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紧张了,陈双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身临其境是怎么样,一定满头大汗。
下一轮应该就是决胜轮,2.16米,4个人里估计只有两个能跳过去。陈双咬碎了嘴里的糖果,等着看最后花落谁家。
陈双!陈双!这时有人过来拍他肩,陈双猛一回头,是游泳队的队员。
找不着你弟了!那人喊,他从高台跳下来就没了!
什么?陈双放下手机朝泳池飞奔,思绪瞬间从跳高比赛拉到高台跳水。四水是最高台,也最危险,如果落水姿势不对很容易砸晕。
那就危险了,很容易溺水。陈双顾不上什么就跑,可是跑到泳池几米外还是紧急刹了车。水,水在面前,水面在晃动,底下是深水区。
深水区,窒息感,喘不上气,肺部吸入陈双的双腿开始发软,这是没法用理智控制的心理暗示。
四水!四水!可他还是撑着喊了几声,游泳队的队员、教练、救生员大部分都下池子了,可是还没找到。
弟弟去哪儿了?陈双单单站在池边已经无法思考。
发生什么事了?顾风从淋浴区走出来,才发现大家手忙脚乱。这时,只见水面荡起几道横波,像是水面下藏了一条水生动物,快速地拐了几个弯,朝着池边加速。
等到还剩下几米的时候,底下的人顶破水面,从水里探出脑袋,浮浮沉沉,上上下下。
顾风看着眼前钻出来的陆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不远处,陈双这口气才算呼出来,刚刚差点儿吓到窒息。只见四水又往前游了游,看了顾风一眼,又潜入水里游走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大家也实在没法评价陆水的行为。他永远是游泳队里最容易出格的那个,管不了,想游开就游开,不出来就不出来。
陈双慢慢远离泳池,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回休息区。可是手机里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半小时后颁奖。
他错过了最后一轮,只能晚上回去看录播。镜头这时对准了屈南的脸,屈南微微低头,正在和主办方的人确定身份和成绩。解说员通报,2532屈南选手这一次是冠军,拿到了金牌。
赢了啊,赢了就好。陈双经历完虚惊一场,瘫坐在椅子上,却再也没有心情看什么,满心想着的都是弟弟将来的路怎么走。
他这样我行我素,将来能当运动员吗?哪个大学的游泳队会接他?离开自己他能上大学吗?能融入社会吗?好多好多想法在脑袋里乱飞。
陈双握紧手机,有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和四水的路是绑在一起的,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走。
一整天,陈双都在这种浑浑噩噩的情绪下,直到下午5点半,爸爸打电话提醒他们早点到餐厅,陈双才如梦初醒。
对啊,今天是自己的生日,18岁生日。
他带着四水去找教练请假,再带着弟弟离开游泳馆。坐上小摩托,陈双暂时没有发动。
四水,今天为什么一声不吭让大家着急啊?陈双问。
陆水看着地面,只是缓慢地眨眨眼睛。
你这样不对啊,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陈双知道自己是白费力气,弟弟不会听的,可还是说,不仅你容易出危险,大家也容易出危险。每个人都要下水,到池底找你,万一呛水了怎么办?
陆水还是刚才的动作,仿佛和外界断了交流。
是不是你心里有什么事啊?陈双问,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哥,哥拼了这条命也会照顾你。陈双带着他往前开,咱们现在去餐厅,爸说带咱俩吃饭。
揽住陈双的那条胳膊,突然抱紧了他。
也是凑巧,陈双刚说完,头顶响了一个闷雷,紧接着黑云压顶,明暗度发生了巨大变化,如同进入昏暗黑夜。憋了一天的雷电暴雨预警终于显灵,狂风吹得陈双的小摩托东摇西摆,没法前进。
走,跟哥过来。陈双让弟弟下了车,替他挡着风。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陈双苦笑着,放任巨大的雨点砸向他的脸。
自己果然是倒霉蛋,还要连累弟弟一起挨淋。忽然,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砸到了他的头盔上。
像小石子。马上那东西就掉在他胳膊上了,陈双反应过来,这他妈暴雨里还有冰雹。
来,这边!他推着车往前小跑,周围能够躲雨的只剩下建筑工地放弃的大水泥管道。直径1米多,他把小摩托停在旁边,弯着腰,拉着弟弟往里钻。
瓢泼大雨踩着他们的脚后跟倒下来,两个人赶在完全淋湿之前,钻进了避难所。天空正放闪,恐怖片似的,陈双脱了外套给弟弟擦头发,光着上身,把弟弟抱在了怀里。
再一个响雷过后,怀里的弟弟说出了几个字。
1个。陆水说。
完了,陈双绝望地闭上眼睛。
2个,3个,4个,5个,6个陆水犯病了,不停地报数,用额头撞击陈双冰凉的锁骨。陈双却搂紧他,安慰他:不去了,咱们就说躲雨,咱们不去吃饭了,哥带着你躲雨。
大雨倾盆,水泥管外面完全下成了白色,没有了能见度。陈双岔开双腿,把弟弟抱在怀抱里,贴着他淋湿的脸,不停地安慰。
这么大的世界,没有人会发现自己。
睡觉,四水你听哥的,睡觉。陈双不停地亲弟弟,还拍拍他,睡着了就没人能找到咱们了,睡醒之后雨就停了。
四水没睡,只是不停地重复数数,陈双觉得自己很像躲雨的流浪狗,不会有人注意到。
忽地,他手机响了。
陈双犹豫几秒,赶忙接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雨势太大,听得不是很清楚。喂
我回来了。屈南说,大巴车刚刚停在东校门附近,你在哪儿呢?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风:原谅我一生要强只训练,真没看懂四水什么意思。
陈双:滚啊!
