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日,赵然来到了两过城门而不入的红原,这次,他终于要入城了。
红原县城是在原来邛溪镇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原来镇上本是没有城墙的,升格为红原县治所后,在白马院监院袁灏的努力下,才开始修建城墙。
但从动工开始到现在,修了两年半,也才修成了一道周长二里多,高不过齐胸的土墙。但这道土墙的根基却打得很厚实,足有一丈多厚,上面可容五马并行。
赵然试着伸手捶了捶,发现很是坚固,可见袁灏打的主意是慢慢修葺,可以不追求工程的进度,却在保证质量上狠下工夫,此人做事还是比较稳健的。
简单看完了城墙的情况,赵然便来到东门外。袁灏带着白马院大群道士已经恭候于此,见了赵然,连忙抱拳躬身,齐声道:“恭迎赵方丈!”
赵然连忙双手虚扶,迭声道:“诸位请起,诸位请起,都是同道,何必如此多礼。”
众道士直起身来,仔细打量赵然,心下均道:“传言果然不虚,这位道长当真年轻。”
还有的在想:“听说这位是馆阁中的仙师,也不知主持我红原县布道,究竟会是何等光景。”
领头的袁灏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原本是川西总督府的幕僚,举人出身,能够坐到白马院监院的位置上主持红原政务,全赖他在白马山大战中的杰出表现,受到了当时的总督周峼不遗余力的举荐。
白马院是道院和官衙合一的体制,一半道士来自官府,一半来自道门,这就是当年赵然在叶雪关大议事时所献的方略,与松藩地区其他道院也不同,在整个大明是头一份,故此杜腾会才说这里是特殊中的特殊。
就听袁灏道:“早闻赵道长要来白马院,我等齐感振奋,今日终于将道长盼来了,当真是白马院之幸,红原之幸!”
赵然连忙逊谢:“怎敢当袁监院此语,白马院的事务,还有赖袁监院和诸位同道鼎力相助。”
袁灏笑道:“赵道长大名,在我川省如雷贯耳,短短几年,便白手起家,将君山庙建成全省信力第一的大庙。主持无极院布道之后,又兴修道路、沟通水渠、惜农护民、靖除盗匪,令百姓富足、阖县安宁,谷阳县堪称大治矣!”
这是二把手对新官上任的一把手必做的功课,赵然当即言称“愧领”,又道:“袁监院以后可称贫道‘致然’,这样也亲切一些。”
袁灏又向赵然介绍了随行出迎的一干人等:“这是我白马院同道,我给方丈介绍一下。”他还是不肯称赵然为“致然”,坚持以“方丈”相称,以示恭敬。
当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道士,其貌不扬,名叫谷腾丰,是白马院都管。赵然看着有点眼熟,回忆中似乎是在玄元观见过。
当年赵然为了晋升道职而去玄元观跑关系,拜见时任玄元观巡照的宋致元,和这位老道在宋致元公事房中匆匆见了一面。
听袁灏一说,这位果然是来自玄元观,原本是玄元观巡照房水房的提科道士。
提科道士一般是省观或者总观中,授予某些资深道士的名分,这些道士是经堂道童出身,在八大执事房没有得到具体道职,却又担负着一定的职司,位在五主十八头之下,又高于普通的经堂道童。
谷腾丰在玄元观混了几十年都没有混上道职,相比赵致星而言,不论家世背景还是个人才能,想来都差远了。如今被调来白马院任都管,算是升了一级,但如果他年轻二十岁,也许可以看作前途光明,但如今嘛,恐怕是被踢过来养老的。
赵然含笑招呼:“谷都管是省观下来的高道,眼界宽、见识广,将来还盼谷都管多多指点。”
谷腾丰唯唯诺诺道:“好说,好说,岂敢,岂敢。”
谷腾丰之后,是白马院都厨雷善,这位却是来自官府,也是举人出身,原平武县县丞。
袁灏又道:“聂都讲和范高功不在县中,曾方丈履任永镇,在永镇办道法会,专门点了他二人过去向永镇灵蛇院的经堂道士们讲课,唔,应是前日结束。他二人走时说,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迎候方丈,若是来不及的话,让我代转歉意。不过他们肯定于公推之前回来,不会误了方丈的升座大仪。”
赵然微笑点头:“无妨,无妨。”
剩下的七位执事都在场,李知客、卢方主、左巡照都来自道门,罗典造、申迎宾、张贴库、龙账房则来自官府。
这些白马院的道士身后,是十多位红原本地“名流”,但红原是刚从西夏手中夺过来没多久的地盘,缙绅和豪富都不存在,只有部族头人、往来行商和乡村耆老。
红原三部,龙白部、查马部、筇河部,龙白和查马都没有人来,只有三部中实力最弱的筇河部来了两位头人,齐齐向赵然躬身施礼。
赵然将他们一一搀起,和颜悦色安抚了不少好话,答应了他们过些时日就到他们寨子中作客。然后又向其余人等众人挥手示意,表示自己谢过大家出城相迎,这才跟随袁灏进了红原。
红原实在太过简陋,只有一条不到百丈的主街,主街上的房屋还稍微像点样子,几座酒楼、茶肆、布店、粮铺、药铺都是木头房舍,其余则是石屋,至于街道后面的其余房舍,一眼望上去基本上全是土屋。
城中最好的建筑,无疑就是白马院,袁灏介绍,这里原是佛门兴建的万象寺,看得出前任曾方丈在改建时确实动了不少心思。道院虽小,却很是干净整洁,用的石料和木料也足。
当晚,袁灏请赵然至道院对面的酒楼中吃饭,七位执事全部到场,吃的自然又是烤全羊。
赵然也不和他们谈什么政事,不讲自己的规划,扯的都是众人极感兴趣的闲闻。比如张大真人飞升的景象,比如天龙院涅槃大法会的热闹等等。他讲故事的水平自是不用提的,直说得众人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时而开怀、时而落泪,又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对他修士的身份油然而生莫大敬意。
一顿饭的工夫,赵然便初步树立了让人敬畏又感亲切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