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的眼睛是黑色。
燕云戈不让他接近宁王。
宁王进长安,完全打消了他对燕家的怀疑,让他知道燕家是忠臣,燕云戈之前不告诉他宁王的事是真有难言之隐。
宁王燕家
陆明煜捏着书页的手微微发抖。
如果单单是他看到这页书,或者单单是他听到安王的话,此时此刻,他都不会动摇。
可所有的事相加在一起,就连过往被陆明煜有意忽略的一些细节同样浮上。他想到郭信面对自己时毫不迟疑的一句狗皇帝,想到迟迟查不出结果的私盐案。陈修几次明示暗示,他派去的人在赭城那边一再碰壁,郑恭那些旧部根本全不配合!
陆明煜舌尖抵着上颚,半晌,眼神终于冷了下去。
李如意再听到天子的吩咐。皇帝嗓音微哑,说:记下来,明日宣宁王进宫。
李如意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天子为何又想到宁王。不过,这依然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事情。
嗻一声后,福宁殿再度安静,只剩下烛火偶尔噼爆的声音。
第49章 反水 陛下救救臣妾母子吧!
到第二天天亮, 李如意伺候天子洗漱。
一夜之间,皇帝的心情又有不同。过去几天的释怀、平静好像从天子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沉郁气, 像是冬日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裂开、将人吞噬的冰。
李如意按照自己历来的谨慎一言不发,只轻手轻脚地给皇帝整理领口。
这时候,天子吩咐:你今日去宁王府的时候,再把张院判带上。
李如意花了一息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连忙应了, 同时想:张院判?昨日去燕府带他,今日去宁王府也带他,难道陛下觉得宁王一样要生病吗?
着实不明白, 还是不要想了。
等到皇帝去上朝,李总管再度出宫,直奔宁王府。
他去得太突然,宁王府上的人全无防备。小王爷的母亲, 如今已经有了太妃身份的姜娘子连忙来迎。
听了他的来意,姜娘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发僵。转眼,带上一些忧愁, 叹道:李总管, 宁王昨日受了些风。我原先想着不妨事, 未想到,他一起来, 就闹个不停。再一看,竟像是发烧了,这可如何面圣?
话音刚落,李如意道:也是巧了。出工前,陛下特地叮嘱咱家。宁王年幼, 如今第一次在长安过夏,兴许要有水土不服。要咱家带个太医,以防万一。
姜娘子:
李如意说:张院判,叫了一声,人来到姜娘子面前,太妃娘娘从前莫见过院判,想来不知。院判是儿科圣手,陛下年幼时也曾由他诊治。
姜娘子艰涩道:我们宁王,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就开始磕巴,像是绞尽脑汁,闹腾得紧,不好见人的。
这下子,哪怕是张院判这种完全不知道天子情绪变化的人,都开始察觉不对了。
他无声地捏了捏在袖子里的手,打定主意,自己绝不多说一句话。
李如意道:宁王年幼,就是闹腾,又有什么干系?还是看病要紧。
姜娘子脱口而出:不!一顿,意识到自己态度不该生硬,我们已经去请了大夫。
李如意的眼睛微微眯起。
姜娘子的身体都开始颤抖,谁都能看出她的恐惧。
李如意看了她片刻,口风略松一些:既然这样,那
姜娘子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李如意说:咱家让人去宫中回话,且看陛下如何决断。
姜娘子的嘴唇颤动一下,声如蚊蚋地嗯了声。
得了李如意吩咐的小太监一溜烟儿跑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
姜娘子在花厅坐立不安,看起来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半晌,她提出:李总管,我心里慌乱,总觉得宁王在叫我呢。
李如意笑眯眯说:古人常说母子连心。如今太妃这么说,可见是真的。
姜娘子被噎了一下,转眼立刻道:兴许是呢!我再去看看宁王,李总管先喝茶。
李如意点头。
姜娘子匆匆走了。这一去,就是颇长时间。
再过一会儿,姜娘子未回来,倒是回宫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侍卫们照例跟在他身后,数量却少了几个。
小太监凑到李如意身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李如意缓缓点头,又侧头去,继续和张院判讲话。
大约是宁王府的下人也有通报,不多时,姜娘子再度出现。
李如意客气地问了几句宁王的状况。按照姜娘子的说法,宁王仍然不好。
只不过,这次她没再抗拒让张院判去见小宁王,甚至展露出一点惭愧,说:是我前面想左了对了,李总管,陛下如何说?
