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津。
抵达后的汉军仅仅是发动两次试探性进攻便停止,那是李坛发现以手头的兵力没有可能拿下棘津。
本该配合李坛所部攻击棘津的舰队,他们航行到距离棘津约十五里时不断发生触礁的情况。而船底触碰的根本不是礁石,是石虎让石碣自沉。
棘津周边的河段除了有大大小小的沉船之外,一些水流相对平缓和浅的位置亦是被打下了木桩,类似的动静汉军这边只是发现端倪而没有重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比较特殊,那个时候双方的兵力都是在频繁调动,再来是石碣水军自沉和打木桩都是发生在晚上,哪怕是汉军这边发现不断有尸体从上游漂下也被忽略。
汉军的舰队被阻挡在距离棘津的十五里下游,期间还会有燃烧的舟船顺流漂浮而下,既是被阻挡住去路也是面临火攻的危险,舰队只能暂时拐入泒子河躲避。
仅是李坛一路的陆军抵达棘津,面对的是至少十五万的石碣赵军,实力不是很足够的前提下,进行强攻没有什么意义,需要等待的是后续的友军过来。
以棘津为中心,石碣赵军建立的营盘范围远超想象,南岸是纵深十里左右的营盘以及防御工事,北岸看去更是连绵的一大片。
汉国的决策出现失误是明摆着的事情,首先是没有对石虎形成合围,再来是兵力看着过于分散没有能够抓准机会进行决战。现在石虎已经到了黄河北岸,汉军却是有两支部队身陷石碣腹地,桓温所部已经被四面包围,李匡所部再不退也要面临在锁阳城被围住的局面。
在李坛抵达棘津的第六天,冉闵率部到来。
“现在看来,当时就应该果断进攻邺城或襄国。”冉闵对这一件事情其实是比较耿耿于怀:“一样是让石虎到了大河北岸,可一个是迫使石虎不得不撤退,另一个却是让石虎从容布置。”
汉国出现的首次文武之争是以刘彦采取稳重策略而由文官那边毫无悬念的胜出,要说武将这边没有不甘心的情绪恐怕是未必,等待现如今局面发展成这样,文官那边有什么样想法很难说,大多数武将则是由不甘转为一种怨念。
“现在还有新花样了,打算将计就计?”冉闵说的是利用石虎要半渡而击而设下的陷阱。他却是非常的不看好:“明摆着随便都能看出来的事,很可能就是一个迷魂阵,他们的想法恐怕是要落空。”
李坛默不作声的听着,他是在冉闵到来后带着巡视棘津周边熟悉地形。
得说一句很真实的话,棘津的地形十分平坦,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根本就是一目了然,会有什么布置基本都是摆在明面,差别就是判断敌军会依借建立的营寨掩护,于什么位置藏下重兵。
冉闵说了比较多,见李坛态度恭敬却是没有搭多少话,觉得无趣问出关键问题:“以你之见,桓温能够坚持多久?”
