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况可是从来都没出现过的,虽然上京这些名门世家没有明确要支持他成为新帝,但也没做过任何惹他不快的事。如今沈家的门房拒收拜帖,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惹他不快。
静王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发现在这上京中,不仅仅是沈家拒接他的拜帖,就连先前还跟他相谈甚欢的一些世家,也明显跟他疏远,直接闭门谢客。
这样子,简直还还不如当初他才入主上京时的情形。
静王勃然大怒,要求手下的人彻查到底出现了什么状况。就在他觉得自己距离那个金灿灿的位置越来越近的时候,这时候正是需要这些士族站出来支持他上位时,怎么忽然一下就变了,好似这上京城中所有人都想跟他对着干?
很快,静王手下的人就带着消息回来。可是这消息,却让带回来的人有些不敢当着静王的面儿直说出来。
可静王还是知道了。
福州的一切消息都被赵禾捂得死死的,在流言传出来之前,静王压根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他做的万无一失的计划,没想到最后那一群东瀛人和魏振寿,压根就没能控制住赵禾,甚至还被赵禾带来的武安军给一锅端。
不仅仅如此,他在福州的一切谋划,不论是控制福州刺史,还是跟倭寇勾结,竟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当听着手下人汇报着如今整个上京城中家家户户都流传着他和倭寇来往书信的拓本时,知道每个深夜在城门口的告示栏上都会贴上东瀛人的口供拓本时,静王将当时手边能砸的东西,几乎全都砸了。
“啊!!!”
静王甩袖暴怒,他抓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服侍自己的人愤怒质问:“这些消息为什么之前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禀告本王!”
被他抓住的人瑟瑟发抖,同时此刻跪在大堂中的人也抖如糠筛,低埋着头不敢说话。
先不说究竟有没有发现这些流言,就算是真有人发现了,这种事情主动报上来,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本来自家主子和倭寇就是密谋,密谋自然是对方不想要太多人知道,谁又有那个胆子敢主动在静王面前提起这事儿呢?
毕竟,这可不仅仅是弑君的大罪,更是卖国的大罪。
静王发泄了一通,发现此时压根就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顿时更加暴怒。
“还不快去给本王找到那些拓本!本王倒是要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造谣!”
不见棺材不落泪,可当静王真拿到了手下人送来的他曾经跟魏振寿和东瀛人来往的书信拓本时,也没落泪,只是将那些从外面搜集来的拓本当场撕了个粉碎,也踹翻了在下面跪着的人。
“废物!一群废物!”静王气得乱骂,只恨这些消息在京中流传时,竟然手下没一个人觉察。
流言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静王冷静下来后,让人彻查流言源头,又派人前往福州,想要一探究竟。静王不相信,按照自己的计划,赵禾这时候明明就应该是自己谈判的筹码,他也应该早早拿到了霹-雳-弹的秘密,可怎么就忽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可是不论是静王想知道的哪两个消息,都没能如愿。
市井流言这怎么查都是原地打转,张三说是李四,李四说是是赵五,赵五说是流浪儿,而流浪儿早就没了影。更要命的是,那些原本每个晚上都会出现在城门口告示栏的倭寇供词,就在静王的人开始暗中潜伏,想要一网打尽时,城门口的告示栏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供词拓本。一连几日,都是静悄悄的,好似从来都没有人来过这里。
福州的探子一去不回,如今福州在武安军的统治下,已固若金汤,何况还有一群热心的福州百姓,静王的探子几乎都栽了。
当收到消息的静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这坏消息倒是接踵而至。
想到如今的局面,静王深吸一口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决定自己仍旧需要找沈相好好聊聊。
沈家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能影响整个上京的选择。
在静王看来,沈相如今跟他保持距离,这也不代表着沈家要站在靖安王府的后面。如今赵靖怕是都醒不过来了,沈家不支持他,又还能支持谁?现在沈相态度摇摆,不过是因为自己给的筹码还不够多。他就不相信若是自己能让沈相的儿子平步青云,拜相入阁,沈相还会无动于衷。
收拾一番,静王到了沈府门口。
门房在看见静王的人马时,不由皱眉,他家老爷已经吩咐过,但凡是静王的人前来拜会的,一概不能开门。如今上京差不多人手一份静王弑君卖国的拓本罪证,沈家的门房都识字,就算是自家老爷不说,他也对静王没什么好感,如今在上京中,谁私下里没有唾静王一口口水沫子?
门房不耐烦地拒了拜帖,可没想到的是静王仍旧没有离开,甚至还直接放话。
“本王今日便就在此地等着沈相,沈相什么时候有时间,本王再进来。”
静王这话一出,那门房脸上瞬间出现一抹震惊。
这种事情,他做门房几十年也从未遇见过。跟沈家来往的都是大户,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主人家称病或找别的借口什么的不见客时,大家都心知肚明,改变拜访便好,哪里会有眼前静王这土匪行径,竟然在这时候直接让人从马车上搬出一木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堵在了他们府上!?
