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并没有引导方书琦去见方晴,而是带着他去见王承恩。
王承恩,大明信任的司礼监的老大,崇祯皇帝的新晋首席秘书。
崇祯一朝,太监的地位并不算高。
但是这不代表司礼监的地位被削弱。
尤其是司礼监执掌着披红大权,不论是执掌朝政都要礼让三分。
随着曹化淳倒台,唐王在这次整治斗争中大胜,一直与世无争的王承恩的地位忽然水涨船高,成为宦官第一任。
唐王虽然有野心,但是不代表他的势力,可以影响到宫中。
而在这之前,曹化淳权柄满天下,王承恩只不过是司礼监低调的不能在低调的一个小太监。
正是他的谨小慎微保存了自己,在曹化淳倒台之后迅速上位,理所应当的接替曹化淳的位置。
听了黄三的解释之后,方书琦对于王承恩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印象。
对于王承恩这种宫廷的宦官,他跟一般的读书人一样,没有什么好印象。
在他心里,曹化淳也好,王承恩也罢,都是一丘之貉,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不过今天相见,好像对自己多少有些帮助。
“方公子,请坐,请坐。”王承恩面带微笑的说道。
“王公公严重了。”想到王承恩对自己的好处,方书琦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对着眼前人说道:“恭喜王公公一跃成为大明的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施展才华的机会终于来了。”
“有什么好喜的,怎么都不过是为陛下效忠罢了。不过这些日子,陛下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天天发愁,你既然是徐梁的谋主,在真定府和居庸关都献出不少计谋,今日有机会,便与陛下聊一聊吧,保不齐能给陛下出点儿好主意。”
方书琦笑道:“我这点儿见识跟公公比起来,就像是萤火虫见到了皓月一般,我怎么敢跟您老人家争辉呢?我心里这点儿墨水,可不敢在您老人家面前随便摆弄。至于陛下的英明睿智,更不需要我这种半吊子读书人在他面前随便摆弄了。”
被方书琦这一奉承,对面王承恩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那是,那是,陛下的英明睿智确实非一般人能,可是方公子也不是一般人啊?坊间的百姓都盛传您是文曲星下凡呢,您便麻烦跟我走一趟吧,省着一回头,您又跑到军队去了,陛下想起您来了,又为难老奴。”
“陛下国务繁杂,日理万机,可有时间接见我这一文不名的读书人”方书琦笑问道。
“一般的凡夫俗子相见陛下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方公子您不是别人啊?先不说您跟方先生的关系,就是您的才华也是陛下一直称赞的。今日陛下正巧有时间,您就陪着老奴走一趟吧。”
“原来如此,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来得巧,碰上您更是巧,那便走?”方书琦站了起来,笑咪咪地道。
“方公子请!我的马车就停在店外。”
镇抚司衙门,桌上的珍馐佳肴已经被两个大男人吃的七七八八,一坛坛子价值不菲的麼久,也被喝的见了底。
徐梁和吴孟明都多了几分醉意。
屏风后面,几个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已经记录了一叠厚厚的文稿。
听了徐梁很多过于对于闯贼的讲诉,对于李自成,对于李过,甚至对于整体闯军,都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
用不了多久,这些重要的情报,便会经过整理,送到军中,成为大明重要的作战情报。
“侯爷,今日真的是辛苦你了。”吴孟明看着对方,很诚恳地敬了一杯酒说道。
吴孟明心中有愧,所以这一杯酒被他一饮而尽。
看着吴孟明如此豪爽,徐梁也收回了对吴孟明的坏印象。
“吴指挥使,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大明的军官,上阵杀敌是我的本分。您今日的表现着实有些语坊间的传言不符,他们都说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呢。”
吴孟明一笑,“我这算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比起您来说,我应该差的多了吧。”