李坛跟随冉闵勒马停顿,想了想才说:“桓郎将所部拥有众多器械部队,能坚持多久取决于什么时候箭矢等物资消耗完。”
汉军这边统兵的将校清楚一点,想要让己方的物资见底只会发生在一种情况之下,那就是到了一地之后没有机会修建作坊。
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哪怕不是特意观察也早该明白,他们的君王就是一名在世神一般的人物,不但能够从任何人不知道的地方调动精锐部队,连带只要己方拥有一些建筑物也能高效地生产出战争物资,甚至还能从一个奇怪的楼房里面源源不断获取粮秣。
心照不宣的事情需要自己去观察,没人会去谈论无论怎么看都诡异无比的怪事,他们知道自己只需要享受那种便利就够了。
恰恰就是因为诡异的事情太多,汉国这边的身份足够的人从不怀疑中原会得到光复,差别就是用多少时间,期间又会损失多少。更为重要的一点,内部的矛盾会有发生,但是谁都别想要动摇刘彦的统治地位。
冉闵显然也是一个知道了“内情”的人,要说他之前还有一些什么想法的话,知道情况之后剩下的唯一追求就是因功封王,绝对没有了再次自立或是反叛的心思,毕竟他虽然情商不高但不代表傻。
“那可是有得打了。”冉闵会问及桓温,那是两人从那一次合力争取攻击邺城或襄国建立的交情,事后两人更发现对方与自己的心性相近,大有些相识恨晚的意思。他对李坛说:“王上的意思是,棘津的战略地位已经开始下降,剩下的是能够在这里消灭多少敌军,为后面的战局创造有利条件。”
李坛听明白了,那就是一场正面的攻坚战,双方完全就是拿出实力对拼。
冉闵带来了八万汉军,棘津这边的汉军数量合起来增加到十八万,不过战兵也就是九万,余下的汉军不能说无法参战,只是大多数时间上更加倾向于服务战兵的性质。
因为地形的关系,石碣赵军在冉闵率军前来时就已经知道。他们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不断加固营寨的工事,摆出了一副死守的姿态。
在冉闵到来后的第二天,天色未亮汉军的营寨就升起了密密麻麻的炊烟,随后石碣赵军的营寨也是如此情况。从炊烟进行判断,两军都是在进行加餐,预示着过去几天的平静会在今天被打破。
天色放亮,饱餐之后的汉军士卒列队出营,看兵种却是由禁卫军的各种步卒打头,后续跟上的是战兵中的徒步士卒,骑兵是在步军抵近到石碣赵军两里位置后在左右两翼摆开作为掠阵。
冉闵和李坛出现在战场前沿时,对面石碣赵军的身影大批依借建立的防御工事布置,汉军这边雄厚的战鼓声和石碣赵军苍凉的号角声回荡着,配合两军飘荡的旌旗,给予空气中带满了肃杀之意。
“世道变了。”冉闵像是有着明确嘲讽,说道:“胡人擅长骑射,喜欢打野战。没想到现在不得不打营盘防御战。”
李坛正在观察敌军营盘里面的士兵来源,他能够通过单筒望远镜看得非常清楚,出现在石碣赵军大多是黄皮肤和黑头,眼睛有全黑也有褐色,仅有少数白皮肤、褐色头发、绿眼睛。那么是不是说明羯族人只是作为督战的存在,需要拼命的是各色杂胡以及晋人?
“胡人没有多少强弩,弓的货色也不纯。”冉闵也是拿着单筒望远镜在看,评价道:“我军的强弩射程全优于敌军。”
石碣赵军肯定也是明白两军远程攻击武器的差距,他们在建设营盘的时候布置了许多的顶棚,讲究点就是木排结构再加上防火的沙土,随意一些就是草棚再弄上泥土,使得一眼看去说那像防御工事更像是类似村庄的存在。
冉闵下令必要的近战护卫力量和大批弓弩部队为前导开始推进,后面是有车弩、抛石车跟进。
将近三万的汉军是以一种半月形状在向前推进,双方互相距离三百步的时候,强弩兵停下来列起了箭阵,其余部队继续向前,车弩部队是在距离敌军二百步时停下来,近战兵种以及弓兵、抛石车是抵近到敌军防御工事约一百五十步才停下来。
一阵“哗哗”之声在战场最先响起,那是太多的劲弩发射汇集起来的声音,一声之后就是另一声,天空中出现了由弩箭构成的“乌云”,它们在半空中发出“咻咻”的动静破开空气向前,成片地落下命中各种各样的物体。
