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问:“身子还疼吗?”
昨儿实在太仓促了,很多事儿根本顾不上。
苏瓷:“……”
她有点想笑,这问题怎么那么想小言里男女主啪啪后的经典台词呢?就是杨延宗嗓音天生带着淡淡漠然的质感,表情也是,听起来感觉差老远了,但她又没好意思笑,这问题有点让人尴尬啊。
她溜了他一眼,咳咳两声,一本正经说:“没事,反正也没多长时间。”
说的时候是没心的,就表示一下没有不舒服嘛,但说完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忍不住喷笑出声。
果然人不能尴尬,尴尬就容易说错话啊!
杨延宗脸黑了黑,不过苏瓷大眼睛立马溜过来了,眉眼弯弯,带着笑瞅着他:“杨大哥。”别生气嘛!
他冷哼一声,最后暂且先饶了她,心里却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不过两人经过这么一闹,那种怪怪的氛围倒是不见了,相处间重新恢复正常。
两人是去上阳宫的,德庆宫和上阳宫距离倒是非常近,只是有些御道却是御驾出行才能走的,其余人等不管是谁一律得绕道,就得兜了好大一个圈。
沿着石板路缓行,一路绕上朱廊,顺着朱廊一路行至苍龙门附近,两人一路低声说了几句,不过基本都是苏瓷说的,杨延宗简短“嗯”应上一声,两人走着走着,忽前面引路的徐姑姑顿了下,她头往廊外的苍龙门望了下,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似乎添了点隐晦东西。
于是杨延宗苏瓷也跟着眺望了眼。
只见苍龙门后,有一个年轻男子穿过宫门后正往内宫行来。
苏瓷心里哇了一声,她和徐姑姑也算渐渐熟悉,她胆子也算大的,于是好奇问了句:“这是谁呀?”
徐姑姑已经收回视线,淡淡道:“这是虔王殿下。”
苏瓷恍然大悟,原来是虔王啊!
虔王可能大家有点陌生,但他儿子大家就有印象的,前头说过,老皇帝原先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坤皇后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今年七岁,这孩子现在还养在长秋宫呢。
当然,这对于现在的苏瓷而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的这位虔王。
第一眼,苏瓷真有些惊了,哇,这虔王真好人才啊!
颀长清癯,身形高瘦,肤白眉黑,风姿淡雅,如同江南烟雨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年轻男子,一袭青缎白底宽带束腰的秀色王袍,穿过苍龙门大广场往这边行来,天青烟雨,水雾朦胧,渐行渐近。
苏瓷还真是头回见这款,俊美到极致,气质到极致,关键是他眉目拢着一抹淡淡的愁绪,让人根本就没法将他和权欲熏心扯上一丝半点的关联,反而第一眼就下意识相信,他并不是想送儿子进宫的。
“是虔王不假,他该是来探望幼子的。”
苏瓷说:“我原来还以为,虔王年纪该很大了。”没想到这么年轻哇。
“虔王膝下共二子,长子原配先妃所出,幼子则是继妃所出。”
虔王身边还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大小面貌相似,那这位就该是长子了,父子俩一同进宫探望襁褓就被接进宫养的幼子和弟弟。
虔王在朱廊下与几人擦身而过,认出了徐姑姑,还点了点头,徐姑姑敛目,还了一礼。
近距离看,这虔王更加养眼,皮肤白皙看不到一丝毛孔,那种扑面而来的淡雅轻愁感强烈到极致,简直是苏瓷见过最佳气质男性,一骑绝尘,没有之一。
苏瓷其实没表现出来的,就眼珠子转了一下,她可没忘她身边站着杨延宗,作为未婚妻的她总不好表现太过,就暗戳戳欣赏和哈喇子一下。
但苏瓷不知道,人心情极佳的时候,总会容光焕发的,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杨延宗是个观察力极其敏锐的,他从虔王身上淡淡收回视线,睃她一眼,却发现这丫头双眼锃亮锃亮的,比刚才亮了起码一个度。
她看似收回了视线,但实际余光仍笼罩着虔王转身的方向。
杨延宗恼得要死,真是要被她活活气死了,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女人!他突然发现,哪怕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她也根本没改变过什么。
他记得苏瓷第一次见季元昊,她就猫在草丛里瞄了好半晌的。
苏瓷被杨延宗拉着一把,拖着大步往前走,她诧异侧头,却发现他在瞪她,那眼睛好像要喷火似的。
苏瓷莫名其妙:“怎么了?”这又是气的什么?好端端的呀?
