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附在温爱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继续说道:“去吧,务必小心。”
温爱神色怔怔的,眉心紧皱,脸色犹豫,但没有多问,只是翻身上马。
“知道了,爹赶紧回去吧。”
温赴背着手目送他远去。
玄色衣衫在风中迎风而动,身形如竹,虽清瘦修长却姿态巍然,在山中猛烈的北风交加下依旧面不改色。
温赴虽然顶着建德温家的头衔,却是不受重视的旁支,幼年得父亲好友救济,才得以以少年状元之姿至此走上大周政坛。
温如归,一介文人,拉弓骑马不过堪堪可行,却从未有人轻视与他。
温下贤士三千,唯如归含雪遗金,皎皎可期。
这是温赴二十岁大魁天下时,当时的主考官应常势的批语。
直到温爱看不见人影,他站在路口静立片刻,这才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因为太子和云贵妃失踪,凤鸣山火光通明,长龙一般的火把在山间游曳。
—— ——
温爱赶在众人前,第一个冲到洞穴中,见两人姿态亲密地抱在一起,眼皮子一跳,先一步把陆停拽了出来,扔下一句话就背着陆停跑了。
“安王等会就来。”
温月明拢了拢狼狈的衣服,嘴角微微弯起,眉宇间却是一片冷色。
找到人了后,走了一晚上的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娘娘可有受伤?” 翠堇拿着大氅给人披上,哭得眼睛都是肿的。
温月明拢了拢披风,意味深长说道:“重伤。”
话音刚落,她身子一软,直接倒在她身上。
翠堇抱着人,愣了一会,随后眼睛说流就流,尖锐的哭声瞬间压制了队伍窸窸窣窣之声。
原本就混乱的队伍越发混乱。
“呜呜呜,娘娘,娘娘受伤了。”小女郎十三四岁的模样,脸颊圆润,嚎啕大哭起来越发显得可怜。
温爱大惊,把陆停扔给千牛卫就连跑了过来,见温月明脸色发白,身形一晃,脸比她还惨白。
“妹妹!”
他连忙握着温月明的手,慌张说道:“刚才不是……”
话还没说话,就感觉手心被人扣了一下,话音一顿。
“刚才就看脸色不对。”
他用大氅把人包住,打横抱起,目光朝着远远赶来的人,厉声说道:“此事温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慢一步赶来的陆佩脸色阴沉。
温爱性格温和,此事却又做得格外强硬,半点也没让陆佩插手,直接让自己的人严格守护太子和贵妃。
到了行账自然也是一番热闹,一向不动如山的温赴也摇了摇身子,被一侧的卫峥眼疾手快地扶着。
“能活着就好。”卫峥长叹一口气。
温赴眉眼低垂不说话,消瘦的肩膀也微微下垂,瞧着有些忧愁,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膝下只有一双子女,又是结发妻子拼命生下,女儿体弱,平日里多加爱护。
十年前温月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直接送到建德老家疗养,直到神谕天降才接了回来。
当年让女儿入宫也是百般纠结的,平日里从不主动为贵妃说话,甚至在贵妃做出不合适举动时也会上折驳斥,但此番生死大劫,到底还是心疼了。
“此事陛下一定会给贵妃一个交代的。”卫峥安慰的声音并不小,形容切切,言辞诚恳。
温赴只是轻声嗯了一声,勉强一笑:“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这侧的动静并不大,但有心人自然看得到,如此以来,不少人也跟着叹息,心有戚戚。
陆途脸色阴沉,怒而拍桌:“卫郦棠,去查!立刻就把那个胆大包天,敢陷害朕的贵妃的人抓出来,千刀万剐。”
右下首一个沉默的高大武将上前领命,匆匆退下。
“此事必定给阁老一个交代。”陆途亲自走下案桌,拍着温赴的肩膀安抚道。
温赴脸上难得没有露出笑意,只是叉手应下。
事情其实颇为简单。
卫郦棠是个谨慎的人,自围猎确定地址后,千牛卫全营出动,驻扎此处长达一月,基本上三五步就有一人站岗,便是一只苍蝇飞过都会被上报。
一天一夜的大排查,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折子递到陆途案桌上,陆途却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千山,你如何看?”他问。
高大的将军抬首,端正肃穆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群狼厮杀定有伤亡,不该过多干预,只是不该殃及无辜,祸及陛下。”
路途沉默着,手指瞧着桌面,随后又问道:“你觉得可,有其他不对。”
“蜂巢不过是后宫争宠的手段,黑熊怕是误入,知道殿下和娘娘倒霉罢了。”
陆途脸色逐渐好看;“朕也觉得如此。”
“人都处理了吗?”
