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姨妈在邢氏这边坐着,如今她是客,前后又不老实,邢氏对她可没有从前那么周到了,陪着吃茶,也没有叫妯娌们过来,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宁姨妈本来就不愿来,这样下来就更加不自在。看到宁珵过来,即刻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侯府,宁姨妈问宁珵:“素姐儿怎么说?东西拿回来了,就是说她还不给面子不成?”
“人家没有不给面子,只是看不上而已。”宁珵把东西拎到马车上。
宁姨妈道:“我就说嘛,那死丫头就是个白眼狼,并没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宁珵投了个目光过去。
宁姨妈竟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厌弃……
“回去吧。”宁珵示意她上车。
他自己也在车内坐好,透过车窗看着往后滑过去的庆云侯府,他沉吟道:“有一点母亲倒是说得没错,素姐儿与从前相比,确实已经判若两人了。她如今进退有度,锋芒也不少。”
宁姨妈抬头。
……
赵素对宁家母子的态度是不加理会。
回院后无事,便在院子里与一帮婆子丫鬟们唠磕,问她们觉得做什么最赚钱,以及觉得做什么职业最好。大家有的说当地主最好,有的说开铺子最好,还有的说在侯府这样的人家,好好当差就很稳定很好。没有一个说想多读书学本事的。
赵素撑着脑袋沉思的时候,小菊就到了跟前:“姑娘,慈宁宫高公公来了。”
她立刻支楞起来:“什么事?”
“高公公说,太后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他着急,想看姑娘是否有空,进宫给太后调剂剂伙食。”
“有空,你让他等等,我这就来!”
就冲她所见到的陆太后近日的状况,能有胃口才奇怪呢。正好去了去见见皇帝,把罗夫人那事跟他八卦八卦。那天夜里在潜云寺,他被一份急报突转回宫,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两天朝中也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看着太太平平的,希望已经处理好了。
赵素进宫的时候,庆云侯也被皇帝传到了乾清宫。
“前两日皇陵那边来的急报,大都督核实过了吗?”
“刚刚拿到回报。急报里所述之事无误,山体塌方,致正在修建的皇陵坍塌了一角,淹埋了十余号人不说,地宫偏殿的石梁也断了。事情出得突然,如今工地人心惶惶,甚至已有谣言出来,说……总之是说了些不好的话。”
“具体说什么?直言无妨。”
庆云侯沉气:“说,塌的偏是开国帝王的皇陵,定是先帝立国有逆天命,这是上天在施以惩罚,还说,大梁立国作恶累累,国祚定当如何如何——”
“够了。”皇帝眉心紧锁,抬手揉了揉,又说道:“埋住的工匠都救出来了吗?”
“来不及逃的一共二十八个,被救出来的只有三个。”
“按照抚恤的章程,以三倍银两安抚家属,且所有人必须抬出地宫,交还家履入土安葬。”
“是。”
皇帝的眉头仍未展开:“此事传出来了吗?”
“臣已着负责皇陵修建的将领严格封锁消息。不过……”
“如何?”
“总归纸里包不住火。有个别将领也惶惶不安,听信谣言,开始违抗军令消怠当差了。”
皇帝望着他,静默片刻后站起来,负手在殿中踱了几圈,然后道:“你去安排安排,朕下晌出发过去看看。做好措施,朕出京的事不要声张。”
“是。”
庆云侯果断地退去。
皇帝殿里站了站,端茶喝了一口,也出了门。
赵素到了慈宁宫,先上膳房里准备食材,食材泡发还得一阵工夫,她就折回慈宁宫,陪在旁边看陆太后抄经。这么两天的工夫,一份厚厚经文已经全抄完了,赵素帮忙整理成册,然后陆太后审核完,交给罗允:“送去相国寺,让方丈好生处理。”
这“处理”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烧了,或者做它用,赵素也不敢多问。
正要奉茶,外面太监就说皇帝来了。皇帝进门,恰与罗允迎面遇见。皇帝扫了眼她手上,径直入宫来。像是意外赵素在这里,门槛下顿了顿,然后伸手刮了下她额头,走到榻前来见礼。
“母后。”
陆太后端坐在锦榻上,示意他坐。“素姐儿去沏点皇上爱喝的来。”
“不用了,我禀个事情就得走。”皇帝在她下首坐下来。
“去哪儿?”赵素好奇地凑过来。
皇帝看了眼她,然后转向陆太后:“皇陵出了点事,儿臣要去看看。”
陆太后目光立时顿住。
皇帝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父皇的地宫坍塌了一角,石梁断了,工地上的将领与工匠均视此为大凶之兆,正谣言四起。父皇的灵柩还停在地宫旁,儿子心里也十分忧虑,既不愿他魂灵不安,也担心自己不孝才引起这后果。所以必须去一趟,打点好才能回来。”
这一席话说得赵素与陆太后皆都站直了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陆太后步下脚榻。
第280章 是谁来的信?
“就是前日夜间,接的奏报。”
赵素心下一动,前日夜间,那岂不正是在潜云寺?原来他匆匆回宫是因为出了这件事!
