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两位宫妃亲入东宫,动静不小,外朝又是十五大朝,一旦处理不好,宫妃竟敢克扣太子的名声传出去,那些御史台的人还不扑上来撕了她和安王。
容云手中的帕子缓缓捏紧。
安王好不容易才上的朝。
怪不得温月明大张旗鼓邀请她来东宫,她本打算看笑话,却不料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月贵妃身边的丫鬟好伶牙俐齿。”她沉思片刻,冷笑一声,“本宫今日既然来了,拖来拖去也耽误殿下的时间。”
她是江南人,声音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意,这般慢慢开口说话时,更是酥软绵甜。
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场上一个温月明,一个陆停,一个赛一个冷漠。
“把尚仪,尚寝,尚功的主事人叫过来。”容云被逼到绝地,厉声说着,“管教属下如此不利,就该送到宫正司长长教训。”
温月明一眼就看穿她高举轻放的把式,漫不经心拦下人。
“这些人宫务繁忙,姐姐给个教训就行了。”她格外善解人意说道,“再者也是跟着姐姐这么多年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是下面那些人生了邪心这才牵连他们。”
她微微一顿,细长眉眼下微微蹙起,冷清中带着惋惜。
“一旦惩处这些女官,事情就瞒不过陛下,对姐姐也不好,不如把那些宫娥黄门抓起来,以儆效尤。”
容云心思被人戳破,一时间也楞在原处。
“这,惩戒她们主事人才能长教训……”她强撑着解释着,想要把此事压下。
“这些女官都是老人,孤也深知她们辛苦,底下人犯事,如何拿她们杀鸡儆猴。”陆停及时开口,温柔但决断地截了她的后路。
容云独木难支,最后不得不咬牙说道:“那你们打算如何?”
“翠堇,把我们抓人的名单给姐姐看看。”温月明微微一笑,竟是早有准备,“这些握有一点小权的人如附骨之疽,也该刮一刮了。”
容云接过单子一看,只觉得眼前发黑。
原来大招在这里,若是按着这种等级职位的抓,便是瞎眼聋耳。
她敢断定,只要自己一旦反悔,温月明便会让前朝立刻知道今日东宫全部的对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抓人。”她把名单恨恨掷到乌蔼怀中,断臂自保,“交给殿下处置。”
温月明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敲了敲扶手。
“姐姐果然是公正廉明,是吾辈学习楷模。”
“我们走。”
容云简直要呕出血来。临走前,落在陆停身上的目光好似刀一般。
“殿下那杯酒当真是赚到了。”她讥讽着,甩袖离开。
陆停缓缓闭上眼,那种刚失忆时的茫然不安再一次出现在心尖。
两宫对峙,他不过是棋子,贸然落子便会让容云彻底记恨上东宫,可刚才那种鬼使神差的感觉……
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
他靠近她,示弱于她,是为了她背后的温家。
温赴在等一个时机,他也是。
温月明必须站在他这边。
他不该掺和到內宫之事。
下次不能如此了。
他警告自己后再睁开眼,却见一截淡蓝色的裙摆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陆停眨了眨眼,眸光逐渐凝实,后背竟不知不觉湿了内衫,哑声说道:“今日之事多谢母妃出手。”
“整顿后宫本就是本宫的职责,今日也多亏殿下出手,东宫尚无正妃,若是今后再发生这些事情,殿下只管派人寻本宫便是。”
头顶的声音早已没了那一丝得以窥见得意。
“本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温月明绕着手指,长叹一声,为难说道。
陆停抬眸,目光自那华丽的裙摆一寸寸上移,自纤细的腰间到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在那双漆黑的瞳仁中。
那眸光极亮,能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狼狈的模样。
陆停手指微动,额头那层薄薄的冷汗被风吹的有些难受,借着起身的动作,避开了温月明的视线。
他身形极高,玉身长立,一双深褐色的眸子被睫羽半遮着,只留下一簇簇浅淡的阴影。
那距离坐着尚不明显,可一旦站起来属实有些近。
温月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
周焱帝也熏这香,但他沉迷酒色多年,身上是挥之不去的胭脂味,闻久了令人作呕,可陆停没有。
他这般冷冷清清地站着,这件陈旧,不合身的衣物便可怜地贴在身上,却丝毫无损害他的模样,就似西北天空中那只裹挟着风雪的雄鹰,不过是落魄时的暂时束翅而立罢了。
孤寒冷漠,风霜沁骨。
长长的倒影落在温月明的头顶,香味萦绕在鼻尖,好似一张大网在一点点收紧,梦中那股炙热不安的感觉不期而至。
温月明羽睫轻颤,下颚紧绷,微不可闻地后退一步,避开这样绕不清的纠缠。
陆停并未发觉她的异样,只是把狼狈奔逃压得严严实实,再一眨眼,眉宇中满是温和。
“母妃想要孤放了谁。”他直接问道。
温月明心中的躁动被惊讶所驱散,却又见他一脸认真,不似做伪。
“每一行的前两人,希望殿下可以高举轻放。”
陆停点头。
“那其余人呢?”