陛下说,李如意说,让张院判先看看。
姜娘子点头。
她引李如意和张院判到了后院。在这里,李如意第二次、张院判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雪发雪肤的孩子。
只是小宁王的脑袋静光光的,上面一根头发也无。
张院判微微一愣,但也没有多想,径自去给宁王搭脉。
小孩儿明显是真的病弱,始终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姜娘子在一边看着,也跟着拭泪。
不妨事,片刻后,张院判放下手,只是邪风入体,微臣这就写个方子。
姜娘子赶忙道谢。等张院判的方子写好,姜娘子让人去抓药。张院判却忽而呀了声,说:方才忘了,有一味药是贡品,只有太医院才有。
说着,张院判和李如意一起去看姜娘子。
有之前的经验,最重要的,有小太监方才附身在李如意耳边说的一句话跟着他出去的侍卫里有两个绕去宁王府后门,在那儿捉住一个往外跑的小厮。人已经交代了,说姜娘子要他去燕府,问要如何应对李如意上门一事。
李如意做好了姜娘子冥顽不灵的心理准备。他没想到,在张院判这句话后,姜娘子咬咬牙,好像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说:既然如此,便进宫吧。
这倒是好事了。李如意很快回过神,笑道:好。太妃莫要着急,先慢慢给王爷收拾。
姜娘子点头。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对了,李总管。我们宁王平日不单单由我照料,还有我阿父、阿娘。哪一个不见了,他都要哭的。到时候,扰得陛下不得安宁,便是坏事了。
在李如意看来,这纯属睁眼说瞎话。姜娘子的爹娘这会儿也不在,可宁王半点找寻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他心中微动,隐隐领会到姜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燕家真的有什么状况?不不不,这绝不是他能考虑的问题。
李如意露出为难模样,但是没有拒绝。他简单说:如此,便让老太爷、老太君一并去。不过,宫门这关,咱家能做主。其他的,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姜娘子仔细听着他的话。等弄明白李如意的意思,她难以自制地露出喜色,迅速说:自然如此!
陆明煜此前已经做好了传召宁王之事多半不顺的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直接从下朝一直等到正午。
更没想到,最后宁王来了。不只是他,还有姜娘子、姜娘子爹娘。
他听着李如意的禀告,微微拧眉。
李如意看天子这样,心中忐忑:可是自己自作主张,惹了陛下不快?
但天子紧接着道:李如意,你做得好。
在李如意心头还模模糊糊的念头,在陆明煜心底无比清晰。
姜娘子提出把她爹娘一并带入宫,分明就是投诚的意思!这个抓住三皇子南下治水机会、让自己的身份有了巨大飞跃的女人,在当下,同样当机立断,选择了另一个机会!
所以,她要把爹娘都带在身边,而非留在所有人都是燕家安排的宁王府。
而这说明什么?呼之欲出。
宣姜太妃,天子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朕要问问宁王的病。
李如意应声去了。不多时,姜娘子来到福宁殿里。
算起来,她算是陆明煜的弟媳。既是一家人,男女大防便没那么严重。
她进屋的时候,陆明煜坐在案前。带着漂亮木色的喜鹊摆件就在案角,难得没有被天子揽在手下摩挲。
姜娘子先是行礼。她显然紧张,手指不停地发抖,连声音都有清晰发颤。
等到陆明煜让她起身,姜娘子先起来,随后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陛下!姜娘子抬起头,满眼是泪,说:救救臣妾母子吧!
陆明煜看她。
姜娘子说:臣妾不是有意欺君,实在是燕家势大,臣妾为了宁王安危,不得不从!
陆明煜没说话。
姜娘子看他是这样态度,心中发慌,膝行上前,嗓音愈发高了,说:臣妾那时不知宁王父亲是什么身份,与爹娘带着宁王北上,后来信物被燕家的人认出。他们告诉臣妾,只有配合他们,才能不死
天子终究道:太妃莫要心急,慢慢说来与朕听。
昏了几日后睁眼,燕云戈烧退了些,背上的伤看起来依然可怖。
他趴在床上,带着一背草药,半是担忧长安城中的状况,半是真正伤痛难忍,神色都带着痛苦,但还是对郑易说:我所说的都是实话否则的话,你为何找不到魏将军的军队!因为你的方向错了,魏将军如今去了长安!
