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传世的学说都必然是有可取之处,但那个“可取”的地方要看能不能吸引到当代的统治者,要是统治者不喜欢的话,就是学说本身再好也难以得到青睐。
目前的南方文化人,他们实际上并不缺乏传承。他们与北方文化人稍有不同的是,北方文化人还是以师徒形式的一个集体而存在,可南方的文化人却是以家族形式作为一个集体。
简单一点的说就是,北方搞的是学阀形式,南方搞得是家学形式,北方传授知识不看血缘关系,南方的知识传承却是非血亲不可。
学阀与家学的起点就是在五胡乱华,会出现这样的变革只是跟环境有关。
胡虏统治中原时期,掌握知识的世家纷纷南逃,他们一直坚持的“家学”就是从上古先秦时代留下的习惯,和“传男不传女”的那一套观念很相似。
被胡虏统治的北方文化人,他们的生存环境可没有南方那么安逸甚至是舒心,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干掉的前提下,再来是子嗣未必能有多优秀,为了不使自己的一脑子学问断绝,选择一个或多个优质的非血亲徒弟成了必然趋势。
恰恰就是五胡乱华时期让诸夏学问的传承出现变革,却是让北方学说发展得更加宏大,倒是让南方保持上古先秦时期习惯的众文化人消沉了下去,甚至是南方学说越来越变得小家子气,难有北方学说立足点上的视野开阔。其实这个也是必然的事情,知识就是要在不断的交流和讨论中才能得到进步,更多的交流和讨论必然会碰撞出更多的思想火花。
北方文化人有学孟子、贾子……更多学派的人,现如今的南方文化人其实是更为全面。要知道“衣冠南渡”的时候,太多太多的世家逃亡了南方,是真的带了相当多的典籍去了长江以南,别说是战国时期的儒家八派了,更多的也能拿得出来。
刘彦对贾子之学产生兴趣,作为东晋时期第一才子的罗含就讲贾谊的学说,很快就与李茂进入到争夺光芒的时刻。
古时候的文化人背书是一种必然会做的事情,专精学什么就会将那本书背的滚瓜烂熟,罗含和李茂就进入到“复读机”的时刻,两人不断摘出贾谊作品中的一句,看似激烈的交锋却连自己的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刘彦对贾谊学说不止是在加强中央集团,还有建设国家富足再来讲究礼仪这一点。
那个观点是在《论积贮疏》之中明确阐述。
根据《汉书·食货志》记载,西汉建立之初,社会经济一片凋敝。那时的米价极其昂贵,饥馑遍地,人与人相食,物资匮乏,连天子出行都弄不到四匹同色的马驾车,将相只能乘牛车。
汉高祖刘邦采取了一系列予民休养生息和“重农抑商”的政策,到汉文帝时,社会经济逐渐恢复,但商贾、地主侵夺农民,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广大农民因破产而纷纷流入城市,成为工商业的佣工或无业的游民,官僚、商贾的淫侈之风也日益增长,这些都严重影响农业生产和粮食的积贮,很不利于西汉封建政权的巩固,同时北方匈奴的威胁也越来越严重,面对这种日益严重的内忧外患的实际情况,贾谊就向文帝上了这份奏疏,建议重视农业生产,以增加积贮。
汉国现在的状况除了北方没有太大威胁之外,与汉初的情况其实是差不多,商贾、地主没有大量持有土地,可土地是在国家控制之下,外部威胁一再降低贵族也开始有了奢靡之风,国家是极度的缺乏粮食储备。
“大汉已经在荆楚之地大建,仅梦泽之地便开垦四万顷。”罗含是南方文化人嘛,对南方的事情肯定是知晓一些,有心的话亲自去走一走也能得出一个概论:“含亲眼所见,若大建成就,将不下于一百五十万顷产粮之田。”
所谓的“荆”之地大概就是后世的湖1南和湖1北,那里不但有长江延伸而出的众多水系,更有洞庭湖延伸出来的许多河流,再来是那边在上古时期沼泽遍地,曾经的沼泽灾害消失,出现的就是极度肥沃的土地,
另外一个“楚”之地指的是现代的安1徽、江1西、浙1江局部,比起“荆”之地的话,“楚”之地的开发程度在现如今是高处不少,毕竟淮南在西汉就一直在开发,而属于扬州的部分是在东晋小朝廷的建设之下得到高速开发。
李茂有做过功课,自然是知道当局正在大力开发产粮区。他不敢去抨击国朝将绝大多数土地掌握起来的举动,没有亲自去看过之前也不会去反驳罗含所说的产粮田亩数量,要说的却是有了产出之后,怎么支应全国。
“彼地十石,百里去其六,过之不得。”李茂说的是运粮过程中出现的损耗,也就是运粮的路途越远,途中损耗掉的就更多,问罗含:“如何为之?”
罗含明显发现了陷阱,他们在谈的是怎么让国家变得储量丰富,要是牵扯到转运,那就等于是扯到了“工”和“商”。而贾谊的观点是压制工商的。
孙绰也在场,见罗含沉吟,站起来对刘彦行了一礼,又对众人行礼,说道:“万物皆需转运,此乃恒久之理。贾子所不喜者,便是过份剥削劳动者,合理即可。”
“善!”李茂鼓了一掌,说道:“国朝修建康通往关中之道,乃是为此。”
建康到关中的国道是有经过“荆”之地,还特别在多个长江枢纽位置拐了那么一下下,那些地方基本是有水系渡口,能够使转运变得更加便利。
罗含却是愣了愣,不止是他,多数人是奇怪地看向李茂。他们会愣神和意外,无非就是李茂主学贾谊学说,可贾谊其实是主张各地建设自己的“小农体系”,反对物资流通的。
“茂学贾子,也看《吕氏春秋》。”李茂对众人怪异的目光表现出困惑,说道:“学,乃以致用,大道也?”