“都封口了。”
跳动的烛火在帝王脸上留下偏偏阴影。
“贵妃如何了?”他把折子扔到火盆里,看着火苗逐渐吞噬,这才淡声问道。
“太医说受了惊吓,中午就醒来了,但一直没说过话,也没用过膳。”
“谁来看过她?”
“云贵妃和温郎君去过一次。”
“容云?”
“说了一炷香的话,没多久,花色姑娘便又叫了太医。”
陆途不悦地冷哼一声。
“其余人呢。”
“阁老一直郁郁寡欢不曾用膳,枯坐账中,晚膳时,卫国公前来开导。”
陆停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爱妃怕是吓坏了,朕去瞧瞧她。”
贵妃行账中,温月明正睡得小脸通红,突然被花色掐醒,迷迷瞪瞪睁开眼。
“来了。”花色张了张嘴,无声说道。
温月明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在柜子下摸了一点粉,让自己本就雪白的脸多了一点苍白之色。
花色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眼角立马红了起来。
手还没拿下,声音就先哭了起来。
“您这一年来步步退让,隐忍不说,可云贵妃还是要至您于死地。”
花色哽咽的声音悲愤响起,门口的脚步声停在原处。
“尚服局的李尚宫,娘娘一直敬重其是陛下身边老人,处处退让,可她何曾把你放在眼里,您这次要穿的衣服怎么就好好坏了,若不是他们,怎么会沾得上蜂蜜。”
“无凭无据,如何能这么说。”温月明虚弱的声音在行帐内响起。
她虽是这般说,可还是悠悠叹了一口气。
显然也是知道真相,却不愿声张。
“娘娘性子冷淡,可对云贵妃一向恭敬有礼,这些年来她要什么娘娘也不和她争过,几次三番挑衅,娘娘也是几多避让,可现在呢,奴婢冒死敢问娘娘,那李尚宫是得了谁的指使。”
厚重的帘笼下只露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虚虚落在屏风处。
温月明神色格外冷漠,可语气凄哀:“哪有这般严重,不过是他人误射罢了,还是不要给三郎惹麻烦了。”
花色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当日为了东宫之事,娘娘问心无愧,三局所有人员都搜了个遍,唯独李尚宫屋中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其中就有陛下赐给折腰殿的扬州绸,总不会李尚宫已经如此大胆,刚私藏贡物吧。”
“够了。”
陆途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呵斥声,随后是接连咳嗽声。
花色哭声越来越大声。
“她百般求饶,还搬出陛下威胁娘娘,娘娘怕陛下为难这才压下此事,冷落她几日,谁知她竟然生出这等狠毒心思,今日是娘娘不过指责了几句,若明日是陛下呢……”
门外,陆途眉心倏地皱起。
“闭嘴!”账内,温月明脸色煞白,大声呵斥道,“这些话你也敢说,滚去外面跪着。”
“奴婢便是冒死也要说,娘娘不想要阁老和陛下为难,可今日先是设计用马蜂毁娘娘容貌,又引来黑熊嫁祸,那明日又会是什么,连环杀招防不胜防。”
陆停蹙眉,斜了一眼卫郦棠,见他也是眉心紧皱。
“去查。”
“是。”
“别说了。”
立马传来温月明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
“您膝下无子,东宫又势弱,安王和贵妃早已信誓旦旦,白日里在您面前说的那些话,一旦安王……娘娘怕是连一根骨头都留不下。”
一个茶盏落地的声音。
“放肆,妄议朝政,是我平时太纵着你们了。”
“去外面跪着。”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才听到花色低声应下:“奴婢去找翠堇来。”
陆途这才回神,故意咳嗽一声,带着卫郦棠掀帘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