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戒的存在感此刻尤其强烈,唐渡整只手都是火热的,只有那一处冰凉。
在这一刻,原溪开始思考尾戒的含义。
这是唐渡的独身主义。
不需要伴侣,不随意信赖他人。
原溪开始怀疑这就是唐渡选择他的理由。
在想什么?唐渡突然问。
原溪摇头。
唐渡两只手握着打开的衬衣,用力向外一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还没消,扣子七零八落往外掉。
知道吗?唐渡握着原溪的腰,把他抱到洗手台的瓷面上,双目漆黑,气音缓缓,如果你今天是和唐嵩一起进来的,你就要挨操了。
以后几天,原溪没有再见到唐渡。
实际上他也不敢面对他。遇到唐渡之前,原溪从没处理过这样无端且复杂的感情。
倒是裴宴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帮唐渡拿文件资料,又匆忙离开。
有一次原溪留住裴宴,问他能不能帮自己买几张画纸和几支铅笔,裴宴怔了一下,说:你可以让陈叔带你去外面逛逛。
原溪听完以后,眉眼倏尔收缩,手里握着的水杯砸到地上,玻璃碎成瓣儿,在水晶灯下折射单一的色彩。
原溪蹲在地上伸手去收拾,半途被裴宴拦住,保姆也很快就上来了。
裴宴扶着他的手臂起来,看到他呆滞的眼神里似乎染着强烈的悲伤。
他真的去约了陈叔,要自己出去买些画材回来。
陈叔问:是去最近的商场吗?
原溪回道:不,去画材
打字的时候他想到那些碎了的玻璃,又把句子改成了:好的。
最近的商场离别墅也并不近。在车上的时间原溪小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发现导师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全是询问他的作品进程和是否需要帮助的。
原溪报名参加了今年的紫藤花画展,在暑假之前需要上交作品。
他也一直在思考作品的主题,但想了好几个仍然觉得不够满意。
原溪给导师回了话,车便到了。
下车之前,陈叔问原溪:请问您大概需要逛多久?要我陪着您吗?
原溪摇头拒绝,告诉他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商场里卖绘画材料的地方不多,原溪查询了导航,很快就找到了唯一一家,迅速地挑选好了他需要的东西。
但原溪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拿着手里的东西,没有目的地四处转。
即便是原家没出事的时候原溪也很少逛街,少数几次也是何瑶非要带着他来。
原溪并不缺少什么,住进唐渡家以后,穿的用的总会有艾琳打理,专门的人准时送到,不需要原溪多费心神。
但正是因为这样,原溪从裴宴的那句话里意识到,他想错了一些事情。
他不会永远都是唐渡的金丝雀,他总有要离开的那一天,去过没有陈叔,没有艾琳,没有陈景韵唐嵩裴宴,没有唐渡本人的生活。
到那时候他不希望自己养成了雀儿的毛病,羽毛漂亮却只是摆设。
不过能在这里又遇到唐渡,是原溪完全没有料到的。
彼时他正弯腰查看饰品店里一个八音盒,盒上摆放着缩小版的旋转木马,每一只木马都被刷成了粉白色,随着音乐高低起伏。
八音盒的价格不贵,原溪萌生了带走它的冲动。
从十岁开始原溪就没有买过这一类华而不实的东西,今天倒是第一次突然有了兴趣。
原溪小心地拿着音乐盒走到前台,前台小姐看了一眼,说要帮他换一个新的。
原溪想的是不用这么麻烦,手上这个也很不错,但他手上东西又多,没办法迅速打字,便放弃了。
就是等着店员找一个新的八音盒的时间里,原溪见到了唐渡。
他仍然一身西装,走在好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人中间,没有什么表情。
倒是旁边围着的人拿着平板,像是在汇报工作一样不停地说着什么。
原溪同样看到了裴宴,他就跟在唐渡身边。
先看过来的是裴宴,他只是不经意地四处看看,没想到就发现了守在一个八音盒边的原溪。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想来是和唐渡说了什么,接着唐渡也看了过来。
被裴宴发现以后原溪就想往里走一些躲躲,奈何这时候店员正好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叫住他往柜台走来。
原溪借着付钱转过背,因为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店员给他开收据单时原溪还没反应过来,这钱是要去商场柜台交的。
这么一来就必须要走出去了,原溪拿着单子转身,想要是遇到唐渡也没什么,他原本就不需要解释。
但是唐渡已经走了,原溪站在商场宽阔的走廊上,看到那群人到了扶梯处准备下楼。
于是原溪收了目光,走去付钱的柜台,却被告知这一单已经有人买了。
原溪第一个想到的是唐渡,打开手机却不知道应该怎么问,干脆任由自己稀里糊涂。
他返回店里,店员已经简单打包过了,见他回来,又问:是礼物吗?请问需要帮您包装一下吗?