“卿之门,有《吕氏春秋》?”刘彦是不顾君王的优雅,瞪大了眼睛,甚至是急不可耐:“可带来长安了?”
《吕氏春秋》当然就是吕不韦连同门客编撰的那一部名著,后世是归类到黄老道家名著,可里面的牵扯到的学问非常多,有道家、墨家、儒家、法家、农家、兵家的一些著作。
刘彦可不是对谁都称呼一个“卿”字,可见他是真的对《吕氏春秋》无比的垂涎。
“回天子。”李茂尽管掩饰得很好,却是难以将振奋或者说兴奋掩盖下去:“未带来。”,没等刘彦失望或有什么表现,他立刻又说:“小民可遣弟子,半月之内可拿来献予天子。”
诸夏历朝历代的典籍太多了,典籍虽多却很难出现可以传世的巨著,相当多的巨著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列入禁学。
刘彦所知道的是吕不韦死后,始皇帝禁了与吕不韦能扯得上关系的一些文章,相传《吕氏春秋》也是被毁掉。
“非全篇,仅有略略残篇。”李茂这个却是必须说清楚的:“乃小民先祖偶然所得,非是门中之物。”
刘彦重视《吕氏春秋》不止是好奇,是《吕氏春秋》真的就是一部宏伟的巨著,要不然吕不韦也不敢拿《吕氏春秋》和始皇帝叫板,还在文化上全面获胜,只是输给了权力。
传说中,《吕氏春秋》里面的文章五花八门,几乎是写什么的都有,古往今来、上下四方、天地万物、兴废治乱、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全都有所论及,许多文章还有重复。
因为实在是太多太杂又有重复,吕不韦又挑选几位文章高手对这些文章进行筛选、归类、删定,综合在一起成书,取名叫《吕氏春秋》。
吕不韦对此书十分看重,他自己认为这部号称《吕氏春秋》的书是杰作,夸口说该书是包揽了“天地、万物、古今”的奇书。例如在相当全书总序的《序意篇》中就这样写道:“凡十二纪者,所以纪治乱存亡也,所以知寿夭吉凶也,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
就是那么一本内容五花八门的书,涉及到当时几乎能称得上“显学”的所有知识,其价值对于后世无可估量,要是李茂真的有《吕氏春秋》,哪怕只是一些残篇,对于当代来说也绝对是意义非凡。
“好,好,好!”刘彦见李茂愿意献上,连夸了三个“好”,后面却是沉吟了一下,重新开口就说:“寡人愿以千金酬谢。”
李茂却是情不自禁脸皱成了一团,没等他郁闷完,刘彦后面又说话了。
“寡人喜爱经义,缺演讲博士一人,卿可愿任之?”
刹那间,李茂全身的毛细孔都舒张开来,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既是兴奋又是激动,身躯控制不住开始抖动。而他显然还是开心得太早了一些,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
“寡人的儿女年岁不一,开蒙者有之,亦有未开蒙者……”刘彦又在沉吟,显然是在进行某种很重要的思考,他的话和举动让现场的所有人呼吸都开始沉重:“观卿博学,所知甚多,任博士后,可教习之。”
李茂的身躯突然僵了一下,嘴巴大大地张开,眼睛瞪得老大,有那么一会之后才弯腰重重地行礼,坐下后却是像面条一样软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所有人都被刘彦的举动震惊到了,随即有人看出刘彦的举动是为什么而释然,更多却是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商鞅有立木之举,燕昭王有千金买马骨,有为了建立信用,也会有付出大代价吸引来真正的大能,任何的举动都不会是凭白没有原因。
刘彦对李茂的感官其实挺不错,又见识到了李茂的“多学”,再来就是能获得《吕氏春秋》的残篇,既是在竖立榜样,又能吸引更多人拿出藏书,老实说是一件非常得便宜的买卖。
说李茂多学,是刘彦看到李茂能够因时而变,一个学习贾谊之学的人还不会对“工商”产生排斥之感,于当代可以说是很特殊的一种现象。
国家要的不止是认死理的臣工,还需要能够顺应时代潮流的臣工,大多数的文化人在认死理方面很有成就,可能够变通的文化人就真的不多,导致的是文化越来越僵化,很多时候明知道根本不适合当代了还不进行改善,只是影响到个人也没有什么,问题是当官之后就是纯粹的祸害了。
有了李茂作为一个开头,接下来各个文化人开始展露出自己“多学”的一面,少不了还会言及自己有什么藏书要献给刘彦,那就是榜样该起到的作用。
由于是受到“榜样”的指引才跟风,刘彦只对一些看着真正有才学的人,才学还得是认为有用,会发出任命博士的邀请,却没再提起教习王室子女的事,令他们失望的同时也卯足了劲更想表现自己。
刘彦是到了傍晚才离去。他这一走原本就不是一伙的人立刻就散伙,却是没有离开,选择留在酒肆继续欢乐。
“恭喜李兄了!”张甘自己也被征为博士,可也就是博士而已。他根本就无法掩饰自己的羡慕:“兄为天子讲师,可为天子答疑解惑,必然光大门楣了。”
演讲博士还真的就是讲师,一般就是讲一些经义之类,很多时候还有机会参与国策制定,要是能让统治者有疑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自己,那就是最成功的演讲博士了。
李茂却问:“王子慎的开蒙之师,何人也?”
张甘又怎么会知道呢?
新长安已经在建设,刘彦的登基称帝时间越来越逼近,再来是他已经暗示刘慎会成为太子,到时候东宫肯定是要有自己的一套班底,作为老师肯定是要作为班底主导之一,等待太子登基就成为帝师,光是帝师的称号就足够文化人拼死争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