魏将军是该去长安。郑易好整以暇,只是不是现在。
燕云戈无言以对。
郑易看他,说:你且养伤,莫要多想其他了。
说完这句,他扭头便出。离了门,才皱起眉头。
同一时间,跟他一起出来的郭信问:郑易!真的不信云戈的话吗?
郑易深吸一口气,说:有人雇了外族刺客,去杀晋王就这话,我能信吗?
郭信踟蹰,没说:其实我信了啊。
郑易语重心长,和他说:假若我们信了,结果就是真的不再去找魏海。魏海明显是已经听云戈说过什么,这会儿才消失无踪。你想想,这事儿对谁有好处?
郭信真的想了,然后回答:皇帝?
对,郑易叹道,云戈一心惦念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
郭信听到这里,愤愤地骂了声,转而说:不过,魏将军到底去了哪里?
这是个郑易也没法回答的问题。他面上的从容散去一些,眉毛皱起,嘴角因这些日子的四处碰壁而多了几个燎泡,此刻道:我们总会找到他的!嗯,现在去了多少地方?
第50章 怒火 他要让燕云戈、让整个燕家付出代
燕云戈不知道郑、郭二人出门之后又说了什么, 也无意去想。
他看清了这两人的态度。郑易不信自己,郭信则一心跟着郑易打算。如果是其他事上,燕云戈还有心力与他们耗。可现在, 负责带领外族刺客南下的人一定已经回了长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是未知的。魏海、晋王世子不知走到哪里,没有一点消息传来。耽搁愈久,燕云戈愈不能安心。
他还是得走。
虽然有了决心,可执行起来又那么难。门外始终有人看守, 倒是窗子
燕云戈抬了抬眼皮,看向窗口。
他伤重至此,郑易看在眼中, 根本不觉得他还能起来。对他是有防备,可认真说来,防备不能算严。
那么,他究竟能起来吗?
燕云戈尝试用手肘撑起身体。动作间, 牵扯到伤处。
几日过去,他背上的脓伤被清理,背上的情况说是好些了, 可又远比他从长安出来时要重。此刻不过支撑起上半身, 伤处就又被撕裂。燕云戈眼前一黑, 耳边都是嗡嗡声响。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回过意识。
他扪心自问:我这样子, 可以坚持到长安吗?
又想:或许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那人并未看见我,晋王、魏海进京,自然就说清一切。陆明煜从来都聪明,我都能想到私盐案与此事的关联,他一样可以。
燕云戈几乎要被说服了。他闭上眼, 意识逐渐下沉。恍惚之间,不知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回了长安,一切安好。父亲仍然恼怒他的作为,但再有矛盾,至少所有人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冲入他家。
燕正源何在?
为首的人身着长安禁军的盔甲,高声呵道。
阿父走了出来,紧接着,那长安禁军将领命令:拿下!说完这句,又开始宣读燕家罪名。
是包藏凶匿,将起逆心,谋危社稷。
燕云戈看得目眦欲裂,又动弹不得,完全无法阻止眼前状况。他拼命挣扎,骤然睁开眼睛,耳边仍有自己喘气的声响。
再无犹豫。一股心气撑着,他猛地坐起。
他这一觉竟然睡到晚间。月色如霜,守在外间的人昏昏欲睡。
这当中,仿佛听到吱呀一声。可那动静太模糊,身侧的门也毫无动静。想想以少将军的伤势,必不可能做出什么来。看守之人只将门推出一条小缝,见床上仍有一个鼓起的影子,便放松下来,未再细究。
一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郑易站在燕云戈躺了几日的床前,看着上面滚着的枕头、被褥,面沉如水,骂道:他真是不要命了!
从床沿到窗口,能看到零星滴落的血迹。
见状,别说郑易了,郭信也明白过来:燕云戈跑了。
他冷笑,对郑易道:你还记挂他,他却一心只记挂皇帝。昨日郑易说起之后,郭信就对此耿耿于怀,我去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