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必在前院追上了南越。
两人因为刚才也算是一起并肩作战,对外人一直冷冰冰没什么话的南越这时候倒是主动转头看着沈必,“沈大人还有事?”
沈必看了眼南越手中的秀次,指了指对方:“我带下去吧。”
南越微微动了动眉毛,他和沈必有些熟悉,但对于赵禾吩咐的事,却从没假手他人的习惯。
“不劳沈大人费心。”
南越眼神里的疑惑没一点隐瞒,沈必哪能看不出来?他直接解释道:“这人嘴硬,我审审。”
南越一听,便明白了沈必想做什么。刚才别听着他家小姐说得利落,半点想要从秀次口中问出解药的想法都没有,但没人比他们这一群寒水居的护卫知道赵靖在赵禾心中的地位。说赵禾没将靖安王的生死放在心上,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时候南越听沈必说要审审,他忽而一笑,“那,一起?”
魏振寿在府衙里弄了间牢狱,南越将人带了进去后,沈必直接提了根凳子,朝着空地上一放,自己坐了上去,看着被绑在了刑架上的人,沈必没多余的话,直接问:“解药呢?”
秀次看了眼沈必和南越,这两人都是他不认识的,刚才只看见这两人站在赵禾身边,便猜测是赵禾身边护卫一类人。
“想要解药就叫你们主子来跟我说话,你们,不配。”秀次咧了咧嘴,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嚣张,好似拿捏住了对方的命门,有恃无恐。
沈必最是见不惯这种人,他忽然站起来,从还背在自己后背的箭筒取了下来,然后走到一旁的火盆处,将箭筒里仅剩下的那六支箭扔进了火盆中。
这箭是武安军中特制,都是一等一的好箭,箭头用的上好的精铁打造,只要内力足,能找到窍门,一箭射出去,将一群人射个冰糖葫芦串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当初沈必纵马千里去芦苇荡救赵禾时,便是用的这箭。
金属传热很快,没一回儿,沈必丢进火盆里的那六支箭的箭头就被烧得发红。
南越走过去一看,“嘶”了声,“这怕是射出去,别人以为你想吃烤串?”
沈必露出一排大白牙,笑得灿烂。
就算是在这阴森森的监牢中,沈必脸上的笑容也是不沾半分阴霾的样子,让人看了无端心里舒畅。
“那,试试?”沈必将火盆里的六支箭捞了出来。
秀次原本不知道沈必和南越两人在搞什么名堂,可是当他看见其中那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站在牢房中距离他最远的地方,然后伸手用一条黑斤蒙住了眼睛时,秀次心头蓦然一惊。
“你们要做什么?”秀次见沈必的动作没停,不由大声道:“难道你忘了刚才你主子说不能杀我吗?你想干什么!”
秀次看见沈必蒙着眼睛,拿起弓箭,上面还同时放了六支箭时,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好。
最要命的是如今被沈必搭在手中的六支箭,箭头都滋啦啦的冒着白烟,就算是只看着,也知道那温度是有多高。
沈必此刻蒙着眼,听见耳旁传来这话,微微扯了扯唇角,那样子看起来有点不知轻重的痞气,“小姐说不能杀你,可我也没有故意要杀你,如果是失手的话,小姐宽容大度,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吧?”说着,沈必就像是寻求答案一样,象征性地朝着南越的方向转了转头,“南越,是吗?”
南越握拳在嘴角低咳一声,“小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倭寇跟我们计较?再说了,弄死一个人,也不一定要表现得是我们动的手。”
沈必点点头。
他这样子看起来很放松,好像这时候还能让秀次跟自己讨价还价一般。但在下一刻,沈必手中的六支箭齐刷刷地直接朝着牢狱中被绑在了刑架上的人射了出去。
“咻咻——”
这简直就是将动如脱兔诠释了十分。
秀次瞪大了眼睛,沈必射箭时简直一声招呼都没有,当在看着六支箭头冒着白烟被烧得通红的铁箭朝着自己面上而来时,这瞬间他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那带着热腾腾的温度的铁箭,带来了一阵灼热的风,从秀次身边呼啸而过,然后定在了他的脑袋两旁。
秀次这瞬间完全不敢动一下,就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的余光甚至能看见被沈必射出来的六支箭在自己身边小幅度地摇摆着,只要稍微他动一下,侧脸和耳朵就能接触到那被烧得通红的铁箭上,然后闻到一股焦肉味。
这他妈要是运气不好一点,再偏离一毫米,怕不是他的脸上能直接被沈必射个窟窿!
沈必射出后,一把撤掉了自己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在看见秀次还完好无损被绑在刑架上时,他眼里露出些遗憾,脸色也跟着变得沮丧,“啊,没死啊。”
一旁的南越见状,也跟着可惜摇头,“是啊,不然再来一次?”
