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录双眼顿时亮晶晶:“猫老爷你信任我吗?”
“是白七爷信任你。”顾长安笑道,“我们白七爷,可是有一双辩阴阳审正邪的眼睛。”
他说着,侧头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白七。白七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轻哼了一声。
陈录的家就在清波门外,他们一家子是从会稽逃难来的。先前日子不好过,全靠他父亲写字卖画为生。后来他父亲被三更书院看中,聘做教书先生,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前两年家中买了两亩薄田,一家人正在攒钱,想买个城中的宅子。谁知钱财刚攒了一半,他父亲就病了。顶梁柱病逝后,家中就无甚余财。
孤儿寡母,又无依无靠。住在清波门外那人员往来复杂的地方,总免不了被欺负。
顾长安听完白七说的陈录过往,便起了恻隐之心。
见陈录还在愣神,他就道:“你若想留下,就这样。不想要的话,你就走。”
“我,猫老爷……我……”陈录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受这样好的待遇,一边又想要留下。一时间纠结得不行。
“就这样定了。”白七开口一锤定音,“你今日回去与你家人讲清楚,日后每周只放你回去一日。”
陈录就这样在那院中的小厢房里住了下来。
他推开门,就发现昨日尚且空荡荡的书架,今日已摆上了全套的四书五经。他看着书册,又伸手摸了摸怀中剩下的小饼干。
那些猫爪模样的小饼干贴在他的胸口,灼烫了他的心,让他眼泪不停的落。
……
三更书院的人都发现陈录变了。
他以前可是书院里最知名的小叫花子。
穿着最褴褛的衣裳,每日饮食都靠书院先生接济,念书连个书本也没有,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纸片誊抄的内容。
像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出现在书院里。
书院是豪门望族出钱修建的,聘的是胸有沟壑的秀才举人,收的是家有余财的各家儿郎。
哪里是小叫花子能来的地方?
可现在,小叫花子有了新书,还有了一个奇怪的食盒。
那食盒他早上带来,直到中午,里面的饭菜也都是热的。
有时候里面装的面,有时候是几个灌汤包,偶尔也会是路边买的粥。菜色并不怎么丰富,但……小叫花子能吃上饭了,怎么能不叫人惊讶!
一个身着锦缎的小孩踱步到陈录桌前,看了一眼就迈不动道了。
今日那餐合里的东西格外不一样,里面的食物好生奇怪!
一片一片像是馒头状的东西,夹着绿色的不认识的菜,还有牛肉。都是热的,正散发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你这饭菜从何而来?”那锦衣小孩问。
陈录小心护着食盒,警惕地说:“我家老爷给的。”
“你家老爷?你去了谁家?”锦衣小孩立刻追问。谁家老爷才出手如此阔绰,给一个仆人准备这样的饭菜!还给了他这般好用的食盒!
“要你管?”陈录抱着食盒站起身,“我要去吃饭了,你别烦人。”
这饭菜可是猫老爷早上特地给他做的。
猫老爷说他营养不良,需要多吃肉和碳水,就特意给他做了这个。虽然陈录也不懂碳水是什么,但他知道猫老爷是不会害他的。
他抱着食盒警惕地看着锦衣的同窗,脚下连退好几步。退远了转过身撒腿就跑。
那锦衣小孩愤愤嗤了一声。不告诉他,他也总会找到的。
猫咖里虽然很少有客人,但河坊街人来人往,谁不关注这个铺子呢?
没几天,三更书院所有人都知道了陈录在猫咖做小二的事情。
书院里有些风言风语,先生们也犹犹豫豫好多次,但到底也没谁找陈录说些什么。陈录回了猫咖,也没将这些事说出来。
顾长安自然也就不知道。
猫老爷需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
要保证家里小猫们充足的灵气摄入,还要保证新来的小孩有足够的营养。
这让第一次养小孩的猫老爷有些束手束脚。
他站在院中,一边考虑着今日的晚餐,一边给生灵草浇水。
生灵草也是奇奇怪怪的草类。作为生产灵气的草,它也和猫咪们一样需要灵气。用生灵草泡出来的水浇生灵草田,还能促进灵草生长。
这大概就是另类的……原汤化原食。
生灵草长得郁郁葱葱,顾长安放下水壶,顺手又折了几片草叶。刚要回屋,就听墙头传来几声小小的:“小神仙,小神仙~”
一转头,就见舟贩家那小姑娘又出现在了墙头。
“外面冷,怎么不进来?”顾长安走到墙边去问她。
小姑娘摇摇头,身上的璎珞就跟着响起来:“我没有钱。”
“你是咪咪的朋友,来哥哥这里,哥哥不收你的钱。”顾长安说。
小姑娘还是摇头,她伸长手递给顾长安一个瓦罐:“小神仙,给你这个。”
那瓦罐灰白,像是某种药罐。顾长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新鲜的梨花膏。
“外公外婆的梨树结果啦。”小姑娘轻声说,“这是娘亲做的梨花膏。小神仙请我吃糖,我请小神仙吃这个。”
“谢谢你。”顾长安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真的不进来找咪咪吗?”
