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压着声音,决定了?
决定了。
那药
竹席上,褪去酒晕得越恒悄悄抬起眼,左右转动,小心观察。
春日阳光温暖,照在人身上暖烘烘。越恒摊开手脚在竹席上滑动,他白嫩的上半张脸藏在屋檐垂下的阴影中,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蔚蓝的天和远方连绵起伏的青山。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越恒嘟哝一声,小拳头撑着竹席就要起身。
扑腾砰。
越恒一脑袋磕在草席上。
什么声?屋内老酒鬼打开窗伸出脑袋,见地上越恒侧着身子呼呼大睡,警惕眼神立马化为微笑,哦,乖徒弟睡觉呢。
老酒鬼关上窗。
呜
竹席上小孩抱着脑袋,把泪花憋进眼睛里。孩子身体怎么这么娇弱,耽误我跑路!
越恒这次学乖了,他四肢着地,慢手慢脚顺着屋檐往后面爬。
咕咕咕~
菜地里的母鸡抬着一只爪子,抖抖鸡脖子,黑豆般的眼睛盯着这奇怪画面。
哪里来的大虫子,吃得掉吗?
鸡群蠢蠢欲动,咕咕咕着迈出比越恒轻盈一百倍的步伐,靠近鬼鬼祟祟的小孩。
去去去,一边去!越恒伸出胖乎乎圆嘟嘟的手驱赶鸡群,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只是不想,他体内酒意未散干净,犹是头重脚轻,这四肢原本走得不安稳,撤去一条胳膊,更是摇晃。
你干嘛呢?好奇的声音从越恒上方响起,乍如惊雷在耳边炸响,将他吓得一抖。
哎哟!
越恒还没反应过来,重心不稳往前栽去,脑壳抢地。他身体柔软,好巧不巧滚了一圈,头在下,脸朝上,老酒鬼口中两条未来大长腿啪一声,挂在来人身上。
越恒保持着上半身着地,下半身搭墙姿势,心里怦怦跳,面上笑容紧绷,你好!
来人十岁年纪,穿着青衣,头发扎在脑后,插着一支木簪,手脚处用布条紧扎。他背着药篓,一副外出归来模样。虽是归来,他全身上下依旧整齐干净,不见一丝灰尘。
他低头看看直指自己的两个小脚丫,瞅瞅衣服上黑漆漆的脚印,嘴角微抽,后撤一步。
越恒两只脚像钉在空气中,他也不放下去,还抬起脑袋好奇地看向来人,又认真打招呼,你好!
你好那人终是无奈道,还不把腿放下来?
越恒的腿啪叽落到地上。只是没想到他脚上草鞋刚刚打滚时已摇摇欲坠,现他一放腿,那草鞋直接跟着他的力气飞出去。
地上两人抬头,眼睁睁地看着草鞋在空中旋转跳跃,最后直直坠落,啪落在越恒脸上。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咕咕咕~
没意思,散了。
鸡群一哄而散。
丢脸次数多了,也就不丢脸了!越恒在内心如是道。于是他一脸自然地从脸上拿下鞋,顶着鞋印咧开嘴,灿烂一笑。
你好!
你叫什么呀?
老药童。
哇哦,可是你一点都不老呀!越恒啪嗒啪嗒跟在老药童身后,仿佛找到小伙伴。
他上下打量人家,琢磨他也没比自己高哪里去,不过这孩子活到现在,说明那群妖精不吃小孩啊!
越恒顿时精神了。
老药童抱着药篓,转身,再次被没刹住车的越恒撞个趔趄。
哎呀,小心一点嘛。越恒脸大如盆,坚决不承认自己走神。
老药童翻个白眼,恶狠狠地踮脚将药篓放在桌上,顺手拍掉越恒往草药那边伸的爪子。
再乱碰,烂手!老药童威胁道。
哦。越恒摸摸肚子,委屈,可是我饿了嘛。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祖宗!
老药童揪过这个到自己胸膛的娃娃,点着他脑门说:那你老实呆着,我去给你拿馍,小矮子。
又是馍。
越恒心中郁卒,脸上带出表情,随口夸赞,你也不差嘛。
!老药童额头崩出青筋,一把拎起越恒,再多话,屎都不给你吃!
啊?你平时还吃屎啊?这孩子长得不错咋还有这毛病呢?越恒有些嫌弃,小心翼翼退后一步,又怕伤害他的自尊。
于是他对老药童咧嘴笑。
老药童气极反笑。
春日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身上,墙上映出高低影子。
高高的影子举起手。
哎哟!嗷呜呜呜呜救命师父有人打我!