这哪里是等着他们家老爷,分明就是要逼着他家老爷出来。
门房一咕噜跑去禀告。
静王冷笑一声,刚才门房的反应他当然看在眼里,当初他便是考虑着这些钟鸣鼎食之家都是要面子的,这才没怎么为难。但是他想见的人,不是对方说不见,就可以不见的。
沈传算个球!也敢不见他?
不见,那他就在门口等着,静王就不相信沈传这个老匹夫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明知道自己就在他家门口时还不出来迎接。
沈传在收到门房来报时,正在后院的池塘边喂鱼。
沈传已年五十有余,国丧时期,在家身着一身素袍。宽宽大大的袖子,让他看起来有些过于瘦削。
“他说他就在门口等着老夫?”沈传听到身边老管家传话,笑了一声,那样子看起来虽清癯,但那双眼睛却是精干极了。
管家弯腰应着,然后抬头看着他,问:“老爷现在有什么打算?还有公子那边……”
管家是沈府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沈传身边,俨然是沈府的老人,对于自家老爷当年那些事儿,还有沈家的公子是什么情况,都很清楚。
多年不跟家中联系的公子竟然在前些时日传回来了消息,而这消息却足够让整个中原大地易主。
他家老爷在书房坐了一晚上后,最后只吩咐下人按照公子说的去做。这一举动,已足够表明沈传的态度。
即便沈必多年不着家,但后者仍旧是沈府唯一的嫡子,以后整个沈府,仍旧是要交到沈必手中。
也是从那日起,就有上京的书信传到了福州。
沈传听见管家说起沈必,不由冷哼一声,“他现在还没回话吗?”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沈传又怎么可能真一辈子不管?
只不过早些年,沈必被老爷子带走,老爷子行踪诡谲,一般人还真是查不到。不过现在沈必既然主动跟家里联系,沈传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任他一个人在外面?
管家脸色有些尴尬点头。
沈传又哼了一声,看起来是很不满意,“派个人过去,身为沈家的嫡长子,就怎么一天天的在外头算个什么事儿?简直不成样子!”
管家记下来,然后又将话题绕回到沈府门口的静王身上,“老爷,静王那边看起来今日是见不到您,不会善罢甘休。”
沈传把手中最后一把鱼饵扔下了池塘,那些红色黄色的锦鲤纷纷张大了鱼嘴,恨不得从水中跃出来,沈传看了眼,“也不怕被撑死。”说完后,他一甩袖子,朝着书房而去,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要着急出去见静王。
沈传能做到当朝宰辅的位置,又怎么可能真被静王的三言两语吓得出门迎接?何况,文人总是有那么一两分旁人学不来的傲骨。轻而易举就开了大门,至少在沈传这里,绝不可能。
沈必在收到上京来信时并不惊讶,他这么多年没怎么给家中递过消息,现在有求于人,家里人能找到自己也实属正常。不过在看着手中这封信上所写之文时,他没多考虑,便将纸条扔进了烧铁的熔炉中,没放在心上。
当年跟着外祖离开沈家时,沈必就没想要走沈传给自己安排的那条路。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后来,不仅仅没有去参加科考,甚至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加入了武安军。沈家世代走科举的路子,往上细数三代,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孽子”。
如今沈传给他传来消息,无非是让他回到上京,专心科考,往后沈家想要维系着这一门荣耀,没有两榜进士,没有再拜相入阁的后人,显然是不行的。
沈必这仍旧是想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自己身上。
“哟,你这是在想什么,一脸深沉?”就在沈必脑子里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他没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张军。
沈必摇摇头,掐了掐自己鼻梁,转过身问:“你怎么来了?”他记得今日张军当值,应该守在赵禾身边才对,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铁匠铺?
张军努了努嘴,示意沈必朝旁看去,“小姐说她要来看看铁匠的进度。”张军说完后,没有留意到这时候沈必的目光已经不在这里,不由感慨了两句:“哎,先前我觉得能做出霹-雳-弹这玩意儿的小姐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啊,我只能说没想到,小姐好像对什么都知道一点,就像是这次做的防御,这大家听了,说不说一句厉害?”
既能不花费一兵一卒,又能抵御海外船只,赵禾要建造第一道海上防御的事儿,早就传遍了,怕不是如今整个武安军的将士们,最佩服的人不再是刘阙,而是赵禾,他们将军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
沈必想,那是挺厉害的。
张军接着说:“不过小姐马上就要走了啊,对了,你知道将军要回来了吗?”
沈必一愣,“什么?”