徐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是啊,您做的这些比起我们这些战场上的将军来说,实在是不值得诉说,您肯定想不到战场上饥饿的流贼因为饥饿分食一具具快要腐烂的尸体。战场才是这个世间最恐怖的地狱。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士兵有多恐怖。他们连人性都没有了。为了活下去,吃人肉在他们看来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种人上了战场,您知道有多么恐怖吗?箭簇射入他们的身体,他们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他们眼神中泛着地狱里的魔鬼才有的冷光,任凭鲜血洒遍城池,他们也要杀上城墙。那个时候,只有比他们更魔鬼,更冷酷,才能活下来。您说我是魔王也不奇怪,因为在战场上的我,不得不让自己冷酷下来。没有办法啊,不冷酷,不无情,如何让将士们活下来,如何保护这锦绣的山河。”
想到战场上残酷的画面,徐梁痛苦地摇着头。
屋里安静了片刻,吴孟明站了起来,对徐梁道:“好了,我们镇抚司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了。我想了解的事情差不多了。”
“现在就要去五军都督府吗?”徐梁放下酒杯,笑着说道。
吴孟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的,现在就去,侯爷,我亲自送你去。”
“吴指挥政务繁忙,我就不麻烦您了,不就是去五军都督府嘛,您派个人引我过去就是了。”徐梁笑着道。
“不,还是我亲自送你吧。”吴孟明摇摇头,“我很快也便要卸任镇抚司指挥使了,我下一个工作是去南京,整顿南边的秩序。”
“当真?”徐梁倒是大喜,与吴孟明的接触也不过就是今天这小半日的功夫,他对这位身居高位的镇抚司指挥使映象极是不错,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位极有能力的锦衣卫指挥使,如果是他去南京,南京的大事,还真是大有可为。
“吴指挥使能去南京,可真是太好了,不论北方的战事如何,起码国脉可以延续。”徐梁喜道。
“你还准备回前线去?”吴孟明看着对方,笑道:“对了,那些流民你安置的如何了?”
“原来吴指挥使都知道了?”徐梁笑着说道。
“自从你们居庸关打大胜仗指挥,你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镇抚司将其原原本本的汇报上来,你这样的才华就该坐镇京师,还去居庸关做什么?”
徐梁笑了起来,“在京师论资排辈,也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擅长的是打仗,我还是回前线好一些。”
他抬起头来遥望居庸关的方向,“我战友们还在前线等着我呢,不跟他们同甘共苦,我这边还真不放心。”
听着徐梁的话,吴孟明的心情愈发难受起来。
“现在去前线也没有什么用了,现在正在和谈,前线不需要打仗的将军了”一边向外走去,他一边道。
徐梁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是啊,不过对于我来说,我依然认为松懈不是什么好事情,李自成此人狼子野心,意图颠覆朝廷,我在完婚之后,必须第一时间赶回前线,替朝廷镇守好居庸关。阎应元虽然不错,但是毕竟作战经验欠缺一些。”
“或许有机会回去吧!”吴孟明喃喃地道。
镇抚司衙门之外,早就备好了马车,看到吴孟明与徐梁跨出门来,早就候在门外的千户艾万年踏步上前,“指挥使,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侯爷,请上车,我送你过去。”
“多谢吴指挥使了!”徐梁笑着走进了马车。吴孟明挥了挥手,自己也坐了上去,千户翻身上马,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启动,向前走去。
大街之上,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方书琦揭开马车帘,看着对面气势汹汹的镇抚司队伍,啧啧道:“快看,这不是镇抚司的锦衣卫吧,可真是八面的威风,比起我们的虎豹骑也不成躲让。”
王承恩看了看,笑道:“镇抚司嘛,皇帝亲卫,这打头的一个,是镇抚司千户艾万年,吴指挥使要去南京了,这镇抚司指挥使一职,便是由艾千户接任。当然威风啦。”
“哦,吴孟明吴指挥使要去南京。”
“是啊,听底下的孩儿们说,南京的吏治很差,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威信的人去哪里坐镇,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吴指挥使合适。”
“那是那是!”方书琦点点头,放下了窗帘,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此行正要寻找的人,就在刚刚与他交错而过的马车内部。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吴孟明率先跃了下去,徐梁跟着钻出马车,抬眼打量着眼前的环境之时,却是不由一愕。入眼之处。