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反正多来几次总有机会。
沈必瞬间笑了,指了指南越,“提议不错。”
说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秀次身边,甚至压根都没有跟秀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便将墙上的那六支箭拔了出来,然后像是觉得这几息的时间箭头的温度低了下来一样,不刺激,又扔进了火盆里。
“再烧会儿。”沈必说。
他这样子,还真是把秀次当做什么人靶子了一样,那眉眼间完全没一丝担忧会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秀次看着一旁的火盆,深深吸了两口气。他这时候看着沈必,可不觉得后者是为了帮赵禾求解药才过来的,就冲着沈必刚才像是疯子一样的举动,秀次一点都不怀疑沈必在射箭的时候,是真想弄死自己。
就算是当倭寇,当贼匪,当亡命徒,但是又有谁是真的不怕死呢?尤其是在面对这真正的死亡时,掌控你生死的人还是如此儿戏,这种心理负担简直让人有些坚持不住。所以,当沈必第二次从火盆里拿出那六支被烧得格外发红的铁箭时,秀次主动开口了。
“我要见赵禾!你住手!我要见赵禾!你,你们难道不想要解药?现在我就告诉赵禾,你们把她叫来!我要见她!”秀次受不了了,沈必刚才那动作,简直就是将他当做了被猫来回玩弄的老鼠,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死活,明明就只想弄着他玩儿。
沈必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大白牙,“我们小姐说不见你,你想见她?不行。”
说着,沈必又作势要蒙起双眼,好好跟秀次玩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秀次绝望地看着南越,“你都不管管吗!!!”
南越侧头瞥了后者一眼,那眼神像是极为不屑,“才第二次,命中率又不高,你慌个屁。”
秀次:“……”
这他妈能不慌?他看着沈必举起弓箭的高度,那不是想要他的命,那是想要他的命根子!
“抬高点!”刑架上的秀次忍不住了,只能冲着沈必大喊,刚才不是要射他脑袋吗?那就射啊!现在手臂放那么低做什么!
南越回过头,看着蒙着眼睛的沈必,忍不住想笑。
他先前跟沈必的交集不多,但看过两次沈必在敌前用箭。第一次沈必用着百步穿杨的射箭水准,在夜色中隔着老远的距离,直接一箭将闽王射穿。第二次,便是今晚,城墙上五步一兵,还有巡视的东瀛人。如今在牢狱中看见的六支箭算是什么?南越可是亲眼看见过沈必十箭同发,而每一箭都将一队人直接串成了糖葫芦。这眼力和射箭水准,绝对他认识的人中的佼佼者。如今即便是沈必蒙着眼,他也一点都不担心沈必会真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不过现在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瑟瑟发抖的样子,南越觉得还挺欢乐。
沈必充耳不闻,秀次已经开始受不了用着一串叽里咕噜的东瀛话开始大骂沈必,而就在他刚开了个口的时候,沈必手中的六支箭再一次“咻咻”地射了出去。
本来嘴上还不停叽里咕噜的秀次,在听见耳边穿来箭羽破空而来的声音时,霎时间就噤了声,□□一紧。
随后在听见箭头射进了刑架的木头桩上的“笃笃”声时,秀次才传来一声大喊。
南越饶有兴致地回头,看见眼前的场景,直接忍不住笑出声,随后南越转身,冲着刚解开了眼睛上的黑巾的沈必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搞人心态,还是沈必厉害。
南越看着那六支齐刷刷地射向秀次□□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队的箭,他在心里对沈必的射箭技巧再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而这时候的秀次的感觉却没那么好,沈必这六支箭,彻底将他的心理防线摧毁了彻底。他在心头已经百分百确定沈必肯定不是赵禾派过来要套他的话,就这样的危险手段,明明就是想弄死他。
沈必看了眼对面的人明显湿了的裤腿,“啧”了两声,那语气里的嫌弃简直不要太明显。
“箭都给我弄脏了。”沈必说。
秀次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如今到底有没有体面,他能在刚才沈必的六支箭下,还保持着完整的男人身,实属不易。甚至现在秀次都还能感觉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那六支箭的箭头上散发出来的热腾腾的热意,让他整个人都快萎了下去。
听着沈必的话,秀次心里竟然还有一点高兴。虽然被吓尿了这种事,传出去的确不怎么体面,不过若是能因为他吓尿了,沈必就不再抽走仅剩的六支箭,不会再对他来一次从心到身的摧残和刺激,他瞬间觉得就算是自己被吓尿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
可就在秀次暗自庆幸时,沈必忽然就从胸口处拿出来一叠飞镖。
秀次:“……”
沈必有点遗憾,“这就不能火烤了吧?”
