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激荡,情绪无论如何也难以平复。
齐国远忍不住看了一眼李守臣的肩章,心里得知两个人同样都是侦察兵,俱是军中最为依仗的精锐军官,可想起自己对于如何夜袭是两眼一抹黑,对方却能够从容不迫的应对部署,两间的差距竟然让他微微发红。
战场之上,可不是在军校里吃几天粉笔灰就能打仗的。
此时,他对于李守臣的信息慢慢,努力的将地上的简易地图记在脑子里,紧紧的握着刀柄。
李守臣的目光扫过了齐国远的手,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齐国远此时身上留露出来的不似刚才的那般自信,皱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被选拔为的侦察兵。”
“新军扩编,我因为表现优秀被选为侦察兵。”齐国远有些自卑道。
李守臣摇头苦笑,说出来一个很久远的时间点,“真定府之战。”
“真定府?真定府之战的老兵,现在不都做了将校了吗?”王堡垒忍不住好奇问道。
李守臣明白齐国远的意思,摇头笑了笑,也算不上自嘲道:“并不是所有的老兄弟都平步青云做了将校,大多数如果一般不识的太多字,本身本事不够大的兄弟,大多数留在底层当了精锐。不过对我来说,这也无碍,只要能替国杀贼,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你杀过的鞑子应该很多吧?” 王堡垒忍不住问道。
这话正好戳中了李守臣的痛处,他虽然是真定府的老兵,但是实际上与鞑子交战的经验也算不上如何的丰富,不由脸上一板,骂道:“当初训练,你的长官没告诉你,此时应该养精蓄锐吗?怎么你有如此多的屁话?”
齐国远出长刀,擦了又擦,闷着头不说话了。
李守臣闭着眼睛,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尤记得当初居庸关之战,自己追随将军,如今的皇帝陛下鏖战死守居庸关,打的李自成暴跳如雷却有无可奈何,最后为奸人所误,居庸关陷落不说,连皇都都落到了人家手里。
最后崇祯爷吊死煤山,李自成又兵败如山倒,将军带领大伙跑到了山东沂蒙山当起了山大王,彼时大家几乎都放弃了希望。
认为大明朝真的完了。
谁曾想到,没过几年,陛下竟然鲸吞一般席卷了整个江南,如今应天府更是皇后娘娘坐镇,源源不断的将物资输送到北方,供给将士们使用。
而自己也越发的感觉,鞑子的虚弱不堪,其实胜利对于大明来说,真的不远了。
天空渐渐暗了,太阳彻底落下了山,火烧云也融入黑色的天幕之中。点点繁星在天上闪烁,今天正值新月,算是个月黑杀人夜。
李守臣心中难免有些遗憾,若是自己身上带着一瓶军方常用的猛火油。那放起火来可就轻松多了。
他抓起一把砂土,摊开手掌,晚风急急忙忙凑了过来,吹了个干净。
今夜风也不小,真是浪费了。
李守臣暗下决心,下回再到敌占区,一定要带上放火神器——猛火油!
“今晚风大。”齐国远凑了上来,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李守臣睁开眼睛,挺了挺胸。道:“你怕了?怕了咱们就回去,这儿到峪儿口也就半个时辰的路,赶得快些明日晌午就到盂县了。”
“怕死就不吃粮了!”齐国远怒目相视。见李守臣丝毫不以为然。自己气势一挫,挪近了些,道:“前些日子我在县城碰到个道长……”
“给骗了多少钱?”李守臣不以为然道。
“那道长仙风道骨,不是骗子!”齐国远辩解道:“他一眼就看出我是吃粮当兵的,送了我一块桃符,能化解三次性命之灾。”
“哈。”李守臣一拍地。跳了起来,道:“沙场之上,眼明脚快者活!啥桃符都不顶用。”
齐国远跟着站了起来,道:“不管顶不顶用,那道长说我们为了今上打仗。就是死了也能封为天兵天将,继续护卫太微星君。”
李守臣没有再说什么。他招手叫王堡垒过来,从怀里取出军官证,道“等会你守在村口,最有机会逃命。我若是死了,就把我的军官证交上去,让上面给我挑个脑袋灵光、手脚麻利的娃儿当儿子,一年三回别忘了给我烧纸。”
王堡垒接过兵牌,手有点抖。他望向齐国远,怯怯道:“齐大哥,你呢……”
齐国远将自己的兵牌也给了王堡垒,道:“我留了有遗书,想过继个女娃。”
李守臣笑道:“女娃就算随了你姓,等嫁了人生了娃,还跟你姓?”