全是颓败之色,一股陈腐的臭味扑面而来,院子里四周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这才走了多一会儿?这是五军都督府吗?我怎么感觉还没有出镇抚司?”徐梁疑惑地看向吴孟明。他是来过五军都督府的,不过当时却不是这幅模样。
孟明的眼中露出浓浓的悲哀之色,一挥手,院子里早已等候好的数名镇抚司锦衣卫立即一拥而上,按住了徐梁,喀嚓喀嚓的响声之中,刚刚还是座上宾的徐梁瞬间便被扣上了枷锁。
别说徐梁现在喝了不少酒,身体的反应很不灵敏。
就算他武功全盛之时,在这突然的袭击以及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下,在数名武功修为极不错的镇抚的锦衣卫校尉的围攻之下,只怕也鲜有反击的机会。
这几名镇抚司校尉的手法极其熟练,倒像是经常干这样的事情一般。
梁有些迷茫地看着对面的吴孟明,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脖子微微一动,便感受到脖颈上的剧痛,沉重的枷锁似乎是在提醒他,这并不是一个恶梦。
吴孟明转过身,背对着徐梁,面对这样一个对国有功之臣,对国家保佑一腔热枕的忠臣,吴孟明觉得自己没脸看着对方,他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挥了挥手。
两名虎背熊腰的锦衣卫校尉一左一右,几乎是将徐梁悬空架了起来,向着诏狱的内部走去,瞬间便消失在牢房门口。
那里面散发着这个时间最让人厌恶的气息。
“吴指挥使,这件事情您办的非常漂亮,为什么您不高兴呢?”千户走到吴孟明身边,陪着他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道。
吴孟明踟躇了许久,转过身来,院子里已经不见了徐梁那冷漠失望的事情。
“我很愧疚。这大概是我做的最羞愧的事情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千户艾万年,“我虽然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时间算不上长,但是生孩子米屁眼的事情却从来没少做过。但是我以往要对付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罄竹难书之辈。唯独这一次,我要去对付一个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对朝廷的命运起着至关重要的将军。你知道吗?史书上定然会牢牢记下一笔,将我骂成一无是处的奸臣。”
“指挥使,这不是您的错,我们不也是奉命行事吗?”千户轻轻地道:“而且此人也不见得就没有问题啊,单看他拥兵自重,便罪在不赦,一个小小的指挥使,竟然妄图拥兵自重,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吴孟明没有回答千户的话,凝神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万年啊,我很快便要赴南京,去南京任职,这京师的镇抚司指挥使一职,我向皇帝陛下和唐王殿下推荐了你。”
千户一愕,紧接着却是大喜若狂,结结巴巴地道:“指挥使,怎么会是我?”
吴孟明叹了一口气:“锦衣卫这一次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其他的比你等级高的,也不能重用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了对陛下的忠心是做不好的,是做不好的。你现在虽然不过是后天顶峰的修为,但胜在年轻,进步的空间很大,而且在镇抚司这些年,你的表现也很不错,其他人出事儿了,我要去南京,也只有你,能担得起这个担子了。以后好好干吧,不要辜负了陛下对你的期望。”
“多谢指挥使的厚爱,卑职一定尽心尽力,不敢稍有懈怠。”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走吧。这应该是我在镇抚司办的最后一件糊涂事了。回头我便会将指挥使的位置交给你,然后启程去南京。哪里是我施展的新天地。”吴孟明苦笑说道。
“您为何如此着急。东林党的势力在金陵盘根错节,您贸然前去,恐怕难有成效,不如缓缓图之有效。”艾万年吃惊的说道。
“如今的京师,再也不是当初的京师了。万里无云的晴空艳阳高照,也无法驱散我心中的阴云。这里的阴谋诡计,这里的冷血无情,压得我这个做惯了坏事的人,都无法接受。我知道,我不适合在这里呆下去了。我的财产不会全部带走,留下四分之三犒赏兄弟们。我会带着为数不多的财产和些许兄弟们去南京上任。这一去,我便不准备回来了。我的人生,可能会在南京的事了之后,在南洋漂泊度过。我希望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少做点儿坏事儿。”
吴孟明的脸上前所未有的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