南越在一旁配合默契,抱着自己的刀,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东瀛人本来就不喜欢火烤,他们喜欢的是用毒。”
说着,南越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小瓶子,递给沈必,接着道:“蝎王毒,不会立即毙命,不过能让濒死的人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怎么从内脏腐烂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能保持表皮的完好,就算是你不小心真把人弄死了,我保证小姐也看不出来。”
沈必脸上露出惊喜,“那这不错。”他笑眯眯地伸手从南越手中接过那瓶毒药。
可眼下秀次的心情却跟沈必一点都不同,他绝望地看着两人,大喊道:“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我说,我什么都说!!!你们住手!”
南越和沈必听到这里,对视一眼。随后,南越凉凉问:“你想说什么?”
秀次此刻哪里还管赵禾在不在,他恨不得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都讲出来,只希望这时候能让眼前这丧心病狂的两人不要再对自己下手。
“你们家小姐不是想知道靖安王的毒怎么解吗?我说,我都告诉你们,你们可以用解药去赵禾面前邀功!”秀次急急忙忙开口,这样子跟先前在厅堂里大放厥词的人判若两人。他实在是没办法,沈必耍人的手段简直太容易让人崩了心态,不是射脑袋,就是射他的子孙袋,这他妈简直要命了。
秀次说完后,期待地看着沈必和南越两人。
南越没开口,沈必冲着他笑了笑,手中的五星飞镖在他几根细长的手指之间像是翻出了花儿一样,明明每个角都锋利极了的飞镖,愣是没在那双看起来就有些骨感的手上划出来一道伤口,“邀功?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万一你给的假药,我这是去我们家小姐面前邀功还是送脑袋?”
沈必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是没将秀次的话放在心上。
秀次急了,他真是打算告诉沈必,可现在对方不相信,他从来没什么时候有现在这样觉得憋闷。
“你可以把解药拿过去后,让大夫辨别,是真的,你再来放了我。”秀次说。
沈必挑眉,“放了你?我们之前可没有说要放了你。”
秀次听见他这话也不觉得意外,如果这时候沈必一口答应下来的话,他还真是要重新考虑考虑沈必是不是赵禾派过来的,刚才对自己做的那一切都只是做戏。
“你若是能拿了解药去救靖安王,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候泼天富贵荣耀,放我一命,对于大人您来说,应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秀次引诱着沈必说,他的一条命来换沈必的平步青云,他就不相信沈必会不答应。要知道这世上钱权两个字,是谁不喜欢的呢?眼前沈必就有这么一个机会,秀次很笃定沈必肯定不会放过。
沈必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很多,变得严肃,像是真在很认真思考着秀次的提议。
片刻后,沈必开口:“好,姑且信你一次。说吧,靖安王中的是什么毒,又要怎么解?”
秀次心里一喜,他这一次没再隐瞒,爽快告诉沈必:“那种毒叫绵绵丝毒,是东瀛特有的一种毒药。你且去杏儿庴第三间宅院里,进门的花盆下,有油纸包着的两瓶药水。透明的绵绵丝毒,另一瓶,便是解药。”
沈必深深地看了秀次一眼,忽然一笑,那样子看起来模样都透着明亮,然后大步转身离去。
南越紧跟上沈必的步子,“沈大人真答应了吗?”
“嗯。”沈必点头。
南越:“……可小姐不会放人。”
“我知道。”
南越惊讶,“沈大人既然知道小姐的意思,那刚才还为何……”
沈必:“我说了放过他,但是小姐不放过他,我这也不算是食言吧。他从厅堂离开之前不是挺嚣张的吗?不是觉得小姐也要去求着他吗?现在他求个人都不知道最应该求谁,不是他自找的?”
南越听得咋舌。
不知道刚才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就从沈必的话里听出来一股子要给自家小姐出气的意思?就因为先前秀次在厅堂里对着他家小姐不屑的出气?
这一晚上的折腾,到了如今,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出现了朦胧的日光,清晨快要到了。
在这有些稀薄的日光中,南越有些愣怔地看着不远处走得有些急切的穿着夜行衣的沈必,又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沈必很快找到了秀次说的杏儿庴院中里花盆下埋着的两瓶药水,他放进怀里,折身回去交给了赵禾。
沈必原本以为经过了一晚上的折腾,赵禾这时候应该在休息才对,没想到他再见见到赵禾时,后者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裳,这样子看起来,应该跟自己一样,一整夜都没有休息。
沈必压下心头想说的话,将刚才取来的两瓶药水交给赵禾,又把在牢里秀次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不过关于他射箭威胁秀次,差点要对方当不了男人这种事情,自然就省略不谈。
赵禾很是意外,她本来都已经打算好自己带着寒水居的护卫亲自去海外寻找线索,却没想到沈必竟然比自己快了一步。
赵禾将两瓶药水交给九娘,又看着沈必,“他就交了解药,没说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