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都怪这蒸红薯太好吃了。
如果真的耐旱又高产,他的杭州府,定然不会再有百姓饿肚子了。
不知道顾郎君要寻谁来种地?等他定下人了,再寻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去指导指导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放下吃空的碗筷,又去看厨房。
顾长安见都吃好了,就去厨房拿出了几盒烤红薯:“都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吧。趁热吃更好吃。”
完整的红薯各个都比拳头大,土棕色的表皮上,还有溢出来的糖汁。那糖汁流到了下面垫着的白色油纸上,显得金灿灿的格外好看。
几人郑重的拎起红薯,冲顾长安与白七抱了抱拳:“多谢郎君。今日叨扰了。”
“都是朋友,不必客气。”顾长安说完,又笑着拿出两个箱子。
一个递给杨指挥使,这是要让他带回去给他家老爷的生灵草与小零食。
另一个则给了马仪:“马知府,这箱子我想托付给你一晚,明日你让人送租契时,再一并将箱子送还给我。”
那箱子入手极沉,马仪聪明的没有问里面是何物,只说:“顾郎君放心,这箱子在府衙里,定然不会有任何变故。”
又闲聊几句,三人就相伴离开了猫咖。
没多时,陈录也散了学。
他这几月营养跟上后,整个人高了不少。旧岁的衣服穿在身上,便有些拘束了。
顾长安看了他几眼,招呼道:“阿录来,尝尝新鲜玩意。”
他一边说,一边递给陈录一个烤红薯:“你今日是要归家么?”
陈录点点头:“今日要回去看看阿娘和妹妹。”
顾长安闻言拍了拍他:“你吃了饭再走。”他说完就上了二楼。
陈录狼吞虎咽地吃完两个烤红薯,便眼巴巴地看着二楼的楼梯。
没多久,顾长安就抱着一卷棉布走了下来:“这料子颜色素淡,回去与你娘亲妹妹都做身新衣裳。”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卷竹青的料子放在了沙发上,又回厨房去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回去与家人一同吃吧。”
陈录接过食盒,也不与他推辞。只用力点了点头道:“猫老爷,我明日再来。”
“哦对了。”顾长安突然道,“刚刚那烤红薯,你喜欢吗?”
“喜欢!”陈录大声说,“它好好吃啊。”
“既如此,我找马知府租了两亩地,想试种红薯。你家有无什么善于种地的亲眷,能来帮我管理这两亩薄田?”顾长安问。
陈录闻言,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家中也无什么亲眷了。”
猫老爷难得对他开口,他却帮不上忙。陈录心中一阵难过。
顾长安揉了揉他的头:“抱歉。那我再找找旁人。”
他这样一说,陈录突然道:“老爷,你若是想找人种地,不如去找周叔!”
“嗯?”顾长安不明所以,“周叔是谁?”
陈录连忙道:“便是老爷你旧岁里救过的那个舟贩。他腿断啦!以往的活计都做不了了,正在找新的活计。”
第104章 【一更】一家子手黑心贪的东西。
腿断了?
好端端的回家过个年, 怎么就断腿了?
这话一出,莫说是顾长安,就连白七都走了过来。
“他的腿怎么断了?”白七眉头微皱, 直直地问。
“我也不晓得。”陈录茫然地摇头, “是前几日去上学,遇上他家妹妹了。”
那小姑娘原本被爹娘养得小脸蛋圆嘟嘟的, 结果一个春天过去, 都瘦成了小尖脸。陈录遇上多看了几眼,认出是她,就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但小姑娘毕竟年幼,又与陈录不太相熟。问只说爹爹腿断了,更多的却是不说了。
“情况严重么?”顾长安也问。
“应当不严重吧?还能找活计呢。”陈录说。
在他看来,只要人还活着, 还能走动跑跳, 都不是太严重的事情。这时节外面流民也不少, 出一趟远门还能平平安安的,那都是要给菩萨烧香还愿的好运气。
可即便他这样说了, 顾长安还是很担忧。
白七见状, 就干脆道:“不若趁着还未宵禁, 去那舟贩家里瞧瞧。”
“嗯。好。”顾长安当即点点头。
他们俩都有些疑问。
当初送那小姑娘玩具小猫时,顾长安顾念到小姑娘的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她,专程请白七往里面封入了一道小小的防护术法。那道术法应当能保护她家人才对。
而白七则想得更多一些。
舟贩爹娘家中虽然距离杭州府并不特别远, 却也是骑着牛车要走上好几个时辰的路。冬日里流民虽少,但并不意味着路上就安全。
是以除了那道防护术法外, 他还在里面封入了一道反击术法。
两道术法防身, 他们家理应不会出意外才对。
结果现在却瘸着腿回来了。
定了主意, 两人将陈录送回家后, 就往舟贩家去了。
舟贩家也住在三桥,比陈录家距离猫咖还要更近些。只是那屋子位置不好,是角落里一个不大的小院。
此时日头彻底没了,河坊街里亮起了灯笼。循着灯光一路走,再转入小胡同,视野就黑了下来。
那小胡同只有首尾点了灯,一条街都黑漆漆的。
白七指尖一弹,便执灯在手:“长安,你牵着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牵顾长安:“这里黑,你别摔着。”
顾长安含笑看了他一眼,依言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了。
往里走过两扇大门,就是那舟贩家。
门一敲响,里面便响起一道警惕的嗓音:“谁?!”
