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医生说的话是对的,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做截肢手术。忍着发烧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他从医院跑了回来。
可是回来又怎么样?除了让破溃的面积加大没有任何意义。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头,一个大男人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他的脑子里此时正天人交战着,一边是去截肢,好歹能保住条命,虽然以后不能亲自掌勺了但还有徒弟在总是还能过下去。另一个声音又怒吼着命运不公,就是划破一条伤口就想要了他的命,他想跟命运杠一杠,无非就是活下来或者痛苦死去。
他知道想要硬抗下去完好的活下来的希望不存万分之一,他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要是幸运的人能碰到这事?
就在他想要妥协,告诉自己接受命运的捉弄,去医院做截肢手术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师傅,要不要看一下中医?”
疽毒内陷
他的脑子因为发烧的原因满满涨涨的,转的很慢,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人在说什么,但丝毫没有探究的意思,只是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语速缓慢地说道:“小姑娘,我这病中医可治不了,这是快病,没准明天就嗝屁了,所以啊,中医就算能治我也等不起。”
‘中医是慢郎中’这一结论还真是深入人心啊!何清越耸了耸肩,甚至要改变这种看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很小就学习中医,曾经治疗过多起重症危症的患者,跟你相似的病例也曾诊治过。脓毒血症是西医的说法,中医叫疽毒内陷,你可以在《疡科心得集》中查到这一病症,就能发现吃中药就能治好,完全没有必要去截肢。”
徐国良也不知是没听进去还是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抖着唇问,“这书在哪能买到?”
“大一点的书店就能买到。”何清越说道。
“扬子,你,去书店给我把这什么心得集给我买来。”徐国良吩咐大徒弟。
“《疡科心得集》”何清越从兜里掏出处方笺,在上面写下五个大字,然后撕下来。
京片子男人看了眼何清越,接过纸条扭头就跑。
徐国良一手撑地站了起来,中间好悬没站稳一个趔趄,还是他妻子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倒。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全身都是虚软的,身上烧得厉害,如果没有支撑很快就会摔倒。他强撑着走到何清越面前然后坐在她对面,这么三五米的距离他走的竟然气喘吁吁。
坐到椅子上,徐国良拿过茶壶灌了好几口问道:“小姑娘,你能治?”他细细的打量何清越,深深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一样。
何清越抬了抬下颌,也没说能不能治,只说道:“我家就住在前面那一片,来过你家几次了,一想到这样的美味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哈哈,只要我好了,这菜馆子就倒不了。”徐国良满脸烧得通红,却还是打起精神道。
“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吧。”何清越说道。
徐国良利索的伸出手,何清越细细的诊治一番,又面不改色细细的查看他手掌的情况。说实在的这手的模样现在为实是不太好看,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亏得这姑娘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看上几分钟。一一查看过后何清越抬头问道:“你要我给你治吗?”
徐国良一眯眼,“你能治好吗?”
何清越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保你的手平安无事。”
“小丫头,你不是在诓我吧?”徐国良心跳的厉害,却还是故作镇定道。
何清越摇头失笑,“骗人一般都是能从中获取到利益才会这么做,我诓你能得到什么?”
的确,她什么都没说过,没有提过跟诊金有关的半个字。这样一来很多话就不好说了,要不要赌这一把?
徐国良定了定心神,“我信你。”就冲着这姑娘查看伤口时的态度,他就相信这是一个有本事的,老话说有志不在年高,他愿意相信这姑娘一次,就算输了,那也是自己命不好。
“我打个电话。”何清越说道,然后拿起电话拨到家里。
徐国良的症状她已经清楚。
气不能引血化腐成脓,火毒返现入营,局部创色紫黯,根盘散漫,疮口干枯无脓,灼热剧痛,全身壮热口渴,烦躁不安,神昏谵妄,舌质红绛,苔黄腻,脉数红。
热毒入营证,多见于疽病1~2侯。
这时候就要清营解毒,清心开窍。
把自己要的药材一一交代好就挂了电话,徐国良问,“这些药都是给我吃的?”