杨延宗重重冷哼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看来,不成婚这个女人都不会老实的!
……
下了朱廊,沿着宫墙穿过苍龙门大广场,风很大,横着扫过来衣衫下摆和鞋面都被打湿了,但谁也没吭声。
上阳宫马上就到了,已经能看到了重檐庑殿顶下的大红金柱了。
这时候,不管是杨延宗还是苏瓷,不管是莫名还是恼怒的情绪,都统统抛到一边,两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绷紧了起来。
苏瓷昨天就给杨延宗说过,老皇帝的伤口要拆线了。
本来前些天就能拆的了,但皇帝这病患不同其他,一般人拆线后伤口还会疼上一段时间,但老皇帝你敢这么和他说吗?苏瓷索性不哔哔,就伤势差不多痊愈再拆吧。
换而言之,目前老皇帝的治疗已经进入尾声了。
她和杨延宗进宫之事,也马上要出一个最终结果了。
如果不是这样,两人昨天也不会那么迫切,苏瓷也不至于他一示意她就答应给他弄了。
转折就在眼前,是好是歹,能不能顺利安然回家,怕就看今天了!
治好的皇帝还不算完的,古代有句话叫雷霆雨露皆君恩,尤其是现在局势这么复杂,杨延宗身份还这么敏感。
苏瓷深呼吸一口气,侧头看杨延宗。
这个男人内敛无声,如同凛冬兵锋的河面,从窥见上阳宫的宝顶伊始,他安寂无声中蕴着一种极度危险的紧绷。
徐姑姑率先登上台阶,两人落后几步,借着收伞的动作,杨延宗那双沉沉锋锐的眼眸瞥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道:“切不可惊慌,保持镇定。”
苏瓷飞快点了一下头,徐姑姑已经转过身来了,将伞交给迎上来的小太监,苏瓷也跟着把伞给他了。
一行三人转身往大殿殿门行去。
雨天宫中穿的雨鞋是高底木屐,徐姑姑不知怎么练的,走在坚硬的汉白玉廊道上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可苏瓷不行,她怎么踮着脚小心走路,都还是听见一点声音。
“咯咯咯咯”,细微的木屐敲廊声音在极度安静的宫廊上被无限放大,明明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管是配刀执戟朝外的护军还是垂眉敛目立在墙边的小太监,统统都没有一点声音,就好像雕塑死物一般。
那“咯咯咯咯”一下下非常清晰,像敲打在人的心脏上一样,让人小心肝不自禁蜷缩成一团,苏瓷十分后悔,早知道她不穿雨鞋了,绣花鞋底子虽然和纸一样薄,但湿就湿吧,反正鞋面都湿了也不差鞋底了。
到了殿门前,宫人取来一双软底绣花鞋,服侍苏瓷换上。
现在上阳宫的宫人太监对她都很客气照顾的,自从她治愈老皇帝之后。就是不知道,今日过后还有没有这个待遇了。
今天阴天,殿内燃了烛,但老皇帝年纪大了,过多过亮的光线会让他感到刺眼,所以每次一次来,上阳殿的烛光总会偏昏暗。
有种殿内进入殿内,有种昏暗了两个度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苏瓷的心理作用,总感觉今天的的龙涎香味道格外浓郁,熏得人头晕。
老皇帝刚下朝,已经换了常服,正坐在玉阶上的髹金大椅上,斜倚抬眸,一只手搭在宽大的扶手上。
杨延宗和她一起进来,可是不管是徐姑姑还是守门的小太监,全都视若不见。
苏瓷舔舔唇,妈耶,有点紧张啊。
真是人不死都被吓死。