身在石碣赵军营盘的话,面临的环境就好像是下雨天,差别是落下的不是雨点,是会要了人命的弩箭。
不是所有石碣赵军顶上都有可以遮挡的顶棚,一波又一波密集的弩箭射来,没有头顶掩护的石碣赵军死伤一批之后四散前往有顶棚的位置躲避,被弩箭覆盖的营区是一声声的惨叫中发生了乱窜的现象。
汉军这边的强弩部队快速而又机械地不断射箭,类似的情况早就发生在春秋战国时期,那个时候的秦军每到一地都是以强弩作为先期攻势,一般情况下秦军会连续向敌军营寨或是城池大肆射箭个六七天,借以瓦解敌军的士气。
很快,汉军的车弩也加入到了发射的行列之中,要说石碣赵军建设的顶棚可以防住强弩的弩箭,可是面对长度约有一丈又显得粗大的弩箭可就未必。
一杆又一杆像长枪的弩箭经过一段距离的飞跃之后落下,它们尖锐的金属箭镞钻进顶棚,穿透了泥土,破开了茅草的那一层,带起了惊恐的叫声,免不得是还有惨叫。
茅草结构的顶棚挡不住车弩的弩箭,木材结构的顶棚则是看结实程度。仅是有少量的车弩弩箭可以射穿木材结构的顶棚,更多仅是命中之后让顶棚发生震动,一些沙土落到了躲避在内的石碣赵军,然后将他们吓得发傻。
因为汉军抵近的距离太近,然后是汉军的远程攻击武器太长,负责指挥部队防御的麻秋看到被箭矢覆盖的营区竟是到了营盘内的半里内,发愣的同时他是庆幸张群之前花费那么大的功夫弄了那些顶棚。
“坚持住!”麻秋现在并不多么受石虎尊重,要不也不会被指派这么一个任务。他不断地大吼:“守住敌军的远程箭矢,等待敌军冲营,我们好好痛宰他们!”
战场范围够大,各种声音充斥着,一个人有再大的嗓门,喊出的声音能传播的距离也有限,最多就是鼓舞一下周边的人,然后是给自己打打气鼓鼓劲。
要说起来,麻秋近些年真的是有够流年不利,先是跟随石虎攻打当时没有建国的慕容鲜卑来个全军覆没,后面独自率军攻打张氏凉国又来了个折戟沉沙,以至于凉州刺史和征东将军的官职先后被撸掉。
麻秋短暂的时来运转是发生在今年的三月份,他被任命为河1南、河内、荥阳的三郡都督,统兵驻防三郡,很可能还要成为征西将军进兵关中,结果是汉军对荥阳郡用兵。他被谢安击败之后立即退却到汲郡,河内郡很快有遭遇汉军的攻击,石虎一怒之下再次撸掉他的三郡都督官职,给了一个濮阳郡守的官职,丢到了棘津作为防御汉军的前沿指挥官。
人要是倒霉到一定份上,那是什么事都不会顺,麻秋期盼汉军赶紧发动近距离的攻坚,偏偏汉军就只是利用远程弓骑武器的优势不断射,是强弩、车弩、抛石车没完没了地射,射了六天导致守营的石碣赵军死伤惨重,汉军却是迟迟没有发动近战攻势的意思。
经过六天的各式远程武器打击,石碣赵军的营盘前沿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一些粗大得像是长枪的更是不少,圆滚滚的石弹凑起来都快能够堆成一座小山。
汉军给石碣赵军营盘造成的是,甭管是什么工事在那种高强度的轰击下成为一片片的废墟,死掉的石碣赵军被丢在战场无人收拾不说,他们更是不得不向后不断退,六天都往后撤了两里,变成汉军是进入到原本是石碣赵军营盘的位置,然后再继续没完没了的各种射。
麻秋有尝试过让麾下的人马发动反击,结果却是凄凄惨惨戚戚,那是一种人刚冒头就引来泼雨一般的箭矢,汉军的床弩和抛石车很快也会加入进去,他们的尝试仅是向前移动不足百步就来个肝胆俱裂的崩溃向后逃窜。
“他们到底要射到什么时候!?”麻秋愁的连头发都白了,整个人看去更是无比憔悴,既是愤怒又是带着深深地无力感:“有这么打仗的吗!”
当然有这么打仗的,先有秦军对中原各国和匈奴都这么干过,后面出塞而战的西汉军队也是对着匈奴和各方草原部落这么干,到了东汉的军队还是对着西域各种这么干。
现在的汉军依然还能继续这么干下去,是石碣赵军自己放弃野战骑兵优势,玩起了筑营而战这种不拿手的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