温月明不语,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本宫也该走了。”温月明捋了捋袖口,心满意足地离开。
“您的手炉。”陆停嘴角微动,拦住了她,自一侧的远兴的托盘上取过物件,“当日只是想提醒母妃指甲被手炉勾到了。
他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温柔,可落在温月明耳中就带着嘲笑:“却不想母妃如此贴心。”
若不是落荒而逃实属丢脸,温月明现在就想滚出这个丢人的地方。
她讪讪地正打算接过,随意一瞟,愣在原处。
昨夜东宫无炭,手冻了一夜,涨出红痕,指尖泛着白意,瞧着怪可怜的。
温月明蹙眉,自然地收回手,随意说道:“这手炉乃是精铁所制,保暖效果极好,殿下目前没有替手之物,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先用一下。”
陆停脸上笑容一窒,但随后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
温月明再也待不下去,胡乱找了借口就跑了。
温月明是圣人的心尖宠,所用东西都是最好的,单是这一身方胜鸾鸟纹流云锦,千金一尺,乃是西北特有的绸缎,便在微光中也能鎏金闪烁。
陆停站在殿门口,看着那人逐渐远去,裙摆上的微光闪的人微微失了神。
“你觉得月贵妃如何?”
他轻声说着。
身后的远兴一愣,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确实是在问他,沉吟片刻后拱手恭敬说道:“宫中诸妃,唯月贵妃娘娘有问鼎中宫之德。”
陆停倏地轻笑一声。
他虽带着笑,脸上却无刚才的温和无辜。
那只通红的手捏着手炉,冰冷的表面很快就冻红了手指,可他却好似不知冷一般,并未松开半分。
身后的远兴悄默默抬眸觑眼看了眼殿下,却冷不丁接到那只手炉。
刺骨冰冷让他忍不住把手炉在手心滚了几下,片刻呼吸后,手指立刻泛出被冻伤的红痕。
“手炉冻得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两位贵妃在东宫一事上处理得颇为得体,在朝野内外传为佳话,连着唯一入朝的皇子安王都得了夸赞。
“这事多亏月妹妹处置得益。”容云依偎在周焱帝怀中,娇滴滴地给人请着功。
“妾身当时还打算回去仔细审理的,免得冤枉了人,还是月妹妹有远见,说这样会让众人对三郎的內宫产生非议,妾身这才赶紧定下来的。”
温月明并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只在金黄长盒中细细罗着茶粉,浓绿的细粉在蜀东川鹅溪画绢上堆成一个小山丘。
周焱帝眯着眼享受着容云的柔情小意,笑说着:“爱妃这次这么听话啊?”
容云捂着唇,娇嗔道:“妹妹都拿出三郎了,谁敢不听啊。”
周焱帝笑了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窗边煮茶的温月明身上,柔声说道:“小月儿这是办的果然深得朕心,堵住老古板的嘴。”
温月明慢条斯理地捻了一把细细的白盐撒入水中,用细银棒搅动了片刻,又把刚才筛选好的茶粉一勺一勺倒入汤水中,缓缓搅动着。
原本冒着细小水泡的水面立刻安静下来,随后荡出一层层茶色,逐渐浓郁,直至完全深色。
殿内顿时茶香四溢,清香怡人。
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大方,青色宽袖在日光下透出浅色的光痕,依稀可见其绸缎下的一截修长小臂。
周焱帝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
宫中为圣人煎茶之人不计其数,唯有月妃素来姿态从容,淡定若仙,堪称赏心悦目,好似煎的是书中所言那碗长生不老水一般。
“为三郎分忧,乃是妾身之责。”
她灭了瓮中之火,待如珠子一般沸腾的水缓缓安静下来,这才用银勺取了最上方的三勺清汤倒在牡丹花形的青瓷中,如此动作,再做一次,剩下的茶水悉数让宫人倒了。
“这盏茶给三郎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