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家乐多宾馆
大厅角落处,茶香四溢。
荣伯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喝着功夫茶,一边听着收音机上的戏曲,一边打着拍子。
陆婶急匆匆凑了上来,压低嗓音:“荣伯,阿珍来了。”
荣伯淡定扯了一下嘴角,笑了笑。
“来,一杯给你喝。”
陆婶嘻嘻笑了,端起一杯吹了吹,吹了又吹,慢慢抿一口。
“荣伯,咋总是那么烫嘴呀?”
荣伯哈哈笑了,道:“功夫茶就得烫嘴才好喝!茶香要溢出来,必须得热辣辣的开水。你缓一缓再喝,不急不急。”
这时,陈珍踏步进来,眼神忐忑迟疑张望来去,很快往角落走来。
“……爸,远远就听到您的笑声。您这一阵子身子骨没啥事吧?”
荣伯眼角瞥了她一下,鼻尖冷哼:“我要是有个啥事,你能知道?等你来了,我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陈珍尴尬笑了笑,大声:“您别乱说,您的身子骨是最硬朗的!”
“算了吧。”荣伯冷哼:“再硬朗的身子骨也耗不过你们折腾!少来烦我,我也许还能活久一点儿!”
陆婶憋笑,跟陈珍打了招呼。
“你们父女喝茶好好聊,前台还有账没登记,我忙去了哈!”
语罢,她快步退了开去。
陈珍看着一个眼神也不肯给自己的老父亲,眼角尴尬抽了抽,低声支吾:“爸,您还在生我的气?”
荣伯自顾自喝茶,不肯搭理她。
“爸!”陈珍凑了上前,用撒娇的口吻道:“您就消消气吧,我也忒不容易。我自个都气得很,老侯偏偏还跟我对着干。我自己心里头烦,哪里敢再过来烦你。”
荣伯将小茶杯搁下,鼻尖轻哼。
“我不烦,我可没跟你一样傻!别人看到烦恼就麻利避开,你却直挺挺扑上去,只差没把烦恼挂在脑门上。你烦是你自个自找的,犯不着怪小侯!小侯的思想比你开明多了!”
陈珍暗自翻白眼,语气酸溜溜问:“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同样喊您‘爸’,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是你的女儿,你的亲生女儿,候丙升只是你的女婿。你做什么总站在他那边?就因为他年轻的时候陪我回省城,我就活该欠他一辈子?这次的事我已经够让步了,他还总是一副没完没了的架势!你没瞧见他最近对我的态度,简直太气人!”
荣伯大声:“那是你活该!”
陈珍:“……”
她撇撇嘴,坐在老父亲的对面,端起一杯茶喝起来。
“爸,我今天不是来跟您讨论那个没良心的。最近……阿南有没有来你这边?”
荣伯答:“有。”
陈珍转了转眼睛,追问:“爸,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说。”荣伯没好气答:“我懒得听你们家的垃圾事!你们一个个都很厉害,犯不着别人说,更犯不着我说!”
陈珍睨着他看,好笑道:“您老人家最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我家的你最喜欢管!怎么?管不了就打算不管了?”
荣伯撇开脸,没好气道:“我管不了你,管不了阿南!小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管她就够了。”
陈珍微窘,嘀咕:“管不了我?我一出生你就管我到现在。如果不是看在小李是你未来外孙媳妇的份上,你会把煤球厂的股份一概送给她?不见得吧!”
荣伯瞪着女儿看,问:“未来外孙媳妇?怎么?你愿意当人家是儿媳妇了?人家点头愿意给你做儿媳妇了?想得倒美!”
“好了好了。”陈珍无奈低声:“爸,您别这样了,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
荣伯鼻尖冷哼,不开口。
陈珍凑了上前,坐在他的身边,抱住老父亲的胳膊。
“爸,求求您了,求求您!”
荣伯撇撇嘴,端起一个小茶杯,将茶水一并灌入嘴里。
“求我做什么?啊?我能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我现在连自个坐车都不敢,我敢跑到帝都那边去?我连帝都在哪儿都不知道!”
陈珍尴尬低声:“听阿南说……小李不想回来,说她要留在帝都那边工作,以后还要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阿南这些天魂不守舍,吃不下睡不好,脸色差得要命。爸,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我也不知道。”荣伯道:“你是那个害他们不能在一起的人。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爸!”陈珍皱起眉头:“怎么我成了害他们不能在一起的人?我之前明明已经答应了,您当时也在场,老侯也在。我答应了,明明答应了!”
荣伯十分不客气怼她,冷哼:“嘴上答应,心里还一百个不同意!一万个不甘心!”
陈珍垂下眼眸,不敢对上老父亲的愤怒眼光。
“……我还不是为了阿南好。他是家里的老幺,一向都靠爸妈给他拿主意。他有自己的厂子,还有我和老侯给他置下的房产,根本就犯不着找小李这样家庭的女孩子。爸,我是一个母亲,我难不成会舍得害我自个的孩子?”
荣伯呵呵,呵呵笑了,反问:“现在阿南很好?他爱的人不要他了,带着他的孩子在外头流浪。本来他可以有老婆儿子热炕头,现在啥都没有!你真的是为他好吗?真的?”
陈珍一时语塞,不满咕哝:“小李也真是的!阿南都已经跟她说我同意了,可她还不肯回来。她一个女孩子未婚先孕,还在矫情个什么劲儿!”
“你住口!”荣伯气呼呼:“还不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一开始就同意,小李和阿南何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爱慕虚荣的人是你!拆散人家小恋人也是你!现在他们一南一北各自难受!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个害人精!”
“爸!”陈珍哭笑不得:“你——你怎么就是说不通呀!我都已经同意了,现在是小李自个矫情!怎么她矫情,反而是我的错呀?”
荣伯沉声:“如果我是小李,我也不可能同意!我又不是垃圾,随随便便被人家挥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的尊严搁哪儿?我的脸搁哪儿?人要皮树要脸。凭什么你要脸,小李就不能要?她被你嫌弃得还少呀?”
额?
陈珍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回怼。
荣伯罢罢手:“别说了,我和小侯都不是没脑子的人,所以还能及时阻拦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你如果真的为了阿南好,你得想办法改变你的态度。你如果改不了,你就少来这里废话连篇!回去吧回去吧。”
陈珍急了,一把拉住老人家的手。
“爸,你咋还赶我呀?我——我今天是来找你商量的。我还能有啥态度?早在阿南去帝都前,我就已经同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