“是我。”顾长安道,“有间猫咖的顾长安。冒昧造访,多有得罪。”
他话音一落,那扇门当即打开了:“猫老爷。”
那舟贩家的小姑娘在娘亲身边挤出一个小脸,有点可怜巴巴的:“小神仙……”
“我听闻你们家中出了事……”
顾长安话还未说完,绣娘就连忙让开了身:“猫老爷快请进,进来聊。”
舟贩家的小院比顾长安那猫咖小院还要小上不少。正房与左右两间厢房挤挤挨挨的立在一起,再合一道外墙,就是整个院子了。
院里也没点灯,只有正房的一点昏黄光线透出来,让人隐隐能看见一个轮廓。
白七手一放,他手上的那盏灯就自己飞往了房檐,高高悬挂在屋檐上,照亮了整个小院子。
“哎,哎。”那绣娘感叹两声,才说,“家中杂乱,让老爷见笑了。”
顾长安摇了摇头:“无事。居家过日子,家中都是乱糟糟的。”
说话间,舟贩也扶着门走了出来。
一见顾长安,他双眼都亮了:“猫老爷!你怎会来我这里?”
“听闻你出事了,我心中不安,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顾长安连忙快走两步,“这是怎么弄的?”
一提到这事儿,舟贩的笑脸就僵了下来。他看向绣娘,慢吞吞地叹了口气:“您进屋说。”
绣娘急忙忙搬了两张座椅,又疾步去泡茶。舟贩就曲着腿坐在一个小凳上,一边捶腿一边说:“原也是回家去过年的,但没想到……一年不见,我家中兄弟,是越来越心贪了。”
舟贩姓周,在家中行二,名字就叫周仲,起得很不走心。
就如同他在家中的地位一样。
上面有大哥,下面有幼弟。他便是常年被爹娘忽视的那一个。
爹娘不爱他,但也将他养大,为他张罗着娶妻了。他也没什么埋怨的。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连您送囡囡的礼,都想抢。”舟贩叹了口气说道,“我孝敬爹娘,是天经地义的。可哪里有当堂妹堂姐的,要孝敬堂哥堂弟的道理?”
便是以往,得娘要钱,他给。家中要人帮忙种地,他放下自己的活计去。爹娘要年节里团员好有脸面,他带着一家子往返奔波。从没有怨言的。
可他们怎么就能那么理所当然的去抢囡囡的东西?
“您送的那小猫,太好了。我们也不敢拿出来玩。都是藏在屋子里,让囡囡悄悄的玩。她受了委屈,去抱抱小猫就高兴了。可谁知道,会被我大哥的儿子发现。”舟贩说,“我爹娘吧,喜欢大孙子,不喜欢小姑娘。家中几个儿郎都被宠坏了,一见囡囡的小猫,就吵着要。”
“囡囡不给,他们就去找长辈告状。我爹娘心偏,大孙子想要,那就是大孙子的东西。可没这个道理。说破天去也没这个道理。”舟贩越说越气,“他们便压着我,让我去喊囡囡交出来。那是囡囡的,我就算是她爹,也不能去抢一个孩子的东西!”
“我没答应。这年节就过得不痛快。原本我说,等过了年,我就带着媳妇儿和囡囡回来。但家中又说要春耕了,需要人手。得让我帮忙弄完春耕才行。我……唉。”
他心中酸堵得厉害,说不下去了,便低头捶腿。
绣娘将热茶端上来,蹲下身给他揉脚:“因为我们没把小猫给出去,家中就有些怨气。春分前后,当家的跟着那一大家子上山挖笋,回程的时候被他大哥的儿子给推下来了。”
山路湿滑又陡峭,还背着一背篓的山笋。被人一推,失了平衡,就一路跌了下去。
“我原想报官的。这是劫财杀人。可他爹娘在家闹着要上吊,无论如何都要保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绣娘冷着脸慢慢地说道,“一家子手黑心贪的东西。”
舟贩伸手轻拍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
顾长安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原是因我之过,我……”
“不是的猫老爷!”绣娘连忙出声打断他,“这件事追起来,我与当家的都有过错,但您是没有错的。是别人心贪太过,与您有什么关系?!”
她大声说完,回过神来就又有些不好意思:“您别看我这样,其实最初我也怨过的。觉得您要是不送这个礼就好了。但后来我就想通了,那一家子的贪欲是我们不停的容忍给养出来的。即便没有您送的礼物,他们也会看上别的东西。”
“年年都是如此,次次归家都拖着一车礼,但他们依然是不满意的。他们就希望我们两夫妻给他们当牛做马一辈子。可我们也是有家要养,要挣生计的人,他们太心贪,总有一日我们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一遭难,迟早也躲不过去。”
绣娘叹了口气,认真地说:“猫老爷,您莫自责。不是您的礼物惹人眼热,是他们太过心贪手黑,心中无兄弟情谊。”
“是的猫老爷。您还救了我哩。”那舟贩也道。
被推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推他的大侄子也倒飞了出去。而后耳边就想起了猫叫声,在止不住的下滚之中,他好几次都见到了身边有猫给他做靠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