小姑娘依然摇头,她垫着脚尖趴在墙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长安。好一会儿才又说:“小神仙,你收了我的礼物,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呀?”
“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要送我梨花膏的啊?”顾长安失笑。小小年纪,居然还学会了贿赂:“你想问什么?”
小姑娘瘪瘪嘴:“为什么那个小哥哥可以跟在你身边,我就不可以?你不是说你只要小猫咪吗?”
她记得可清楚啦。猫老爷说不管人间事,只管小猫咪。
结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猫老爷收了个小书生在猫咖里做活计。
“嗯……因为那个小哥哥需要帮助。”顾长安说,“我们囡囡虽然也有好多烦恼,但是囡囡的爸爸妈妈很爱囡囡,爸爸妈妈可以给囡囡遮风挡雨,不需要哥哥的帮助了。”
小姑娘趴在墙上歪了歪头,感觉自己又被说服了:“那要是以后我也需要帮助,小神仙会帮我吗?”
“会的。”顾长安点点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如果囡囡哭得很大声,哥哥一定会赶来帮你的。”
“唔……”小姑娘鼓了鼓脸,“那个小哥哥,也哭得很大声吗?”
“嗯。小哥哥哭得超级大声,我听见啦,所以我得帮他。”顾长安轻声说。
陈录站在月亮门后,听着顾长安轻声细语的声音,握紧了书包带子。
“欢迎光临。”
门口突来的机械音打断了陈录的思绪,他连忙回身到门口去:“您好!”
来人一袭黑衣,有些黑瘦。他见了陈录就道:“你就是顾小郎君那小随从?你们老爷人呢?”
“老爷在院子里。”陈录连忙道,“您请坐。”
那人格外熟练的落了座,他环顾一眼,顾小郎君与那位白七爷都没见人。便说:“去请你们老爷来。”
陈录连忙去了院子里。
墙头那小姑娘已经没有满口“小神仙”了,她抓着店里那只叫咪咪的黑白奶牛猫,正在揉猫爪。那咪咪也是好脾气,小姑娘对它又揉又亲,它也没什么挣扎的动作。
而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在枯树下,正分食梨花膏。
那梨花膏做成了褐色的长条状,表面有一层雪白的糖霜。猫老爷拿出一条喂到老虎老爷唇边,老虎老爷便低下头就着猫老爷的手品尝。
陈录看着莫名觉得心跳有些打鼓。
他还没说话,白七爷就看向了他:“有事?”
“……来了客人。”陈录说。
顾长安一听,将瓦罐往白七手里一塞:“我去看看。”
来人当然还是马仪。
这位马知府行事有礼到了刻板的地步,顾长安给流民们捐了粮,那他定然会将用粮情况告诉顾长安。
顾长安见了他就笑:“马知府好倦的一张脸。我这儿有些新鲜饮品,你可要试试?”
“哦?是何物?”马仪也笑。
“猫咖猫咖,有了猫,当然要有咖。”顾长安说,“是咖啡。饮上一杯,大抵能让你半宿不睡。”
马仪一听双眼一亮:“那我定要试试看。”
他这样兴奋,倒是让顾长安有些诧异:“近日衙门里很忙么?”
马仪沉吟两声,突然说:“顾小郎君,你说我要不要与苏州知府联名上请减官租?”
顾长安:???
你们知府的事,你问我?
第60章 猫老爷
“减官租?”顾长安眉头微皱,“此事你不当问我。”
马仪苦笑道:“顾小郎君莫恼,此事实乃事出有因。”
他会想到求助顾长安,这却是他那好友苏州知府况钟的主意。
况钟此人是朱瞻基钦点去苏州的。
苏州此地,豪强污吏横行,地方强权盘根错节,是内阁提起都头疼的难治理之地。先前几任知府都在府衙里做着闭眼菩萨,只管自身高坐莲台,对当地种种眼不见为净。
而况钟他脑子活,手腕多,敢担事,朱瞻基对他很是信任。
这位身负众望的知府,也确实没有辜负朱瞻基对他的期望。到了苏州便快刀斩乱麻的斩了一批豪强污吏,又处理了一群贪怯官吏。手腕强硬的将苏州府涤荡一清。
结果小鬼易斩,阎王难求。
自秋收后他的折子,都被户部打了回来。无论折子中如何陈情、如何讲述民生艰难,户部都有万能的两个字:“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