“是要熬成中药服用的,还有一部分是要做成药膏敷在患处的,内外结合你这只手才能保住。”何清越笑道,手在处方笺上唰唰唰的写着。
家里距离餐馆很近,十多分钟的功夫何铭璋就到了,倒是徐国良那个大徒弟人不知道上哪买书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爸爸,你怎么过来了?”何清越惊讶道。
何铭璋微笑,“你要的药材家里不全,你冯叔去买了,怕你这急着用我就先给你送来了。”他放下手里的行医箱和中药。
何清越查看了下说道:“内服的药都在,外敷的药得现做,不急,先把烧退了再说。”说着让徐国良这边准备煎药的炉子。
徐国良这餐馆,别的什么都缺,就是这些家伙事不缺,没一会儿蜂窝煤,小炉子连带着陶罐都准备齐全了。何清越手脚利落的处理着药材,也不用称,手一抓分量妥妥的。一看这利落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熟手。
徐国良全身上下没什么力气,却也不肯移开半步,坚持留在这里看着。见到何铭璋的时候他这心又稳妥几分,这样气度的男人绝对不一般,能任由孩子做这样的事由此可见他是信任女儿的。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专注,何铭璋察觉到看过来,见他的样子就笑了起来,“大哥放心,我女儿从小就学中医,她既然答应会治好你就一定能治好。我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你可以放心交给她。”
“你是啥病?”徐国良看着这个男人,实在这个人的气质太过引人注目了,没见他大嗓门的妻子在这人面前都温声细语起来,就是他这个大男人也不由自主的放低音量。
何铭璋十分自然的说起自己的病,徐国良夫妻俩皆是不可思议,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把他打量了个遍,却怎么都看不出这人以前是坐轮椅的,还是个瞎子。
“东北滨城你们知道吧?那里有一家回春中医院,你们应该不知道,刚开起来没多久,那就是我女儿开的……”何清越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爸爸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唾沫横飞口齿清晰的完全一个‘女儿吹’的样子,那样子不知道跟多少人吹过了。
“回春医院?”徐国良皱了皱眉,“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妻子‘哎呀’一声,然后看了眼何铭璋,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放低音量说道:“是不是那个又便宜医术又好的医院啊?里面好多老中医哦,说是不以盈利为目的医院,真有这个医院啊?不盈利是不是傻……”
在丈夫的瞪视下女人噤声,在人家面前说人家医院傻?我看你才是真傻!
徐国良经由妻子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他们餐馆人来人往的多了去了,就有食客吹嘘过,再加上回春中医院刚开业的那段时间省台也做过采访,现在的有线电视这么发达,随便换个台都能看见,但这种事情听的太多了,听过也就算了,很少会往心里去的。
他这时难免就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医院了,但想来能开医院资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吧?
正想着,他走了好些时候的大徒弟终于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本书,正是《疡科心得集》。徐国良接过来翻开看了两眼就放下了,里面都是专业词汇看的他脑仁疼,本来就晕,一看更晕。
“师父,一会儿上人了,咱们是不是移个步?”见师父的心情好了起来,大徒弟扬子说话语气也轻松起来。
徐国良挥挥手,“移什么步,去,把门关了,今天不营业。”
“啊?”扬子还想再说,徐国良打断他。“等里面的客人吃完,收拾收拾你们也下班。”
“哦,哦。”杨子把师父的意思传达下去,又转了回来,坐在药罐旁问东问西的,那样子是要把这些药理知识一下子吃透:入口的东西还是谨慎点好。
面对病人家属何清越的耐性十足,说的也详细。
徐国良看了看他就没再多管,他这个大徒弟今年也不小了,跟着他也有年头了,两人的关系像师徒也像父子。这么多年,徐国良也算是倾囊相授了,但他从来没想过另起炉灶,用他的话说:我就一人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跟着您了!
他这么来了一遭,原本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跟着他最久感情最深的大徒弟也已经被他安排好了去路,现在又有了希望,心里是又酸又涩的。掩饰性的擦了擦眼角渗出的一抹晶莹,又跟何铭璋聊了起来。
徐国良的爱人叫张玉芬,这会儿的功夫就把餐馆整得明明白白的,何清越要的东西都给准备好,还不时的问缺不缺什么,但实际上她的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这小医生太年轻了,她有心想出去找个老中医咨询咨询,但徐国良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淡淡的扫过来一眼就止住了她蠢蠢欲动心。
而此时,餐馆里除了他们还有一桌一老一小两个客人在观察着外面的变化。
少女收回目光落在对面有些年纪的老者身上又低下头,目光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老者倒是一直观察着外面的变化,眉头始终紧锁着,面上也带着也不赞同。这人正是华夏著名药学家封华,在国际上享誉盛名的诺贝尔医学奖上获得过不菲的成就。这位老人近些年一直致力于研究对抗癌细胞的药物,并在京大医学部担任硕士导师的职务。
她正是因此才来到了大陆就读京大医学部药学专业,就是为了能跟封华有进一步的接触,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封华手中正在研究的专业方向。
当然她不是因为利益的驱使才做这样的事情,她只是单纯的想通过这位药学家找到治疗祖父的方法。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到大陆首都。
“这个小姑娘是京大医学部的?也是学药学的?”封华突然问道,她还记得之前眼前这个叫做李嘉茵脱口而出的‘是她’两个字,想来是认识的。
李嘉茵点了点头,说道:“是,在医学院还是挺有名的,据说她从小学医,她宿舍里有两个姑娘因为她的治疗已经有了成效。”
“是这样……”封华无意识地喃喃了两句,他有些不解,学中医的为什么要来学药学呢?
