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这两个字,是禁忌词啊。
不会是自卑,木慈平和而坚定,并不是会把别人的赞美听成反话的偏激类型。
个人意识太强?有可能,有些人确实不喜欢被人评价定型,也很符合他的性格,可不值得特别出声反驳。
还有一种可能,特别曾经给木慈带来过严重的心理创伤,他不想做一个特别的曲高和寡者,而想做一个一视同仁的好人,这也就解释了出现在他身上的矛盾本性,既过分感性,又过度理性。
他在压抑自己的本性,去扮演另一个角色。
被伤害过?不,受挫的人通常更想报复,更愤怒,更想要表现出自己;要不就是被彻底击垮破碎,变得懦弱而不堪一击。
左弦点了点烟灰,更可能是伤害到了别人,而且这次伤害,让木慈痛不欲生,极度后悔。
现在的信息还不够,只是猜测而已。
左弦抽了口烟,仰起头慢慢呼出青蓝色的烟雾,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是第二个猜测,能改变木慈到这种地步,说明在那些过往里,那个人极为顽强地生长在木慈身上,打下一个不可抹灭的烙印,足以让所有不曾参与过那段回忆的人通过木慈就能看见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烟头被碾熄在烟灰缸里。
左弦焦躁地皱起眉头,这个猜测让他有点不快。
在电影院里又停留了两只烟的功夫,左弦才走出去,走过几节车厢后,他再一次来到了水族馆车厢,这次很干脆选择了游览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却发现木慈待在玻璃的另一头。
木慈的头发要比正常男性长一点,没有苦艾酒那么夸张,不过也足够扎个小尾巴,此刻如一簇茂盛的水草摇曳在水中。
无数五彩斑斓的小鱼穿过那游荡着的头发,木慈就像沉溺海底的一座雕像,无动于衷地长眠在水中。
大概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苏醒,开始游动起来,划臂打腿,是自由泳。
木慈的姿态轻松而优雅,身体直挺,穿着衣服也能看得出来他身体的每个关节必然相当灵活,一开始速度不算快,后来就开始慢慢加速。
这可绝对不止是学过游泳而已。
游览车跟上了木慈,看着他穿梭过银色的鱼群,避开环绕的水母,像条活在水里的白鲨,流水带动衣物,露出他柔韧的腰身,只是匆匆一眼,又很快被布料覆盖。
左弦决定午餐喝海鲜粥。
等到木慈游完这一程,左弦已将游览车开成碰碰车,对方并未觉察水波之后有视线跟随良久,伸手按下开关,水簌簌抖落,漏入脚底的空隙当中。
木慈下意识抖抖耳朵,却没有感觉到熟悉的流水,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在游泳。
于是他打开车厢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左弦在水族馆里待满十分钟后才离开。
逛车厢可不是轻松的活,更别提他们还看了一场电影,吃午餐时已经较晚了,木慈跟左弦并没有坐到一起,而是各自一桌解决了午饭,到晚上时高三生又来喊人,他们三人这才凑一桌吃了晚饭。
久居象牙塔的高三生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社会跟大人的复杂,因此搞不明白状况,在伊甸画廊时,木慈跟左弦的关系明明不算太差,不知道为什么眼下变得活像一对好聚好散的离异夫妻,客气却显得疏离。
成年人的冷淡往往没有孩子那么直率坦荡,会明确地表现在脸上,会故意闹起别扭暗示对方,更像悄无声息地关上一扇门,连告示牌都懒得插一个。
除了朋友,他们还可以是合作关系,根本没必要闹僵。
高三生以自己还没来得及考上名牌大学的聪明脑瓜思考片刻,没能成功想出任何结论,于是放弃得非常果决加迅速。
回房间时,经过酒吧车厢,木慈再一次看见苦艾酒,他被众人环绕着,犹如众星拱月,端着一杯美酒,及时行乐。
比起车上芸芸众生,他倒更像活着,显得格外特别。
那些人,也许是爱慕,也许是试图贪婪地从这个男人身上汲取些许热度,好驱赶漫漫长夜的恐惧,总之各取所需,与木慈无关。
木慈收回眼睛,回到车厢里睡过一夜。
倒是左弦的休息时间再次减半,他在第三日正午拿到了新车票,连同几个才休假满一周的倒霉蛋。
倒霉蛋们不知所措,夏涵显得有些关切,倒是左弦安之若素,十指交错放在膝头,姿态端庄如拍广告的男模:我还以为肩膀上这家伙难得安分能延长休假,看来逃票还是不可取。
逃票?苦艾酒耳聪目明,嗅到新线索的味道,立刻停下安慰不幸的几颗星星这一举动,将头转过来,你做了什么?
