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窗而立,享受着夜色的宁静,月光从窗纸透进来,把他原本就修长的身影拉的更长。
他的人已经派出去十几天,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得手没有。
他想见她,又怕见她,甚至见到之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需要措辞吗?他有些自嘲,对着一个死人,还怕她会站起来质问他吗?
有时候真的希望她能站起来,问他为什么要谋了她的江山,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可她倒是回来呀,回来找他算账呀!若是她能回来,他一定会把这王位让了给她,甘心情愿站在她身后,哪怕做个隐形人,只要能守着她,时时刻刻不分离便已心满意足。
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奢望,她死了,而他只得到燕国王位,这个对他来说最可有可无的东西。
这头顶的王冠,唯一带来的好处就是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也不用再低声下气地做人,看别人眼色了。
他是燕孝王第三子,前面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她,另一个是二哥,只可惜二哥在六岁时掉进井里淹死了。他的母亲是宫里最卑贱的洗衣女,从一出生就低人一头。即便有了他这个儿子,母亲依旧做她的洗衣女,连册封都没有。而他,直到十八岁才被封为公子,享受王子应有的待遇。
燕宫的人都知道皇后善嫉,又心狠手辣,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夫人王子折在她手里。能安稳生下来的孩子不过少少几个,他曾亲眼看见二哥被一个宫人按到井里,挣扎都没挣一下,就被冰凉的井水淹没了,只留一只鞋子在外面。
那时他才五岁,他很害怕,怕极了。他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可没几天母亲就上吊死了,只是为了能保住他……可惜那时他并不了解母亲的真意,还以为她不堪受辱狠心的抛下他。
自此之后他不再不说话,所有人都以为他受了惊吓变成了哑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想说,不想和那些讨厌的人说任何话。
在燕宫里,他唯一想说话的人只要她,燕国的太子,未来燕王的继承人,也是燕宫里最大的宠儿。他曾嫉妒过她,深深的嫉妒,恨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憎恨自己的卑微。
可是在见她第一面时,他的心就被折服了。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每天都快快乐乐笑容满面的,让人觉得即便只是看一眼,心都是随着他的笑容飞扬了。
在母亲死的当晚他哭得很伤心,就在这时她出现了,抱着被子,打着哈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今晚我跟你一起睡,不过你不能踹被子,不能打嗝放屁,还有……你洗脚没有?”
她抓着他脏乎乎的脚丫子,硬是摁到脚盆里洗干净了才捞上来。
他挣扎着,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
她告诉他,她是他大哥,他才想起王宫里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偶尔她的仪仗经过,他曾远远瞧过一眼,只依稀记得她身上的锦袍是如何耀眼。
难道眼前这个可爱至极,还略带点邋遢之人,真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哥?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她,只冷着脸不说话。那是拒绝,明显的拒绝。
可他似乎眼神不大好,根本看不出他什么意思,拉着他的脚擦干净,然后笑着抱起他,连着被子一起扔到床上。
他直挺挺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她笑着压上来,把他拥到怀里,告诉他,以后都会和他一起睡。
自出生以来他从未和任何人一起睡过,母亲身份卑微,根本不许接近他,只有一个奶娘陪着他长大,却也只是在他睡着了为他掖一掖被角。他真的很渴望有人陪伴,渴望得到温暖,可是这个哥哥来得太突然,突然的让他一时承受不了。
不过很快的,他就再也离不开她了……她每天都和他一起同寝,在一起玩耍,一起吃饭,甚至还向父王建议要他一起读书。
因着她的关系,父王也会多瞧他几眼,宫里的势利小人也不敢慢待他了。他逐渐有了一点点身为公子的自尊。
他喜欢读书,翻着竹简,闻着竹子的清香,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可即便再喜欢,也比不过对她的喜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颦一笑都印到他心里。他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气,不同于男人身上的气味儿,也不同于他身上的奶味儿,总是那么清爽好闻。
他喜欢抱着她,不管睡觉还是不睡觉,都愿意窝在她身边,一会儿看不见她都觉得难受,心像被猫抓挠一样,甚至有时候怀疑,自己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喜欢上读书的。因为她喜欢书,很喜欢很喜欢。
这样在一起五年,原以为这样的美好生活会一天天过下去,直到永远。但突然一个晴天霹雳,把他的美梦瞬间打醒了。楚国需要质子,人选只有他。
他不愿,不愿去楚国,不愿离开他。他怕孤独,怕见人,甚至不知道没了她,要如何面对漫漫黑夜,而那颗已变得滚热的心,又该如何跳动下去?
把心里所想跟他说了,她抱着他,只一句,“你放心,有兄长在绝不会让你赴楚为质。”
她虽小事上会骗他,哄他,但遇上大事从来都说到做到的。最终他没去成楚国,而是她代替他去了,走的那一天很匆忙,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他懊悔,懊恼,悔恨……他应该去楚国的,去那里的本应该是他,可这样的苦却让她吃了。
她走了,他也不好过,第一天他就开始适应不了,没有她的床,是冰冷的,冷得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没她陪着吃的饭,就是山珍海味也嚼不出味道,没她着坐的课堂,竹简的书也再也吸引不了他了。
自此之后,燕宫里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因为他的原因使得太子去了楚国,燕王不再对他有笑容,宫中的人不再对他尊敬有加。而他又变得沉默寡言,浑浑噩噩的,有时候几天也不会说一句话,只在心里期盼着,盼着她能回来的那一天。
宫里人都说他魔怔了,让老妖勾去了魂魄。他也不理会,他就是丢了魂了,他的魂儿早就随着她一起去了楚国。
后来花了好一段时间他才慢慢调整过来,她到了楚国也没忘了他,给他寄了简书,让他发奋学习,以后帮助她一起治理燕国。他很听话,日夜不眠地开始学习,读大量的书简,跟着老师学习治国之术,只等着她回来可以帮他完成心愿。
原本以为只要他回来了,两人便能永远在一起,日后他登基为王,他会帮着她治理国家,为她鞠躬尽瘁。
可是……事与愿违,她刚回燕宫不久,七国关系就又开始变得紧张,只两年就打了无数次仗,身为太子的她肩负使命,屡次要上战场,留在宫中的时间屈指可数。
那一次是他不好,他恼了她不陪他,向他扔东西,对着身着盔甲的她大吼,“走啊,你走啊,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那时他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她,否则他一定不会那样吼她。
她真的很听话,不管他说什么都会为他做到,那一次她真的没回来,她死在战场上了,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回想这些往事,眼底不禁滑下两滴清泪,手指一抹,湿湿的感觉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到底有多久没再哭过了?他自嘲地撇撇嘴。
自从她走的那一日哭了一夜后,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因为他必须坚强起来,必须为她守住江山,他心里总在想,或者有一天她还会回来,亲亲热热地抱住他,唤他,“阿琪。”
手指轻弹了一下,甩出那滴清泪,晶晶亮的泪滴落在窗纸上,瞬间湿了一片。
望望窗外,已是夜深,半个月亮斜挂在一棵槐树尖儿上,淡淡的月光洒向大地。
他心有所感,低低地声音唤外面,“来人。”
“诺。”有人进来,伏拜在地。
“回来了吗?”
“禀大王,已归。”
终于回来了……他抖擞精神往外走,这一次回来,他真的再也不会放她离开了。
他所深爱的那个人,他的兄长,也是他最爱的女人。
看着急切奔出去的身影,侍卫武绢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也不知大王对于要看到一堆腐烂衣服兴奋个什么。或者可以建议大王烧成灰,方便储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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