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衍朝着内院的方向看去,他记得季央所住的听兰院内种着一树海棠,花叶纷落的时候极美。
他若有所思的垂下眸,跟着季庭章入正厅。
另一边,季央梳妆妥当才往前院去。
高义守在门外,看到季央自回廊拐角处走来,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可算是来了。
往后这可就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妃了,高义毕恭毕敬的向季央行礼。
季央隐约听见众人在说话,其中几声低醇温润的男子声音落入耳中,让她忽觉鼻子发酸。
丫鬟进内通传,“小姐来了。”
裴知衍将才端起的茶盏,重新放回手边的几上,盏底磕在漆红的木面,盏中茶水轻晃。
季老夫人满面带笑道:“还不快请进来。”
几乎是季央跨进门槛的同时,裴知衍亦向她看来。
季央感觉到周身皆被他洞悉的目光所笼罩,万分委屈的轻一扁嘴,脚尖已经想向他迈去。
好在她还没有忘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季央忍住冲动,走到厅中向季老夫人,季庭章和陈氏请安。
季庭章道:“还不见过裴大人。”
季央朝右侧转过身,未等她屈膝开口,就听裴知衍道:“不必多礼。”
季央道了声多谢大人后,便垂眸坐到陈氏边上。
她不敢过多的朝裴知衍看去,怕会一不留神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裴知衍与季庭章说着话,却始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过一会儿,他就微拧了眉。
季央不喜欢续指甲,但有个坏习惯——
一旦她陷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就会无意识的用拇指指甲去划食指的指腹,时常等划出一道道痕迹才停,然后就会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揉。
而她此刻就是如此。
裴知衍记得上辈子,他实在看不过眼的时候也会呵斥她,她便小脸惴惴的把手背到身后,让他气怒不得。
裴知衍实在想不明白,他在战场上见过多少伤重的战士,自己也受过不少伤,却偏就是见不得她有一点点的伤着痛着。
他不止一次的想,她恐怕生来就是克他的。
裴知衍见她还在折腾自己的手,无奈道:“季小姐。”
季央抬起眼眸看他。
裴知衍放柔了声线,“早前在品兰会上,季小姐曾说府上有数株品相极佳的兰花,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
此话一出,厅内的其他三人皆面面相觑,连一向不认同季老夫人所想的季庭章也不由得坐直了几分,他笑问道:“裴大人与小女见过?”
“有过一面之缘。”裴知衍笑说,轻轻偏头看向季央。
季央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睁着,裴知衍是有话要与她说吗?
她点头道:“兰花在花房,还需请世子移步。”
季庭章皱着眉头,“不得无礼。”
裴知衍道:“是我劳烦季小姐,若是不方便也就罢了。”
季庭章自是觉得不合适的,季老夫人反倒笑笑说:“刘嬷嬷你就陪同世子和小姐一起去。”
季央闻言起身朝裴知衍走了两步,“世子请跟我来。”
一路上裴知衍放慢步子,始终跟在她身后三四步的距离。
两人进到暖房,刘嬷嬷正想跟进去,高义一个跨步道:“世子不喜欢打搅,嬷嬷就与我在这处等吧。”
刘嬷嬷往里张望了一下,花房门开着,有什么动静她也能听见,于是就同高义一起守在了外面。
季央走在花架之间,一直走到花房最深处才停下来,她能觉出那淡雅的沉水香将她笼了起来,将她心里的不安全数抚平下来。
季央用手抚过兰花的叶瓣,道:“花都在这里了。”
说完她忽然转过身,仰头望着裴知衍,“世子真是为了兰花来吗?”