越恒小炮仗一般撞在门上,后面跟着杀气腾腾的老药童。
师父,救命!救我!越恒顶着红脑壳小爪子疯狂拍门。
为什么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法那么伶俐!他跑不过老酒鬼情有可原!为什么跑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啊!
qaq小妖精!
一定是小妖精!
老酒鬼探出脑袋,看着疯狂对着他伸手求救的越恒,哈哈大笑,没事,孩子们玩呢。
老游医点点头。
砰。
紧闭的窗户关上越恒求生的希望。
师父!越恒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只觉一阵冷风从脖颈处吹过,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慢腾腾响起。
来,我跟你好好玩玩。
嗷呜!
挨了揍,越恒老实一些,坐在门槛上等饭饭。
老药童看着十岁年纪,却手脚麻利,系着围裙擀面给越恒下面条。
越恒悄咪咪抬眼,心道什么样的师父什么样的徒弟。老游医一身白衣仙气飘飘,他徒弟一身青衣面容俊秀,简直就是大小版。
在看他师父,白衣没有,白胡子一把,粗布草鞋,粗人一个!
越恒挠挠腿上被蚊子叮的包,擦掉嘴里流出来的泪水,咱以后也是粗人一个。
他自己在这里嘀嘀咕咕,灶台那老药童随口道:我不是老游医的徒弟,我只是药童。
村里当徒弟的只有你一个。
啊?越恒茫然抬头,药童不是徒弟吗?
药童是徒弟吗?
越恒眨眨眼,乖巧一笑,转移话题,我的面好了吗?
没有,等着。
老药童蹲在灶台前,往里丢柴火。
越恒等了半晌,问了两次再开口怕挨揍,他低头看看排队搬家的蚂蚁,歪头瞅瞅补充蛋白质的母鸡,咽下口水。
对了,你们为什么叫老什么,你们姓老嘛?
老药童头也不回,昏黄火光映在他俊秀的侧脸上,少年英气十足,只是面无表情。
你可以当成这样。
越恒眼滴溜转,那除了我师父,老游医还有你,村里还有啥人?
老仙姑老裁缝老书生以后你就认识了。
哦。越恒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我的面好了吗?
越恒见老药童又露出要揍小孩的表情,再次转移话题:哎呀,都说入乡随俗,我觉得我也得取个跟你们一样的名字!
老药童眼里闪过笑意,小娃娃,懂得还挺多,还知道入乡随俗?
那可不!越恒挠着蚊子包,一脸认真,既然大家都姓老,不如我叫老,老老爹!
老药童:
你说你叫啥?
一只大手毫不留情扭住越恒耳朵。
嗷嗷嗷我我我不叫老爹!我开玩笑呢!呜呜呜,师父!越恒求饶。
老酒鬼的手微微松开,越恒趁机救回耳朵钻进桌子下面。
那我叫老子吧。越恒自以为安全,躲在桌下抱着胳膊,一副你要是觉得这名字不行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呵,臭小子,胆是真肥!老酒鬼一瞪眼,撩袖子,抓崽子。
老药童面无表情,拿着扇子扇火,无视身后传来的霹雳乓啷声。
门外,老游医手里抓着只有巴掌大的葫芦,将兑了大半水的酒倒入葫芦里。习习微风吹动他的长发,盖住他饱经沧桑的眼睛。老游医叹了口气,动作毫不迟疑地将粉色粉末倒进葫芦内,摇匀。
嗷嗷嗷我不叫老子不叫老子!我我我叫老爷!叫老爷总行了吧!
越恒被老酒鬼拎着走出门。
老酒鬼接过老游医递过来的葫芦,葫芦上系着红绳,他将红绳套进越恒脑袋里。
啥呀。在半空中打转的越恒摸摸小葫芦,有些喜欢。
为师思来想去,叫你拜师,也得让你瞧瞧我老酒鬼的本事。老酒鬼拎着越恒往外走,大步流星,来到一处平地处。
平地上覆着一块大青石,平整光滑,仿佛在哪处宫殿撅来一般。青石上晒着被子,被他用脚驱成堆,将提着的越恒放在堆头上。
越恒满意的晃晃小屁股。
软,舒服。
老酒鬼要打拳啦!