一点失败的新尝试。左弦皮笑肉不笑,想亲自试试吗?
苦艾酒爽朗大笑,用手捋过头发:这就不必了。
新站点没有任何线索,无从分析,直到夜间七点半才播报靠站消息,离零点还有四个半小时。
通常下车就是检票日当天,按照木慈两站的经验来看,这次左弦他们的站点不会太遥远。
下车前,左弦按响了木慈的门铃,递过来一本看上去经常使用的手记。
清道夫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我只能托付给你了,你可以分享给夏涵他们。左弦微微笑了笑,如果我这次回不来,记得帮我种盆花。
木慈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捧着笔记,试图想说些什么。
等到木慈终于想到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左弦已经走了。
火车微微一震,显然是重新开始发动,木慈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默默拉上门,这才带着那本笔记回到书桌旁。
他正好在做站点总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给阿笋和光阴两位小姐姐加更,晚上还有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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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火车日常(04)
血眼的特殊性导致左弦经历过的站点比车上所有人都多。
大概是因为内容过多的缘故,左弦的手记要比木慈的总结稍微乱一些,不过更加详细丰富。
比如木慈的第一站,福寿村,他只写下了旅馆鬼附身跟斧头怪物,解决方式:前者无,后者可以用宁宁的玩偶安抚。
而左弦就认真得多,他不但记录了背景故事,还清楚地写出福寿村触发死亡的机制跟几条可行的生路,死亡人数跟原因,分析了福寿村的难点,甚至记录了存活的新人特点。
木慈看着自己跟韩青的评语,一个是容易煽动,另一个是有待观察,忍不住翻了过去。
下一页是伊甸画廊,左弦对伊甸画廊的评价超出想象得低。
一来是这个副本相当吃人性,运气好能团灭,运气不好遇到他们这群比较自律的,基本上束手无策,属于上限跟下限都非常夸张的弹性副本;二来琳娜跟杀马特的怪物虽然非人力所能匹敌,但的确能够造成物理伤害,而且进食三十分钟跟十一点后出现也是弊端。
不过这些当中,还有一条最让木慈在意。
并不是每次下站都是检票日当天,在左弦的手记里,出现过需要从一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的站点。
他在那一站的停留时间是十三天,其中有三天是安全时间,只要在检票日当天赶到站点就足够了。
这类存在安全时间的站点,无一例外,都是高难度,通常人数也非常多,几乎是用人命来填。
左弦通过一定数量的站点,就会出现有安全时间的站点,不过数量并没有规律。
这本手记虽然谈不上能保木慈的性命无忧,但的确是非常可贵的经验总结。
木慈慢慢合上手记。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左弦为什么要给出这本手记。
他的人缘还没差到这么离谱的状态吧?
得到左弦的手记不意味着能得到左弦的智商,木慈想不出具体原因,只能归于对方是在为伊甸画廊的那句话道歉。
实际上,他说得并没有错。
在当时的情况下,牺牲一个人,总比牺牲所有人都好。
可事实上真的能这么操作吗?谁甘愿被牺牲,谁不想活下去,被推出去的人是否会反咬他们一口?这种冷血残酷的想法,说不准会引起更大的反弹,丢掉所有人的性命。
当我们漠视他人的生命时,他人同样会漠视我们的生命。
木慈当然明白是高三生的崩溃让左弦的暗示露骨起来,他所说的牺牲品,是指离开的高三生,而不是其他人。
不管是活下来的高三生也好,还是主动踏上死亡道路的余德明,在伊甸画廊里遭遇的一切确实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任何人逼迫,也不是左弦刻意牺牲某个人。
可木慈同样明白,左弦所谓的牺牲,其实并不单指高三生一个人。
结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尖叫逃跑的高三生幸运地存活下来,一路遵循规则的余德明被怪物捕食,这并不是左弦的判断错误,只不过是命运向他们这些挣扎存活的人发出嘲弄声。
如果当时余德明选择放弃照片,如果高三生还是遇到清道夫而没有遇害,他们准备前往一楼时遇到了怪物,那左弦会选择牺牲谁?