哪会是什么兰花,裴知衍回视着她,看着她融在眼里的莹莹水气,温声道:“沈清辞将事情与我说了,你且安心……”
未待他将话全部说完,怀中蓦然撞入绵软瑟缩的身躯,裴知衍唇角压紧,将话咽了下去。
季央紧紧攥着他的衣袍,声音发颤,“裴知衍……我害怕……”
她真的怕及了,她不敢表现出来,不敢对任何人说,死死压在心里。
可见到他,她便一点也忍不住了。
怀里的人颤的厉害,裴知衍虚抬了抬手,反复犹豫后,最终慢慢放在她单薄的背上,说话的同时,轻揉地拍着,“有我在,没人能伤的了你。”
与他温柔的声音相反,裴知衍眸中是让人心惊的寒意。
季央不敢让刘嬷嬷听见动静,只敢低低的啜泣,直到哭得累了,才渐渐平稳声息,只剩肩头还在一抽一抽。
宣泄过后,她平静下来,眨眨眼,意识到自己已经抱了裴知衍许久许久。
裴知衍上一瞬还在不厌其烦地拍着季央的背脊安抚,却在下一瞬陡然怔住。
他无比清楚的感觉到原本只是攥着他衣袍的小手,正一点点,一点点,悄无声息地环上他的腰。
裴知衍喉骨轻动,挣扎一息,出声道:“季央。”
偷偷摸摸的小手登时停止不动,季央闷在他怀里,拖着调“嗯”了一声。
既然他没说让她放手,那她就不放,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知衍闭了闭眼,调息后道:“我需要你将那日的事说一遍,不要有任何遗漏。”
再次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季央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眼里再次爬上惊惧。
裴知衍道:“你可以慢慢说。”
他必须要知道这背后究竟有多少人不知死活的插了手。
季央闭眼回想着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慢慢的说给他听,阳光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一切浮躁都变得沉静下来。
说到楚湛与太子妃的丑事时,季央脸红像在滴血,她偷偷仰起脸去看裴知衍,奈何只看的到他光洁的下颌线。
裴知衍静静听她说完,开口道:“有些人你必须要留有防备,哪怕是你亲近的人。”
他意指叶青玄,但最终也没有提那个名字,他不想看到季央维护他的样子。
“至于玉佩。”
季央一个激灵,从他怀里退开,用手紧捂住领口,像是防着他会抢去。
裴知衍道:“这东西已经教人看见了。”
季央想起之前答应过不会让知道,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有意要拿玉佩给他看。”
裴知衍轻柔叹息,他哪里是怪她,若非她拖延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静默许久,裴知衍道:“玉佩既然已经让楚湛看见,若他知道你骗他,你觉得他会如何。”
季央一瞬不瞬的牢牢看着他,试探道:“你方才说,有你在。”
裴知衍淡然颔首,“嗯,是被你拉下了水。”
好像有预感他要说什么,季央心脏狂跳了起来,连说话都变得磕磕绊绊,“你救过我一次,就再救一次吧。”
裴知衍不再与她拐弯抹角,垂下凤眸,长睫在眼下划出一道阴影,他看着季央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想清楚,上了一条船,就没有独自下船的。”
季央这次没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的抱住他的腰,她将脸贴在他胸口,用发软却坚定的声音告诉他自己的决心,“我早就在船上,是你一直不肯上来。”
第24章 定亲
裴知衍离开季府已是快到未时。
他闭眼后靠在马车壁上, 似乎决定了之后,一切也没有那么艰难,娶她, 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时刻能看到她, 不用再时刻挣扎在被她牵绊着心的煎熬里。
或许这辈子就是她来还他的吧,没有那无可跨越的过去, 他可以当作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裴知衍再睁开眼时, 淡淡的笑意从眼底透出, 眼尾轻挑起, 他将玉指轻捻后搁在鼻端,仿佛还能嗅到从季央身上沾染来的幽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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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知衍后,季庭章将伺候的下人全都摒退了下去, 花厅内一息之间就只剩了他, 季老夫人,陈氏与季央四人。
季央安静坐在凳上,窥见季庭章略显严肃的面容,心下不由得有些惴惴,父亲大多只在哥哥犯错时才会是这样的神色。
陈氏知晓季庭章是极重规矩之人,世子登门摆明是为了央姐儿,偏她又从来没提过两人相识一事, 这突然的一遭,也难怪季庭章要不舒服。
陈氏端了盏茶上前, 缓和气氛道:“老爷喝口茶。”
若换作是季宴, 他训了也就训了,可对女儿季庭章总是不忍心去责问她,尤其是她乖巧沉静的模样, 一如她过世的母亲。
陈氏递来的茶正好给了他台阶,季庭章端着茶,吹去浮沫抿了一口,道:“方才裴大人可有与你说什么?”
季央不受控制脸颊一阵的发烫,想起在花房,她藏在袖下指尖就不住的酥麻起来,她用贝齿咬着唇肉,不住的告诉自己,快打住,别想了。
季央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绪,让自己还算平和的回话,“大人只夸了我兰花养得好。”
裴知衍告诉她什么都无需管,他自有安排,那她便听他的,照他说得讲。
季庭章听后和缓地点点头,对季央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季老夫人还有话想与季央说,可当着儿子的面还是忍住了,季庭章是个认死理的人,若定北侯府不按着纳采、问名的那一套规矩来,他是不会同意季央擅自与裴世子往来的。
季央回到自己的小院,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萤枝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方才说什么?”季央眼睛亮极,水莹莹还带着细碎的光,嘴角上扬,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跟着愉悦起来。
萤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姐开心了,她也就跟着高兴起来,她笑着道:“奴婢是问,小姐可要再吃些东西?”
季央摇摇头,“我不饿。”
洗漱完,她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衾褥之中,青丝柔顺服帖的瞬着耳侧垂下,将嫣红的小脸半遮半掩。
季央巴巴地眨着眼睛,脸上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要不了多久,裴知衍就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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