第60章 大狗小狗一窝端
陈双一时噎住,没有说话。
怀里是不断数数的弟弟,外面是下雨变成白色的天。明明是自己最高兴的一天啊,连白天鹅蛋糕都选好了,小煤球想要过个生日。结果弄成这样。
喂?喂?你听得见我么?雨很大,屈南还在车上,等着学校一会儿发一次性雨衣,陈又又你在听么?
嗯。陈双小声地说。他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被听到了,紧紧抓住的只有弟弟的手。四水的指纹早就被泡没了,游泳运动员没有几个人留着指纹,几天训练下来,手指皲皱,单单一摸就凹凸不平。他们都为了自己热爱的项目在付出代价。
1个,2个,3个陆水还在重复无意义的数字,睁着眼睛。
陈又又?屈南刚刚领到一件一次性雨衣,我已经到学校了。你在哪里?我立刻过去找你。
又打了一个大闪,这场雷暴雨太大了,尽管已知预警,可陈双还是没想到它那么大,像永远不会停。路面积水已经过了十几厘米,慢慢地漫进水泥管道,像个怪物,咄咄逼人,无限逼近,无论自己带着弟弟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他把电话挂断了,抱着四水,吃力地往管道更深处挪。
他要带着弟弟藏起来,就像四水喜欢蹲在深水区最下面,带他进入一个安全的世界。
喂?喂!通话断了,屈南站了起来,昌子,昌子!
嗯?陶文昌刚刚睡醒一觉,这次比赛自己只得了银牌,但是胜负乃兵家常事,没有任何一个运动员敢保证永远夺冠,干嘛啊?啊到学校了?我艹,好大雨
一会儿帮我拿一下包行么?我有急事!屈南从包里抓了个东西塞到队服的兜里,又找白队,白洋!
正在统计回校名单的白洋和唐誉一起回了头:什么事?
帮我和黄俊请个假,一会儿的总结大会我就不参加了,有急事。屈南抻开薄薄的雨衣,非常薄,不确定能否挡雨。但是他已经和司机打了招呼,请师傅先开前门。
前门一开,首先迎面而来的就是密集的雨点,瞬间打湿了屈南的脸。他正准备拨通陈双的号码,手机却收到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超市老板刘东。
喂!屈南立刻接起来,无奈门外雨声太大,自己都要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了,东哥你找我什么事?没急事的话我先
那条狗来了!刘东喊。
什么?屈南也喊。
那条狗来了!刘东刚准备关上小超市的卷帘门,大雨倾盆,积水倒灌,他十几年没见过这么灾难性气候的雷暴雨了,谁知道就是这么个冰雹大雨天,门口出现了一条狗。
一开始,真没认出来,活生生的一道黄色,全淋透了。它也不走,就像定格在雨幕里,朝着他的小超市一个劲儿地叫。
就在我门前呢!朝着我叫!刘东看向雨中,还没走呢,快被雨砸死了,你来不来?
它去找你?屈南管不了那么多了,迈步跳下大巴车,跑进雨里,雨点打在身上都发疼,它一定是有事否则它不会去找你!
我哪儿知道啊,它还叫呢!刘东喊着,都快看不清那条狗了。
我马上到!屈南先挂了电话,几乎看不清楚路,眼皮被雨水和风糊得睁不开。他穿队服短裤,可是一双白色田径专用鞋全部湿透,积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
可他还是眯着眼,分辨着东校门的各个小路口,朝小超市跑去。
大概5分钟才到,一次性雨衣用处不大,淋了个半湿。
刘东远远瞧见他就把卷帘门打开了。就那里呢!看见了吗!