从左弦说出牺牲的那一刻开始,木慈就清楚,所有人都已经是备选品。
伊甸画廊的困境,少了高三生,还有一个余德明,可他们总有一天会遇到相同的困境,遇到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刻。
就如同清道夫所说的那样,这双手难免有一日会沾满血腥。
一个互相奉献的团队,一个互相依赖的队伍,凝聚在一起,为了更多人存活下去,而放弃自我,那才叫牺牲。
左弦的提议,是强者屠戮弱者,这把刀一旦提起,终有一日,会落在每个人的头上。
从放弃人再到主动杀人,实际上没那么艰难,人的堕落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就像伊甸画廊里的琳娜跟杀马特,他们的恶被无限扩散放大,最后变成扭曲的怪物。
即便如木慈自己,也眼睁睁地看着余德明断气,他没有试图抢救对方,没有还手,而是蹲下身,了结对方最后的心愿,然后将对方当做诱饵抛出去。
从同伴到牺牲品,木慈没有迟疑过一秒钟。
因为人已经死了,因为人没有用,因为人不站在我这边,因为人不是我只要找到一个借口,就能心安理得地改变想法。
就像一件衣服上被撕开一个口子,它不会随着时间愈合,也不会保持原样,而是会慢慢撕扯开来,越来越大。
左弦实在不必道歉。木慈想,最后一刻,我同样更重视自己的性命。
前几天的新鲜劲儿一过去,一直显得乐观开朗的高三生就萎靡不振了下去。
他不再到处乱跑,也不再兴奋地来敲木慈的房门,更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发呆,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这次轮到木慈去敲他的房门,带高三生出来吃饭。
木慈看得出来,他很想念父母,很想念同学,想念那个考试是人生最大难关的过去,跟余德明不同,他们都来得太匆忙,来不及带走什么,也来不及留下任何东西。
只剩下大脑里的回忆。
夏涵偶尔会当一把心理医生,给高三生疏导疏导,结果没两天,火车干脆把他也弄下去了。
木慈只好跟高三生大眼瞪小眼。
实际上每天都有人上车下车,不过由于没有合作过,加上没有人介绍,大部分人对木慈来讲都只是陌生且友好的乘客。
考虑到以后很可能会合作,所有人都不会轻易起冲突,火车里的气氛就更加融洽了。
第六天,韩青跟几个新人一起上车,已经明显变成一个小团队了,见着木慈在场,他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很快坐回去了。
高三生惊讶地往后看看,问道:木哥,你朋友吗?
嗯,算是吧。木慈一勺子戳破布丁上的焦糖,将黄色的布丁搅碎成块,第一站的同伴。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木慈发现车上最多的时候也不会超出二十个人,一旦上车存活的新乘客足够多,第二天下车的老乘客数量就会立刻增加。
有时候又会隔着好几天,既没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
等到第九天,车上的人就已经换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木慈、清道夫、苦艾酒三个人没有下站。
大群的主要功能是寻找同站乘客,因此不管人多人少,大群都不算特别热闹,人特别多时会自建小群,互相不干扰。
上午九点二十分钟,躺在床上看电视剧的木慈忽然听见桌上的手机震动,知道一定又有乘客要下车,他的桌上没车票,这一批人里没他,不过也该看看,说不准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yoyo鹿咩:有人拿到车票了吗?
信天游:来了来了!不过谁知道底下的鬼画符是什么?好像是什么票,看着怪吓人的。
一夜春风:举手!
脱毛脱发不脱单:哇哇,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车票就来了
圣三一:发来看看~
yoyo鹿咩:是日文!以我看动漫二十多年的经验做担保!
脱毛脱发不脱单:厉害啊小妹,顺便给翻译一下啥意思啊。
yoyo鹿咩:其实我聊天跟听还行,看就不太懂了。所以发上来大家一起研究一下!【照片1】。
一夜春风:他不是小妹,是小弟。
信天游:疑车无据。
脱毛脱发不脱单:我就爱叫他小妹。
照片上是一张细长的票,看上去很像是音乐会或者舞台剧会发的那种票,设计得非常诡异,颜色暗沉,无数惊悚恐怖的面具挂在背景当中,几句黑沉沉的日文印在上面,发出渗人的邀请。
木慈眯了眯眼睛,开始慢慢打字,而群里已经滚过好几条信息。
千云巧弄:好家伙,一大早愣是把爷吓清醒了。
404:圈一下左魔王啊,他再恐怖也没车站恐怖啊,怕啥子。
信天游:人家早下车了,现在还没上车呢,你以为我们不想找啊,没看人不在线吗?
山有木兮:背景看起来是能面,这张票应该是有关能剧,不过什么剧目我就不清楚了。
一夜春风:谢谢大佬!
信天游:谢谢大佬
脱毛脱发不脱单:谢谢大佬!
yoyo鹿咩:好家伙,不然人家怎么叫山有木兮呢,这文化水平,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