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光庭的心目中,始终是仕途更重要一些。
裴光庭刚刚与武忠会过面,内心里的最后一层担忧被消除了。
萧裴两家本来就交情不错,裴小娘与萧衡之间的关系是两家人乐于成见的。如今裴家突然反悔变卦,恐怕不好向萧家交代,而且,裴光庭也不想得罪如日中天的顶头上司。
不过武忠的办法确实够绝,直到现在,裴光庭的耳朵里还回荡着他的话音。
“呵呵,连城兄过虑了,这个不是什么问题。此事因我言多而起,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就干脆帮你解决到底吧。”
“前些日子,惠妃娘娘召见了我,说是圣上有意为新昌公主觅个好驸马,让我这个国子祭酒好好物色物色,学院里的郎君有的是出类拔萃者,我都准备好了几个人选。不过,既然连城兄遇到难题,我就厚着脸皮将他们推掉,将此机会让给萧家的二郎,如何?我听说萧郎可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这样,也不算辱没了新昌公主。”
自古公主尚驸马,驸马就算被吃定了,再想娶纳妻妾是不被允许的。这样一来,责任就不在裴家,而且,关键是萧嵩肯定也乐意如此,那对他的仕途来说也大有裨益。
“阿父,为何如此?”
马车上,裴小娘不甘心,很痛苦。
裴光庭怜爱地摸了摸小娘的脑袋,叹息道:“这长安城多得是好郎君,小娘就忘了萧郎吧。”
“啊?我不,阿父知道的,若兮就只喜欢萧郎,其他的我不管。”
裴小娘的担心成真了,果然是阿父在反对这门亲事。
“唉,萧郎恐怕要成新昌公主的驸马了……”
裴光庭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轰得裴小娘魂魄出窍,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至于裴光庭后面在说什么,裴小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原以为是胡人在捣乱,要强娶自己,原来情况有变化,是公主要尚情郎。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裴小娘悲伤欲绝,不停地喃喃道。
当天,裴小娘病倒了,可怜的她还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大的危机要需要她这个柔弱的小娘去应对。
长安城新最近新开了一家八方酒楼,酒菜与装饰风格颇有西胡的味道,而且经营有方,一时宾客如云,长安的权贵都趋之若鹜。
见完皇帝之后,闷闷不乐的骨啜接到了国子祭酒的邀请,与阙伊难如来到八方酒楼赴约。
武忠要了一间上房,兄弟两人早早就侯在房里与新来的波斯舞姬厮混在一起,等候着骨啜他们的到来。
“兄长真是高啊,轻描淡写间就化解了两家的合力,也解决了他们之间的瓜葛,还成全了我大唐与突骑施之间的一段佳话。可惜了,如此才能却不居相位,实在是我大唐的损失。”
武信色相迷迷地搂着两名丰腴的胡娘,一边享受着柔软,一边拍起了武忠的马屁。
武忠同样不甘落后,一双大手在一名娇艳的舞娘身上寻找着什么。弟弟的吹捧让他得意无比。
“萧裴两家的联姻有违圣上之意,也不符合我们武氏的利益。绝对不能让连城首鼠两端,他既然沾上了武家的关系,就不能做出违背我们的利益的事情来。至于阁位,今上是不容许我等染指的。可我们等得起,以后有的是机会。关键是瑁王清能上大位,届时出将入相还不易如反掌?”
“兄长所言甚是,弟佩服!哈哈。”
“不过,可惜的是,我们没能借机扳倒宇文融,既然已失去机会,信不知,为何兄长还力促裴家小娘远嫁突骑施。”
武信不知道他的兄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呵呵,这个,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武忠当然不会干毫无利益的事情,区区的字画财宝,哼,还不足以驱动我……”
武氏两兄弟在封闭的上房里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反正新到的波斯舞娘也听不懂他们所言。
武忠正得意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得到允许,两名家仆推门带着骨啜和阙伊难如进来。
“哎呀,王子殿下可来了,我兄弟两人正候着准备给你祝贺,喜抱美人归呢。”
一见“财神”出现,武忠就迫不及待地邀功祝贺了。
“咦?怎么,王子殿下何故愁眉苦脸的?难道有变故?”
武忠发现了骨啜的表情有异样,奇怪地问道。
骨啜叹了一口气,道:“天可汗的态度不明确,似乎不同意将公主许配于我。”
“哦?怎么回事?”
武忠的眉头直皱,按说,如果不是运气特别糟糕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难题啊,何况突骑施人没有点明非真正的李氏公主不可,就像苏禄汗的可敦交河公主那样,随便点一个权贵家的小娘不就完了?这样的结果,皆大欢喜。
骨啜沮丧地将经过完整地讲述一遍。
武忠兄弟两慢慢地琢磨着,也没看出哪里不对。
“哎,苏禄汗求个公主就那么容易,怎么轮到我却那么难!”
骨啜心有不忿,埋头喝着闷酒,不停地幽怨叹息。
武忠忽然眼睛一亮,骨啜的埋怨提醒了他,他一拍大腿,叫道:
“对了,问题就出在苏禄汗身上!”