屈南跑进小超市避避雨,才看清楚那条狗,就在雨水里蹲着。它有事找你才过来,我去跟着它!
这么大雨你还跑出去?刘东的话还没说完,屈南又一次钻进雨里。
钻进雨里,屈南朝着那条狗奔跑。狗看到有人来才停止狂吠,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跑。屈南再追,同时拿出手机,拨给了陈双。
接电话啊接电话。屈南自言自语。
终于,电话可算接通,屈南立刻喊起来:你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
陈双刚把四水哄睡着,睡觉时候的弟弟才是最乖的。他不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而是他意识不到自己在找麻烦,他只想玩儿水,什么都没做错过。如果自己再不要他,没有人会保护他了。
水一直往里面倒灌,怪物找到了他们,打湿了他的鞋。
电话接通了,可陈双却说不出话。
你别挂电话!和我保持联系!屈南觉得不对劲,同时还对前方那条不对劲的狗穷追不舍。狗跑得飞快,他踩着没过脚面的水往前奔。
陈双吸吸鼻子,大水泥管道左右通透,一阵大风灌进来。他冷了,身上披着湿衣服,半干的衣服全部盖在弟弟身上。
你到底在哪儿呢?给我发个地址,我过去找你!屈南对着手机喊,说话之间,前面那条流浪狗停下来了,不再对着人叫唤,而是改为对着一面墙叫。
屈南跑过去,停在了墙面之前。这是一面非常老旧的红砖墙,看样子年久失修。少了一只耳朵的狗对着墙叫了几声,开始烦躁地原地转圈,不一会儿又对着墙叫。
陈又又,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屈南轻声问,同时蹲在了墙根处,左手拿手机,右手摸着那面墙,根本不知道要找什么。
可是电话里仍旧一声不吭,只有压抑着的沉闷呼吸。耳边倒是有声音了,流浪狗冲着墙根的最下方狂叫。
你在哪里呢,我去接你。屈南边说边往下摸,雨水直接冲刷他的眼球,好像又有小冰雹落下来,再多打几分钟电话,屈南担心手机进水坏掉,你给我发个地址,我过去!
屈南的话陈双听得很清楚,背景音很嘈杂,但是能听出是吼的声音。
屈南的右手摸到了墙根最下方,泥土已经被冲软了,变成了黄色的泥浆。他的手越往下,旁边的流浪狗就越激动,甚至开始动用前爪,帮他抓。
于是屈南把整条胳膊埋进泥汤里,终于,摸到了一块明显凹陷的泥坑。
陈又又,你不要挂电话,你听我说话就行。他往下够着,还在听陈双那边的动静,我可以去找你,都说好了一起过生日的,蛋糕今天上午也派送了,学校保安处已经帮我签收。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位置,下着雨我也可以去找你。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听见了么!
陈双开始大喘气,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嗯了一声,胸口前后仿佛被几十个大气压强同时围攻。
陈又又,我们还在训练中,我需要你说话,我还没有喊停,你要服从命令。屈南的手继续往下探,终于,他摸到了一样东西。很软很软,攥起来却肉乎乎的。他的肩部已经完全泡在了泥里,几乎是侧躺着。
说话。屈南又重复了一遍,同时往上抽离。被雨水冲垮的狗窝就在这时候完全塌陷,他从泥巴里拎出了一只根本看不清楚颜色的小狗。
泡在水里太久,好像已经没了呼吸。可是它的前爪还在动。
我陈双终于开了口,紧闭了十几年,守住秘密,现在鼻息中带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压抑,像是哭了,我有一个弟弟,我带着我弟在外面。
拎出来了,屈南精疲力尽,坐在了泥里,雨水把手里的小狗冲干净,能看出它是全白的。不知道呛了多少水,鼻孔里都是黄泥。
但它还活着。屈南用手背擦了擦眼皮,终于笑了:很好,做得很好,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们。
说完这句话,电话就中断了。屈南来不及考虑是天气原因还是陈双那边挂断,先起身奔向学校附近的宠物医院。
雨势更大了,短信息收到市气象局发布的狂风预警和城市路面积水通知,请市民无必要出行尽量留在室内。屈南冲进医院,先把小狗交给了医生。
呛水了,可能还有低温症。屈南仿佛是半个医生,请一定帮我救活它,再在医院门口放个纸箱子,它妈妈会过来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