消息风一般刮进山沟村里。
越恒感觉自己刚刚坐稳,突然间周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堆人来,手持条椅板凳,端着花生瓜子茶盏,眼里兴致盎然。
越恒挠挠头,心道这是干嘛?
老家伙,接着!老游医朗声一笑,手中甩出一坛比越恒高比越恒胖的酒,如同甩出一颗石头那般简单。
哇。越恒不自觉惊叹。
噔。老酒鬼握住酒坛那刻,四周陡然一。微微晚风拨动他花白的发,灰色麻衣。
越恒不自觉放慢呼吸,看着老酒鬼慢悠悠摘下酒封,嘴里低低念道:今日有酒寂寥客,白头奉陪少年人。
徒弟,你且看好了。
老酒鬼眼神陡然锋锐,穿透空气直直盯向越恒。他杂乱雪白地发下,一双眼睛如鹰如虎,似星似火,明亮而沉静,热烈却沧桑。
越恒下意识握紧胸前的酒葫芦,恍然间似看到一灰衣侠客,无刀无剑,风霜雪骨站在他面前。他闻到淡淡酒香,混合浅却分明的血气。
此刻的老家伙,哪有半分扬言不听话吃小孩的混蛋样子!
清亮的酒划出优美弧线,沾湿白发,打湿粗布麻衣。越恒在阳光下越发清浅的瞳孔中,映出老酒鬼摇摇晃晃的脚步。
日光灼灼,仿若聚成一束光落在老酒鬼身上。
砰。急速破空声中,老酒鬼倏然出拳,攻击,下腰,孩子般重的酒坛顺着他胳膊往肩上滚去,老酒鬼长腿横扫,在空中绞过,一个挺腰倏然起身,而酒坛早已安稳落在另一只手中。
越恒瞳孔紧缩老酒鬼动作太快了,快到他的眼睛无法捕捉老酒鬼出拳速度。
酒坛上下左右翻滚起落,老酒鬼腾跃漫舞。他是醉汉,醉中思绪清明;他又是拳师,出其不意又漫不经心。
行行停停,游龙走虎,缥缈难寻,拳密如绳。
越恒眼花缭乱,一瞬间竟无法呼吸。
这这就是醉拳?
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噔。
飞起的酒坛安稳落在老酒鬼手中,老酒鬼脚步踉跄,脸色微红,挑起嘴哈哈大笑。
他脚边,无一水滴。
这坛中,一滴酒未落。
风打个弯,送来一根青翠草叶。
老酒鬼摇摇晃晃,伴着山沟村众人叫好声往越恒这边走来。
越恒眼越来越亮。
这个醉拳,好帅的样子!
老酒鬼也好帅!
他仿佛看到一代大侠,桀骜不驯,意气方遒,豪迈淋漓站在自己面前。
师父的拳脚潇不潇洒?老酒鬼高声问。
潇洒!越恒眼睛晶亮。
醉拳豪不豪迈?
豪迈!
认不认师父?
认!
学不学醉拳?
越恒举起小葫芦,我要学醉拳!
来!
大酒坛碰上小酒壶,老酒鬼小越恒相似一笑。
干了!
别老游医伸出手,制止的话还未出口。
哈,好酒!
越恒擦干嘴角,脸上挂笑,随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3章 我问问
越恒梦见一棵巨大无比的树。
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伞盖遮天蔽日。
明明满眼的树影,越恒心中却无比快活,他腹中似有一团温暖的火焰,驱动他在树影中穿梭跳跃。
越恒感觉自己的灵魂劈成两半,理智地那边居高临下,对在树下玩耍的小东西嗤之以鼻;另一半仿若真成了天真无邪的娃娃,瞪着眼睛探索世界。
这是什么?豆丁恒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泥土。
虬结树根中,冒出一点鲜红颜色。半空中那半理智灵魂归位,与豆丁合二为一,好奇地看着地面。
鲜红明亮的红仿若刺破指尖流出的血滴,被偶然挤进来的阳光温柔轻吻,散发无比鲜活的生命力。红点剥开泥土,在阳光中伸展枝芽,伸展枝叶,逐渐长成豆丁手臂那般长的指节那般细,朱□□滴的小树。
哇。越恒澄澈的眼底倒映这点红色,只觉那红色越来越刺眼,而他腹中那团火焰温度越来越高,烧得他口干舌燥,难以抑制,似有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越恒猛然张眼,从床上跳下来捂着裤/裆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