“我说刘将军要回来了,先前有消息传说王爷身中剧毒,不过上面没有发话,也不知道这事儿的真假,估摸着将军也是北上查探真假。但我看小姐这几日的状态,可不像是王爷中毒的样子。”张军说,“再说了,若是咱们王爷真中毒,刘将军去了西京能这么快回来吗?所以八成这都是上京那边传来的谣言。不过你放心,军中压根就没几个人相信。”
沈必关注的却不是这话,刘阙回来是好事,但赵禾要走,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小姐要走了?什么意思?”他抓着张军前半截话问。
张军张了张嘴巴,“就是小姐要离开福州的意思啊。”他又低头看着现在沈必拽着自己胸口衣服的那只手,眼中有些困惑,“沈必,你不对劲。”
沈必顺着前者的视线,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言不合就拽着人衣领的事有些过了,他很快松了手,但是眉头却没松开,“什么不对劲?”
“你今天脾气挺大?咋啦,是军中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惹了你?告诉哥,哥来帮你出气!”张军拍着沈必的肩头,很是有义气一般道。
沈必:“……”
张军见他忽然不说话,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他凑近沈必,“咋,还真受委屈了?”
沈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加上刚才又突然听张军说了赵禾要离开的消息,心情变得更不怎么好,“能有什么事儿?刘将军临走之前,可都是将整个武安军都叫给了我手上,我还能受委屈?”他说这话的同时,微微伸手将面前的人推得距离自己远了点,然后不动声色接上了先前的话题:“小姐怎么就要走了?这边的防御工程不是还没有到收尾的时候吗?”
张军“啊”了声,他只是跟在赵禾身边时,听见那么两句,“这防御工程本来也不是小姐的事儿吧?现在这些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尾我们武安军自己看着不就好了吗?再说了,刘将军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这些事情自然都是咱们将军负责。小姐来福州本来不就是意外吗?现在这边事情尘埃落定,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道理听起来还真是这样,沈必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正好这时候赵禾带着笑意的跟铁匠交流的声音传了过来,沈必忽然觉得这是有些太不是滋味了。
那天他说了上京沈家的事情后,赵禾没有来主动找过他。虽然在此之前,赵禾也没来找他。
沈必看着那道渐渐走远的人影,忽然有些忍不住咬牙,赵禾不找他,难道他就不能找赵禾了吗?
沈必打定主意等赵禾回府衙后就去找人说清楚,他说了不会离开武安军,就一定不会离开。
赵禾的确是打算这几日就离开福州,她先前从大理回来时,没有北上便是准备去江南,结果遇上福州这么一档子的事,江南善堂的事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正好这一次的她要去西京,一路上路过江南,顺路看看。
在福州停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半月的时间都在这里,赵禾的东西不少,九娘整理也要整理好半天。
在离开前,赵禾又去了一次码头。如今在武安军和福州工匠齐心协力的劳作下,她先前设想的铁网防御已经进行了一半,这时候已经能看见工匠们在按照她图纸上的设计在山体旁做滑轮。赵禾正站在码头眺望远方时,跟在她身边的南越这时候看见沈必走了过来。
南越跟沈必已算很熟,不过对于沈必的身份,赵禾没说,他倒也不知,这时候看见沈必过来,只当后者有什么要紧事寻自家小姐。
当沈必走到赵禾跟前时,赵禾眼睛瞪大了一圈。她还没有忘记那天自己跟沈必两人可谓是不欢而散,虽说她自己觉得她的那句“沈公子”并无恶意,但不知怎么的就让沈必感到不适。
“小姐。”沈必先开口。
“沈大人。”赵禾想了想,还是用原来的称呼叫了眼前的人。
赵禾回头看了眼南越,示意后者只需要远远跟着就好,这才抬步朝不远处的渔民村走去,“沈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人躲了自己好几天,今日过来,赵禾估摸着对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沈必长得天生一张笑脸,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阳光亲近,不笑的时候,也不会给人太过严肃的压迫感,好像走在这个人身边,浑身都能感到暖洋洋。
“那天……”沈必这时候像是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能说不话来,像个闷葫芦嘴,倒出来两颗豆子都艰难。可现在赵禾还看着自己,他什么都不说又不行。眉头一皱,沈必梗着脖子,心里一横,便直接开口:“我不会离开武安军。”他又把那天在赵禾面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像是觉得赵禾不会相信那样,又补充道:“我也不会回上京。”
赵禾眼睛似乎又瞪圆了一圈,似乎有点不明白沈必特意找到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必:“我会留下……”
就在这时候,沈必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好似正准备说出来时,他忽然话音一顿,敏锐地扭头,同时将赵禾拉到自己身后。
“出来!”沈必在转身的瞬间,周身的气势好像一下都变了,手中的佩刀已然出鞘,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在一艘废弃的渔船。
作者有话说:
沈必:我委屈,但我不说,我还是那个坚强的硬汉必!
昨天是谁叫他必必!看得我整个人灵魂颤抖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