她纵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知道皇陵出事故,意味着什么,这年头的人就是很封建迷信啊,在生产技术低下的当今,工程塌方是很平常的事。
可是在世人眼里不是,在他们看来,皇帝之所以能成为皇帝,是有皇气的,要靠龙脉支撑的,普天之下,但凡有个天灾,都会使人联想到上天的惩罚,这回直接塌的是开国皇帝的地宫,能不使人大开脑洞?
关键是皇帝才登基三年,脚根还没立稳,若此时谣言传到朝廷,会很麻烦。所以他此时的决定,就显得十分有必要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事?”
即使陆太后身子还绷得如往常一样直,此时泛白的脸色也暴露出了她心底的震动。“你父亲的灵柩有事吗?出人命了吗?有没有人及时去解救?”
“父皇灵柩停放的位置还有些距离,一直有专人时刻守护,未曾波及。只是地宫里伤亡不小,不过儿臣也已经交代庆云侯妥善安排。”
“发生这种事,善后最重要!一定要处理好!”
“是。”皇帝颌首。“儿臣出门这几日,宫中朝上,就还是请母后费心照管了。”
“你放心去吧。”陆太后凝眉抬袖,又嘱道:“替我仔细看看你父亲的棺椁,一定不要让他被惊扰。”
“儿臣遵旨。”
皇帝施礼起身,看了赵素一眼,出门去。
赵素随上去,到了殿门外,皇帝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这次不能带你出去了。”
赵素点头:“我知道啊。你多加小心。”
“有我岳父随我同去呢,出不了事的。”
赵素看出来他故作轻松,但这样的话她心里也踏实了点。有庆云侯这样的猛将带头护驾,自然出不了事。
“京城里的动静,你也留意留意,等我回来好告诉我。”
皇帝抚了抚她发顶,大步下了庑廊。
赵素还是第一次这样看他的背影,高大而巍峨的宫殿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竟有些寂寮。
回到殿里,陆太后正在出神,逆光坐着的她看上去有些伤感。
赵素在先前皇帝立过的位置站定,静静地也没有说话。当年帝后恩爱,历尽千辛万苦也不离不弃,陆太后再强大,也终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面对丈夫的英年早逝,她一定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在这种痛苦之下,她还是抱持着积极的人生态度,心情愉快地当她的寡居太后,感受着余生的美好。也许她尽力去帮助那些柔弱的女子,就是用来忘却这份丧偶之痛的工具,但皇陵的失事,又把她这份痛给撕扯出来了。
“先夫这一生,可真是不容易。”陆太后幽幽地吐起声来,“他命运多舛,生来优秀,后天勤奋,拼打出这片江山,还没有来得及尽情铺展宏图,就早早地走了。我有时候都替他觉得辛苦,命运太不公了,应该让他多活些年头的。”
赵素劝道:“先帝也是太累了,也许老天爷是体恤他,想让他好好安歇着。”
陆太后苦笑:“这话也只是安慰安慰人罢了。”
赵素也这么觉得。她走过去帮她捏肩膀:“太后这阵子是不是因为天太热,没歇息好?要不要请太医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她总归是好奇陆太后是为何心事重重。
陆太后没回答,却说道:“长公主那件残甲,有下落了吗?”
“还没听说呢,不过据说段疏已经去信给威远侯。想必等他回来后才会有头绪。”
陆太后沉吟:“你知道么?当初驸马爷——也就是老威远侯,曾经请奏过要把长公主葬入皇陵。”
“……”
赵素还真不知道这层。“那先帝没答应?”
“不是没答应,而是当时山长水远,遗体运回京师多有不便,我们也不愿意她多受折腾,考虑再三,就在她牺牲的地方,划出一块地,专给她修了座公主陵。还赐了谥号。”
说到这里陆太后眉头又凝起来,“当时觉得想得周到,现在想想,却觉得也许运回来就好了,那么青濂这孩子也就不至于主动请命远去广西继承遗愿。
“在那里时常对着母亲的的坟墓,也不免睹物思人吧?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到底还是希望他开枝散叶,将霍家精神发扬光大。如今为一件遗物费尽心神,若是急出个闪失,亦不为我所欲也。”
赵素不免好奇:“威远侯去庶边,怎么把延平郡主也给接走了?”
正端茶的陆太后顿了下,目光转过来,莫名有些深邃。
赵素纳闷,正待探究,高述进来禀道:“何尚书的夫人,谢尚书的夫人,同递折子进宫请安。”
陆太后接折子看了看,随后沉吟:“传她们进宫来说话。”
说完转身赵素:“皇上出宫这几日,咱们对外就说太医给了养身方子,按例要静养几日。”
对这种说辞自然他们已是轻车熟路,赵素只要点头听从就好。
出宫去膳房的路上她却不免琢磨起先前那个问题下,陆太后给出的眼神,那看着也不像是因为她话题转得太快而惊讶,难道是她在回避?
算了,是不是也不要紧。
她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把唐家和程家这事摸摸清楚再说吧。
两位尚书夫人进宫请安,被陆太后留着用了点心才走。赵素把饭菜做好,看着她吃了一碗饭,一碗汤,这才出宫。
回府后她径直问起花想容。小菊道:“还没回来呢。”
赵素抬头看了看将黑的天色,先回了房。
玉兔东升,照耀大江南北。
京城里一派静寂之时,广西边陲的驻地将军府里,一名银甲未除的年轻男子正拿着封件在庑廊下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