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敏约我在她的工作室见面,因为她说,她工作室的环境更适合进行她的工作。
到地方后,我发现她的工作室装潢极其简洁,四周都是乳白色,搭配的却是深蓝色的家具。
“你很喜欢这种蓝色吗?”
我记得,色彩都是有语言的,蓝色这种冷调的颜色,往往会给人一种忧郁冷漠的印象,因此很多人会避免在家里用这种颜色。
而我虽然在认识兰医生之前没看过别的心理医生,但按照我的理解,心理医生的工作室应该都更倾向于采用明亮温柔的颜色吧,会有助于预约前来的病人放轻松,不感到压抑。
这样频繁的使用神秘的蓝色,真的让我觉得很特别,又在同时感到一股冷意。
兰敏轻轻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带任何情绪,淡淡道:
“你不喜欢吗?”
她反问我,我愣了愣,然后笑了笑说:
“我还是挺喜欢蓝色的,但不像你这样偏爱。”
兰敏微微抬起嘴角,接着道:
“那如果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涂满了鲜亮的正红色,另一个涂满了这样的深蓝色,你会选择在那个房间里待上整整一天?”
我想了想,如实道:
“我觉得整个房间只剩下一种颜色,不管是什么颜色,都有些可怕呢。但要我选的话,我还是选择蓝色吧。”
兰敏嗯了一声,看着我的眼里闪过一丝浅淡的痕迹:
“比起蓝色,你更不喜欢红色。或者说,你讨厌红色。左夫人,红色是不是很容易让你联系到血?”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震了一下。
血——
之前和左愈一起去那个拍卖会场,在主人的后花园里,见到倒在地上被子弹击中肩膀的戴安娜,她鲜血如泉涌——
看到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头晕目眩。
也是在那时候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和过去有关的片段。
虽然之后再醒来,当时那瞬间想起的很多事和画面又都想不起来了,可我却记起了一小部分往事,也找回了昔日的一些感情。
“如果站着很累,可以坐下来说。”
兰敏看我出神,微笑着开口。
我猛地回神,就像是被敲响了警钟,看着她那双闪动着好看光泽的浅淡秀美双眸,忽然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没错,我意识到自己不想告诉她那个后花园里发生的事。更不想和她说,我都想起了什么。
“左夫人,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你好像对我有敌意。”
片刻后,兰敏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顿时感到尴尬,只能支吾道:
“呃,其实不是的,就是我这个人有些认生,所以见到你才有点放不开。”
兰敏笑了起来,她的笑意很好看,柔美又不失深度,很高雅,可她却给我一种无形的咄咄逼人的感觉。
“左夫人,你以前没和心理医生接触过吧?我看你很没有经验的样子。你要知道,心理医生是最会看别人有没有在说谎的。你刚才说你认生,我觉得你在说谎。”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道:
“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引起了你的戒备,但我希望我们能坦诚相见。心理医生最需要的就是客户对我们的信任,这样我的工作才会有效率。你可以放心,职业操守规定了我不会泄露客人的隐私,任何情况下都不会。”
我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抱歉地笑道:
“其实我就是没看过心理医生,对这样的情景有些抵触,不是针对你。”
兰敏淡淡地笑着说:
“好,那我会通过努力,慢慢让你信任我。”
她带我进到工作室最里面的房间,示意我躺到最中间的床上。
我听话的照做,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闭上眼睛,听着音乐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不要排斥我,尽量对我说真话。如果问到你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不回答。”
兰敏的声音悦耳至极。
我闭上眼睛后更感觉到她声音里的魅力,她的声音不是会让人变得激动的好听,而是淡淡的,会让人不知不觉就平静下来的空灵。
这样的声音,应该很适合催眠吧?
忽然有了这个念头,我又是眉头一皱,对催眠这个词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和厌恶。
为什么?
恰好这时,兰敏轻声道:
“放轻松,我们开始了。”
她放的是舒缓如细水长流的纯音乐,几乎让我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前几个问题都无关痛痒,不过是问我的爱好。
但到了后来,她话锋一转:
“你有个妹妹,你还记得她吗?”
我其实是记得温霏的。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但我对她的印象很深,自从在拍卖会上昏倒后,我就意识到,我和她的关系一定很不好。
“记得一点,我们是孪生姐妹。”
我回答。
兰敏又继续问:
“你记得,她曾经无数次捉弄过你吗?”
这一次,我顿了顿才说:
“我有隐约的记忆,她生前并不喜欢我,但她具体都做过什么,我不记得。”
下一刻兰敏道:
“那你记得,你的先生左愈在娶你之前,最先和他订婚的人其实是温霏吗?”
我睁开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兰敏。
“我知道这件事,但不是记得。我被左愈带回之后,很多人都告诉过我这件事。”
看着她,我并没掩饰声音里的冷淡。
兰敏嘴角的浅淡笑意不改:
“那对左夫人来说,我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了?”
我淡淡道:
“是的。”
兰敏的笑意微微变深:
“左夫人,故意问这些会让你的情绪起伏较大的问题,是我的心理疗法的一种。因为,你当初是受了刺激才会失忆,现在想找回记忆,也必须受到刺激。而情绪的剧烈波动,从来都是对付失忆症的最好解药。”
她说这些心理疗法,我听着,没什么想说的。
“既然左夫人没有异议,那好,下一个问题,你是否还记得,你曾在监狱里待了三年的原因?”
我抬了抬眼皮,说:
“不记得。”
其实我知道原因,但不是因为我想起来了,而是我听别人说过。六年前,因为一个过失杀/人案,我进了监狱。
兰敏似乎没听出我话语里的排斥一样,无动于衷地接着问:
“那你还记得,你这三年里都经历过什么不公平的对待吗?有人曾对你拳打脚踢,还把你关进黑屋,导致你之后都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中,这些事你真的都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种刻入血肉和骨髓,本能般的痛苦,还有你受过的非人羞辱,被逼着跪在地上向人磕头,还被人用鞋底踩你的脸,这真是你能忘记的吗?”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脑袋里轰轰作响。
兰敏还在问:
“你难道真的忘了,当初送你进监狱的人是左愈,是他不听你的解释,无情地亲手送你入监狱,只因为他相信你妹妹的话,相信温霏那一句她很无辜,是你要陷害她。所有人都说过左愈一点也不爱你,他爱的人是温霏,这样的痛你想不起来了吗?”
————
“总裁,这些天你真的要按照那个女医生的话,不和夫人见面?”
电话里,艾米丽有些不赞同地说。
左愈冷淡道:
“有些事,你不知道。”
艾米丽确实不知道一些事,可女人的直觉让她对那个只见过照片的兰医生并无好感,她总觉得作为心理医生来说,那女人给她很可怕的感觉。
是的,兰敏看上去就很厉害,很聪明,可艾米丽觉得她有一双不会同情别人的眼睛。
“总裁,我不干预你的私事,只是有句话我必须对你说,有时候比起相信外人,更要相信自己,只有你才是最能给夫人幸福的那个人。”
艾米丽并不认同兰敏所谓的刺激疗法,哪怕兰敏的履历再华丽,曾用这种疗法治好过多少病人,她都不认同。
在艾米丽看来,伤疤就只是伤疤,如果什么劳什子记忆要靠着揭伤疤来找回,不如不找。
左愈在沉默过后,轻声道:
“谢谢你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