她心里吐着槽,面上却一点都不敢显,老皇帝不动,她就跟着徐姑姑登上玉阶,孙时平捧了一大个铺了白麻布的髹金大托盆上来,上面一色的剪子弯针持针器镊子等物,簇新精致。
——这个把月来,她这医疗器械可谓鸟枪换炮,就是不知道以后还归不归她了。
孙时平身后一溜的小太监捧着铜盆胰子等物,苏瓷净手擦干,已经有宫人跪下小心掀开盖在老皇帝腿伤的毯子,苏瓷小心剪开明黄色的外裤,剪断黑色的丝线,用镊子精准夹住,快速一抽。
她小心用余光瞄了瞄老皇帝脸色,这拆线是有些疼的,但后者并不愿意再服麻沸散。
老皇帝慢慢捻着手上一串深褐的沉香木珠串,不疾不徐捻动,苏瓷抽线那会,动作也没缓滞过,那已见层层皱褶眼睑下的眼神幽深不见底。
苏瓷不敢再看,瞄一下赶紧把余光收回来,全神贯注在手上的剪镊上。
皇帝的伤口虽多,有三个,但苏瓷技术很好,当初开的创口较小,拆线速度很快,前后也就一分钟左右,就搞定了。
拆线口沁出一点血珠,她用棉巾擦过后,过不了多时,血珠不再沁出,就好了。
孙时平见苏瓷放下东西洗手,忙问:“苏姑娘,不用给上点药吗?”
“不用,只是一点表皮小伤,没必要的话,药还是少用的好。”这是为了减少抗药性。
苏瓷低头洗好手,轻手轻脚从侧边步下玉阶,那边孙时平和宫人要伺候老皇帝进内殿更衣,老皇帝却抬了抬手,无声止住了。
他将视线投到玉阶下的苏瓷、以及立在殿门不远沉默依旧的杨延宗两人身上。
苏瓷舔了舔唇,来了!
今天的主题终于来了!
也不知最后会不会演变成暴风雨,而他们又能不能在这场暴风雨中全身而退,并火中取栗!!
而最后一个,是杨延宗心内一闪而过的。
他微微垂眸,长年从军的腰板却如标枪一般笔直,悄然无声间,整个人绷到了极致!
大殿之内,气氛悄然变了。
嗅觉极其敏锐的孙时平徐姑姑等人,当即神色一敛,无声退到自己该待的位置,垂首不语。
皇帝先对苏瓷说话,这时候的他,对苏瓷还是算相对和颜悦色的,伤势顺利痊愈,他虽应不可能再受外伤,但想留这一个奇技良医在身边有备无患顺理成章,就是苏瓷是个女的麻烦了点,不过这对于皇帝而言也不算事,为此,他已命人拣了几个年龄品貌都不错的宗室子,并御笔圈了一个。
“苏大夫神乎其技,有御医太医所不及之处也,”老皇帝声音和缓:“你正当韶龄,正是适婚之时,……”
来了!
果然啊!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了!!
苏瓷立马抬头,赶在皇帝再度发声之前,赶紧稍稍提高一点声音:“谢陛下关怀!臣女不敢居功,臣女,臣女已有未婚夫婿。”
她装作羞怯腼腆回头望了杨延宗一眼,两人视线碰了一下,一触即分,苏瓷回头,对老皇帝道:“臣女和杨将军有婚姻之盟,乃家父做主于数年前所定,婚期就定在本月。”
她笑笑:“陛下,臣女和杨将军马上就要成亲了。”
“哦?”
这点老皇帝当然知道,他漫不经心:“马上要成亲,那不就是还未成吗?”
他连看都没有看杨延宗一眼。
连一品二品的朝廷大员单拎出来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一个京外四品武官?
杨延宗在他眼里,就是个小人物。
可偏偏就是个这个小人物,在乌川以一己之力粉碎了他借机捣碎三大王府的筹谋!
并且,甚至促使三大王府拧成一股,让朝中局势再度大变,让他一时处处忌惮无从下手!!
在老皇帝眼里,这杨延宗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所以他连一丝眼光都吝啬于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