处理好招抚的事情,等到李自成退兵之后,再说其他吧。曹化淳低声说道:“杜淳已经在赶往京师的路上了。”
崇祯冷笑了两声,斜眼看向曹化淳,“你说你这老东西,怎么就不肯跟朕认错呢?你说你们东厂是否有失职的地方?徐梁说他是济南府人,你们东厂可曾查验?”
曹化淳沉默了片刻,“陛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在乎那么多细枝末节,会让将士寒心。如今的大明,再也禁不起大的变故了。所以臣不是不查,而是臣不愿意查。臣愿意相信,徐梁将军是国之干城。臣在朝堂也是这样坚持的。”
“你还是这么固执啊。”崇祯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朕要杀魏忠贤,为他求情,你跪了多久?”
“三天三夜。”
“还跪吗?”
“不跪了。臣老了。这把老骨头与其跪死在宫门,不如为陛下战死沙场。”一时间曹化淳忍不住老泪纵横。
重新回到崇祯对面,曹化淳磕头哀求道:“陛下,眼下大明不能冒险。徐梁到底做过什么,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保证京师的太平,就是祖宗保佑了。陛下,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孙传庭了,徐梁若是失去了,这江山可怎么办啊?”
“老奴才,你放肆!”愤怒的崇祯端起茶壶直接砸向了曹化淳的脑袋。
顷刻间曹化淳头破血流,但是他却不肯退后一步,像是一条忠诚的老狗,蹒跚的往前爬着,哀求着,“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