别看药学和中药学只有一字之差,但其内容却是天差地别。
说白了药学就是一门西方学科,研究的自然也是西方思维,他们要先发现具有药效的母体化合物,对化合物进行改构或者全合成,得到大量的候选化合物,这里面也许有上万或者几十万个可能,在从中进行药效和毒理的初步筛选,在进一步研究其作用机制与原理,药代动力学,在重重筛选下也许会有那么几个有效目标进入临床,再开启漫长的临床试验岁月,也许八年也许十年。
但中药学的研究就要追溯到神农尝百草时期了,通常都是直接上临床,在临床中总结出其药效和毒性,过去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说两者之间相差甚远,这也是封华对何清越选择的专业画了个问号的原因,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这孩子不懂其中的关键所以选错了专业?
李嘉茵摸不准封华在想些什么,开口道:“封教授,钱不是问题,我们会倾尽全力支持您的研究,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成果出来后您能率先考虑我们。”
封华摆了摆手,“小同学,你为学校捐了多少器材实验室这是校领导该考虑的事,我作为一个研究人员,必定会倾尽全力。但是你要知道,一个研究方向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谁都无法预测到之后的走向,药学的研究是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物力才层层推进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李嘉茵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她的心一点一点沉进海底,只觉得冰冷刺骨。封华说的没错,他们现在的研究只是有了大概的方向,但找到母体化合物这一过程就要耗费不菲的时间,他们只能一项一项的去排查,可惜的是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而她的祖父身患癌症,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痛苦,他还能等多久呢?
癌症是世界性的医学难题,即使是发达的西方国家对这一绝症也没有办法,她的希望全部放在了封华身上,封华也确实是最有可能解决这一难题的人,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怪李嘉茵泄气,就算封华一路顺风顺水,回去之后就发现了母体化合物,之后一路顺利地走下来也最少需要十年的时间,她祖父是肯定等不到那一天了,想的再丧一点,封华院士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他还能活几个十年啊?
不不不,不能再往下想了。她再度抿了抿唇,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失去风度,自然的岔开话题,给彼此都留有余地,之后相处起来才不尴尬。
而话题中心的何清越也已经煎好了药放到徐国良手边,“凉一凉就喝了,喝完回去休息就行。”
徐国良还有些忐忑,“三天之后我就全好了?”咋这么不敢相信呢!
何清越微笑道:“我说三天之后让你保住手,可没说过病全好了。”
“一样的一样的。”徐国良最看重的就是这双手,手就是命,手在命在。只要手能保住其他的都是小意思。
何清越摇摇头,没有跟他硬犟。
“保不住咋办?”张玉芬冷不丁的问了句。
在场人一愣,她这话问的实在是不怎么讨喜。西医那边都已经让你截肢了,你啥话没有,我这边给你治疗,你还非得要个承诺出来。
“你要是没事干把桌子给我擦一遍去。”徐国良眼睛一瞪,有些不爽这娘们不看场合瞎咧咧。先不说别的,同意治疗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截肢已经是最坏的可能了,他还在乎吗?
何清越说道:“我把外敷的药做好敷上,你明天就能看到效果。”恰好冯叔已经把缺少的药材买过来了,她还要着手制作药膏。扬子想岔开话题,伸头一看吓了一跳,“这是啥玩意?”
“虫子,不认识?”何清越促狭一笑。
扬子瞪大眼睛,“我还不知道这是虫子?你不会让我师父吃吧?”
何清越端起小盒子,给他解释。“这叫苍耳虫,消炎止痛,破溃排脓,清水解毒。”
扬子一脸的接受不能,张了张嘴,感觉恶心的不行,“中医治病都要用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何清越笑了下,“真矫情,生死面前无大事,这是能救命的,命悬一线的时候我看你用不用。放心,这是要外敷的,不是吃的。”
扬子悄悄吁了口气,还好还好,一想到这东西要近肚子里就有些接受不能。
徐国良喝了药,人出了汗,身体酸软无力,实在是撑不住了,让扬子给搬了个躺椅去后院,后院是他们休息的地方没有客人,隐私性比较好。一行人就搬了东西都去了后院。
何清越突然想起还有一人呢,说道:“跟我来的那人一会儿吃完了记我账上。”
“记什么账,老徐我还请不起一顿饭了?”徐国良说道。
何清越笑,“咱一码归一码,冯叔,一会儿麻烦你把账结一下,我还定了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