骨啜一听,愣住了,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回事?
看出了骨啜和阙伊难如的疑惑,武忠笑了,用眼色瞟了一下武信。武信心有灵犀,接口说道:“兄长,最近的地价涨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哪伙奸商倒得鬼,本来想孝敬阿母几块良田,可是却买不起啊!”
阙伊难如一听,岂有不明白之理,内心暗骂武氏两兄弟无耻,可脸上还是得陪笑,幸亏有了经验和预备,两份礼单及时送到了武氏兄弟手上。
“哎呀,真是客气。王子殿下为难我了,你也知道,我等一向廉洁奉公,这样的厚礼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嘛,朋友之间礼尚往来,却之不恭,那就仅以此为例,记住,下次可别这样,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看到骨啜不是很上道,武忠提醒了他,免得每次都要暗示,多难为情。
骨啜连忙尴尬地点头,心里却在苦叫不迭,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就要被武氏勒索得破产。
“还请国子祭酒指点指点,骨啜不胜感激。”
“敢问苏禄汗可是有意栽培殿下为下一任的汗?”
“这?”
骨啜不敢直接回答,看向了阙伊难如求援。
阙伊难如接到骨啜的眼色后,道:“这个和迎娶公主有什么关系吗?”
武忠认真地点头道:“确实有关。坦白说吧,如果是的话,殿下就想办法让圣上知道不是,如果不是,那就更应该让圣上知道。只有忠心于圣上,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骨啜听不明白,阙伊难如却明白了。
“那,不知国子祭酒有何良策?”
阙伊难如继续请教,刚刚送出了那么多东西,不问白不问。
武忠看着眼前的阙伊难如,暗骂老狐狸,却笑道:“武忠不过国子祭酒而已,哪有什么妙计,不过,历史告诉我们,出卖表忠心倒是个很有效的手段。我最近听安西长史赵含章说,春天的时候,他们在曲子城击退了吐蕃人,抓到了不少俘虏,俘虏中有言,突骑施与吐蕃有染……”
骨啜与阙伊难如面面相觑。“出卖?”就为了一个美娇娘,就出卖苏禄汗?转眼一想,骨啜认为无不可,为了娇美无双的裴小娘,他愿意。阙伊难如也认为可行,大唐公主的号召力远远要大于出卖的风险,只要他俩不说,谁知道?何况所出卖的也有讲究,就算将来被清算问罪,也有抵赖和退路。比如就说那传闻,苏禄汗与吐蕃的结盟,还有吐蕃将公主嫁与苏禄汗为可敦的密事,甚至沃教神物之事也不不可。这样,天可汗总算放心了吧?
“来,满饮此杯,感谢国子祭酒的厚待!”
骨啜与阙伊难如对望了一眼,取得了共识。
三天之后,一辆马车,载着一道圣旨出了皇城,向裴府而去。
裴府。裴光庭匆匆地赶回来。
“连城,何事如此紧张?”
武氏一见夫郎提早回来,心里大惑,平时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今天一早出门没多久就赶回来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而且不是什么好事。武氏有种不妙的感觉。
裴光庭脸色凝重,一边走,一边说道:“快准备,圣旨就要到了!”
“圣旨?”武氏惊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光庭沉声道:“若兮要被封碎叶公主了。”
“碎叶公主?”
武氏仿佛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连城,你别吓唬我,小娘才十三呐!圣上要嫁她到碎叶?不行,绝对不行,我去求惠妃娘娘,不能这样…..”
武氏慌慌张张,说着就想往外走。
“你疯了?这是圣上亲自拟定的。你想让我们全家抄斩吗?”
裴光庭一把抓住武氏,怒喝道。
武氏痛哭道:“小娘的病还没好,让她知道了还有命吗?她才十三岁啊,我可怜的若兮,阿母对不起你……”
“你哭什么?当年金城公主进藏不也才十三吗?圣上已经隆恩浩荡了,体谅若兮年少,让她明年才往碎叶。”
裴光庭忍着心中的痛楚说道。
圣旨来得很快,大开的中门出现了高力士的高大身影,尖锐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进来:“恭贺裴侍郎啊……”
此刻,该接旨的主角,裴小娘正无精打采地倚在闺房的窗前,府中的前院传来了热闹的谈论声。
“水柔儿,水柔儿,人哪去了?”
裴小娘无力地喊道。
水柔儿慌慌张张地从门廊尽头跑了过来,直到裴小娘的闺房,气喘吁吁道:“小,小娘,不好,惨了,圣旨,圣旨,碎叶公主,你,”
裴小娘白了水柔儿一眼,道:“什么惨了?什么公主?”
听到公主,裴小娘脆弱的心灵如同被针尖扎了一下,脸色更加的苍白。
水柔儿做一个深呼吸,才道:“圣旨来了,封小娘碎叶公主!嫁突骑施......”
裴小娘震惊地站起来,胸口一阵苦闷,呼吸不过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掉入了黑暗之中,腿一软,缓缓地倒了下去。
“来人啊,小娘昏倒了,救命……”
裴小娘的闺房里,响起了水柔儿紧张的尖锐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