原溪想要摇头,最后却点头。
这样的八音盒,的确通常都是用来当作礼物的,恐怕少有人买给自己。
原溪拿着包装精美的盒子回到车内,陈叔见了还有些惊奇,闲聊似的说:原来您是来买礼物的,最近的该是唐总的
原溪觉得他想说的是唐渡的生日,于是打手语问陈叔:什么时候?
然而陈叔的态度却躲闪,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误言,胡乱扯了两句便不说话了。
原溪不为难他,也当作没有听到。
陈叔这番遮掩,反倒提醒了他,不论是唐渡还是唐家,一定都是有秘密的,他不能忘了要小心谨慎。
第20章 除夕夜
原溪把八音盒带了回去,却没有及时拆掉。
明天就是除夕,在这里过完这个年,他们应该就要回去了,包装可以等到回去再拆。
原溪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铺开画纸,将之前有一些灵感的主题全都大致勾勒了一遍,每张拍了照发给导师。
导师回复得很快,意见和原溪的大致相同:太普通了。
对于这些内容,原溪确实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和想法。他靠在椅子上东一下西一下想着,手握着铅笔,无意识地在白纸上摩挲。
晚上原溪难得见到了唐渡,唐渡进了他的房间,还是原溪下午见到的那身,唐渡也没问他下午为什么去了商场,只是在看到原溪描了几根线条的画纸和一旁包装精美的礼物袋时,眼神停顿了一下。
明晚唐家主宅有团圆饭要吃,我不会回来。
原溪听完以后并没有失望的情绪,这是他失去双亲之后的第一个年,他早就做好了一个人过的准备。
和唐渡一起吃完晚餐后,原溪洗了澡,回到房间读一本讨论美的书。刚读到艺术是用来弥补人生和自然缺陷的,原溪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原溪看得投入,这一下将他吓了一跳,急促地回头撞到了唐渡的下巴。
唐渡顺势吻了他的额头,抽走他手上的书扔在一边,握着他的腰把他提过椅背抱出来,正面压在墙上。
原溪心里想这下糟了,唐渡的手已经滑了进来。
唐渡问他为什么要学美术,原溪觉得他在欺负人。
他偏要这个时候来问,诚心不想听他回答。
结束之后唐渡带他去洗澡,但只是靠在浴缸的另一边,看着他自己清理,然后又问:为什么学美术?
原溪脸上粉红,抬了一下眼皮,表示自己听到了,在缓慢地挪回房间以后,将自己之前在《谈美》上读到的话拍了一张照发给唐渡:艺术是用来弥补人生和自然缺陷的。
原溪快要睡着的时候,唐渡回了他一句话:做完上药,否则你疼得皱眉,很难看。
唐渡这栋房子周围无比清净,原溪早晨起来站在阳台上,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今天是除夕。
往常何瑶很在意除夕,总是很早就起来打扫家里的卫生。还住大房子的时候,何瑶也亲自上阵,后来换到了出租屋,何瑶更是在意除夕,总是一边打扫一边说:霉运都被扫走了,明年就是好日子。
这样的话实际上是没有什么用的,何瑶只是求个心理安慰。
以前原溪从没觉得心理安慰很重要,今年忽然觉得了,见保姆在做大扫除,自己也主动上前找事,还把保姆吓了一跳。
原溪再三和她强调不会有事且唐渡不会管,保姆才总算答应让他参与。
原溪换了一身旧一些的衣服,想何瑶当年是怎么做的,竟然从打扫中品出一些乐趣来。
大扫除的活动上午就结束了,保姆一下午都在准备晚上的年夜饭,而原溪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吹着不算很冷的风,等待日的西沉。
时针指向七的时候,晚餐准备好了。保姆要赶着回家过年,整个房子空空荡荡只剩原溪。
清蒸鲈鱼,金标木樨肉,玫瑰红烧排骨,玉米水饺,清炒三鲜。
只有一个人的桌子也被色泽丰富的菜碟填满。
原溪本来是没有多少伤感的,要是他轻易就悲伤,那大约在原家倒了的日子里就该哭瞎了眼。全怪那碟玉米水饺。一个一个饺子整齐地绕着瓷碟排了一圈儿,透着晶莹的白皮,还能隐约看到里面嫩黄的玉米粒。
何瑶最爱包玉米猪肉饺子,但原知方却喜欢白菜猪肉的,每次端上来煮好的水饺,两人都要仔细挑选一番,辨认出每个饺子是什么馅儿才下筷子,偶尔挑错了也不愿意将就吃,非得要塞给对方。
还有原知方总是想要把硬币包进饺子里图吉利,但何瑶从来没允许过,一边骂原知方铜臭染到吃的东西里来了,一边又拿红枣来代替。
原溪将筷子朝饺子里伸,最终又收回来。
放在桌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原溪打开来看,是寝室群在互道新年好。