“她好好活着就行,”齐国远跟着笑道,“替我闺女好好活着。”
王堡垒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将两份军官证贴身放好,又用手按了按,道:“二位大哥,你们保重。”
李守臣挥了挥手,招呼齐国远一起跟他往村口摸去,一边轻笑道:“你看他那娘蛋样子?你们新军还真是什么人都往侦察兵司里塞。”
他说得声音极轻,却还是故意要让王堡垒听到。
王堡垒只觉得胸口发闷,真想大喊一声:我不是娘蛋!偏偏嘴巴就像是被缝起来似的,怎么都发不出声。
马蹄已经被裹了布,踏在地上声音小了许多,但在这静谧的夜里,还是显得有些刺耳。王堡垒牵着三匹马,绕了一圈来到村口,正好看到两个从村墙的破口处一闪而没。他又往外远远走了几步,准备好了马鞭,深吸一口气,等待村中剧变。
李守臣可不希望有什么剧变。
以一敌十那是话本里的故事,当不得真。唯一能够借助的就是这浓浓的夜色,偷摸杀两个东虏兵,一旦被发现就得立刻抽身,否则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齐国远跟在李守臣身后,突然看到李守臣朝后伸出大手,重重一压。他福临心智,连忙停下脚步,猫着腰一动不动。现在两人都在一栋土屋后边,拐角处能看到晃动的火光,说明东虏兵在那儿点了一团篝火。
火光里看不到人影,可能没人,也可能是都坐在了另一侧,没被火光映过来。
李守臣挨着墙根,一路挪到墙角,飞快地探头,收回,外面的情形已经尽收眼底。他背靠着墙,朝齐国远比了两个手指,示意他火堆边是两个人。
齐国远双手合什,又反过来把两个手背靠在一起,意思是问面对面,还是背靠背。
李守臣飞快地在地上画了个圈,拉了条横线,拍了拍自己和齐国远,在对面打了两个叉,表示那两个虏兵是并排而坐。若是能够绕到他们身后,那简直就跟白拣一样,可惜刚才过来的时候没选对方向。
齐国远看着李守臣,示意他快想个办法。
李守臣四处张望了一下,正打算爬到房顶上去,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我去找点柴来,这火又小了。”接着便是铁甲声响,有人起身走动的声音。
李守臣紧贴墙根,再次探头出去,这回却是大着胆子多看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另一个东虏兵在火堆前重重点着头,好像随时都会栽进火堆,显然是困乏得厉害,难怪没有答话。
出了这栋土屋就是横贯村子的主道,可以两马并骑。东虏在这里放下一个岗哨,也算是能够呼应全村了。
李守臣大致一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侧耳倾听。
耳中只有风声,间或夹着两声枭鸣。
突然之间,李守臣飞身而出,重重在地上一踏,大步跨过篝火,举起匕首,准准插进了那甲兵的颈侧。
匕首拔出,鲜血汹涌喷射出来,落在地上沙沙作响。
齐国远迅速跟上,与李守臣一人一边,架起这甲兵,冲进了对面的房屋之后。
没过多久,另一个虏兵抱着一捆柴禾缓步走了过来。他嘴里喘着粗气,远远看到篝火若明若暗,似乎要熄灭了一般,连忙加快了脚步。至于原本坐在篝火边的同伴……他只以为对方是去尿尿了。
对于一个从披甲就没打过仗的兵而言,战争不过就是数人头的游戏。哪边人多哪边赢,输的一边只要及时投降就没事了。这点上只要看看自家姜大帅就可以知道,闯贼人多就降闯,闯贼走了就反闯,清兵厉害就降清……拼什么命?
“喂!”他扔下柴禾,听到屋后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叫道:“走远点尿!骚气都传这儿来了!”
铁甲抖动,哗啦乱响。
毫无警惕的甲兵继续朝篝火里塞着柴禾,嘟囔道:“吵了满洲老爷的兴致,看不抽你鞭子。”
一个黝黑的影子从屋后走了出来,一手提着刀,一手拽了拽裙甲。
“你不会走……”那甲兵转头抱怨,却只看见一道印着火光的刀刃,飞快地从他脖子上划过。
“下回,下回我一定走远点。”李守臣甩了甩刀上的残血,站在路当中,左右一看,自己没有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