池洲发了红包,原溪点了,只抢到几块钱。欧远抢到的最多,二十几块,被池洲骂说守着手机干嘛快去陪宋婉婉。余泽明晒了一张他和姐姐的照片,余初只化了淡淡的妆,看起来竟比那天晚宴上的人还要美一些。
很快欧远晒了他和宋婉婉的合照,宋婉婉是宜江当地人,今年欧远因为父母出国留在学校,过年就顺理成章地去了宋婉婉家里。
池洲也立刻把他和父母的照片发出来,他们三人都穿着大红色的毛衣,肩挨肩靠在一起,背后是一张福字。
但池洲的照片发过以后,群里忽然安静下来。
原溪在框里输了几次,还是觉得措辞不够好,干脆调了身子侧坐着,打开前置摄像头,将自己和身后的一桌菜一起照下来点了发送。
池洲又扔了一个红包,大家开始问原溪桌上都是些什么菜。
其实原溪也叫不出名字,只能大概和他们描述用的材料,又夹起来尝口感。
这么一问一答的,等到最后大家都说要开始吃年夜饭了,原溪都差不多快饱了。
放下手机,他真就没再吃什么,从房间拿了一张小毯子出来,又坐到小花园的藤椅里去,看着夜色中的花花草草,期待晚上会不会有人放烟花。
在原溪以为这是一个平凡普通的除夕夜时,他收到了一条来自裴宴的消息,让他帮忙去唐渡的书房找一份文件。
原溪向他确认唐渡的书房是他可以随意翻动的,裴宴给了肯定的答案。
于是原溪起身去找,毯子落在微凉的夜里,顺着藤椅滑下去。
这是原溪第一次进这栋房子的书房。唐渡留在里面的频率很高,原溪不会主动找他。
书房装修得十分简洁,收拾得也很整齐。原溪去找裴宴说的地方,翻到的是一本日语书,不是什么文件。
原溪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裴宴,那边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话,说让他往下看一层。
原溪果然在下面一层发现了一个文件夹。不过里面的东西似乎很散乱,拿起来的时候有几张没有夹好的纸差点儿就落了出来。
原溪正想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又看到裴宴说:不好意思,应该是我记错了,往常就是放在那里的。
其实这句道歉十分多余,只是一个文件夹的位置而已,原溪想。
第21章 你怕我?
紧接着裴宴就告诉他地址,甚至是大门的密码和具体的房间,让他把文件带过去。
原溪一时觉得奇怪,但很快就因为担心交通的问题被叉开了思路。附近很明显打不到车,更没有公交。
不过裴宴马上就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希望他穿得正式一些。
这点原溪倒是理解,他们现在应该是一家人在吃年夜饭吧,如果他穿得太随意,自然是会丢唐渡脸的。
为了不让他们等得太久,原溪换衣服换得很快,他穿了一身西装,抱着文件夹往外走。
别墅的铁门外果然停了一辆车,不过不是原溪熟悉的,下来的司机原溪也没有见过。
原溪在车上坐好以后,给裴宴报备说自己已经上车了。
在路上花的时间比上次去主宅那边长得多,不过接近的时候,从外面看到的屋子仍是高大气派。
司机说已经到了,原溪便下了车,先尝试着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开,才用了裴宴给的密码。
门一打开,里面所有的灯都亮着,客厅宽敞得像是舞池,木地板一块一块拼接,光滑平整,踩上去声音沉闷。沙发摆放在角落里,入目便是一截楼梯。
原溪没有多看,沿着楼梯上去。
他要去的房间在三楼,第二层没有开灯,朝向楼梯的露台上映了一些月色。
这时他听见了小提琴悠长的一声,这声音来得如此突然,刺破重重夜色钻入原溪耳中,他空出一只手来抓住楼梯的扶手,一只脚往上踏了一步便再也没有动过。
这是他从没听过的曲子。
起调便是最悲凉的音色,原溪想象出琴弓在琴弦上摩擦的状态,悲戚长鸣撕裂层层阻隔而来,将什么妻离子散,什么孤独终老,什么高处不胜寒全都带进心里来。
原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指继续往上走,才发现因为过于用力,五指都有些疼了。
琴声又骤然而止,如它出现那般。
原溪脚下步子都浮了许多,他站在裴宴说的那扇门前,轻易就推开了门。
小提琴的声音不是从这间房传出来的,因此原溪推门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侥幸。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床边坐了一个披着头发的中年女人,一见到原溪便立刻起身,最初眼神惊恐,原溪看过去以后她忽然就换上了温和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