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招了招手,立即有机灵的宫人跑过来架住疯疯癫癫的柳兰烟,不让她有机会碰触到元朔帝。
元朔帝眼神泛冷,语气却很温和,朕来迟了,教兰烟你受苦了。来人啊,还不快为贵妃沐浴更衣,今夜朕要携贵妃出席晚宴,此等模样成何体统。
三郎。柳兰烟唤得情真意切,脏乱散发后的一双秋水剪瞳里满是元朔帝的身影。
但这个称呼却令元朔帝一阵反胃,他面上虚伪的温和再维持不住,挥了挥手道,快带贵妃下去。
宫人们得令,不顾柳兰烟的挣扎把人拖走,洗涮干净后为其挑了件华丽的宫装穿上,待想为其简单梳妆后却遇上了难题。
本宫要自己梳妆,你们这群贱婢的手艺不行,都给本宫滚开。柳兰烟挥舞着双手推开想上前按住她的宫人,放声尖叫道,陛下,三郎,您快来管管这群不听话的贱婢,她们都欺负我呢。
你等退下,让贵妃自己来。元朔帝进来后说道。然后他静静望着柳兰烟扑在铜镜前,用落了一层灰的胭脂水粉粉饰她那张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
曾经她用驻颜丹挽留住美貌,如今药效散去,老态反而更胜常人十倍,是用脂粉也掩盖不住的老态。
柳兰烟抖着手画了许久才满意,回头朝元朔帝笑道,陛下,您看臣妾美吗?
元朔帝瞧着她那张涂了厚厚一层粉、一笑脂粉就会簌簌而下的脸,面无表情道,兰烟是我东秦第一美人,自然是美的。
纵使这名头是柳兰烟自封,而比她貌美者数不胜数。然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元朔帝不得不一遍遍面带笑容地称赞她的美貌,以示他的爱意。
柳兰烟露出娇羞的神情,如少女怀春,抬头期盼道,臣妾要陛下为臣妾亲手戴簪子。
好。元朔帝露出笑容,走近后从柳兰烟的首饰盒里选了一件样式稍显朴素的玉簪。
陛下,这簪子素了些。柳兰烟不甚满意,转眸盯着首饰盒里那些华美的金簪或金镶玉簪。
元朔帝俯身,把手里的玉簪插进柳兰烟的云鬓上,笑着解释道,你忘了么?这簪子是我们初遇时你戴着的。
柳兰烟一愣,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开心道,陛下还记得呀?臣妾就知道陛下是爱臣妾的。
此生不敢忘记丝毫。元朔帝直起腰,淡淡一笑。他怎么会不记得呢?若非孽缘使他遇上了这么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他仍是那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仍是那个能给叶修筠一生一世双人的男人。
走吧,柳贵妃。元朔帝转身道,晚宴该开场了。
柳兰烟点了下头,想像以往那样上前挽住元朔帝的手臂,却见元朔帝加快了步伐,压根不给她机会。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元朔帝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心生恐慌,忙拎着裙子追上去。
三郎,您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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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设在月华殿,以为柳兰烟提前庆生的名义,但却没有歌舞乐声,只有满殿面色古怪的大臣、皇亲国戚以及世家大族的家主。
今儿可是皇后娘娘的头七,陛下竟设宴,这也太荒唐了!
这简直是在羞辱我北境!
欺人太甚!陛下如此行径教太子如何想?
就算陛下再宠爱柳贵妃与三皇子,也不该如此行事,有点过了。
回头给柳氏家主书信一封,教他找机会与柳贵妃好好谈谈,莫恃宠而骄了。
我们与北境一派难得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切不可因此事闹僵。
然而不管是哪一方,当元朔帝与柳兰烟入殿后,皆收拾好表情起身行礼。
元朔帝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转身对勉强跟上他的柳兰烟招了招手,来。
柳兰烟一喜,上前几步,小鸟依人一般靠在元朔帝的手臂上。浑然不知脸上的脂粉蹭在了元朔帝的袖上,露出了她试图掩藏的皱纹和暗黄的皮肤。
说是晚宴,众人面前的长案上却空荡荡的,别说酒肉点心了,便是连杯热茶都没有。
等两人坐上了首座,元朔帝才让殿内众人平身,却迟迟不令宫人们上宴食。
慢慢的,有人察觉到异样抬头悄悄望首座看去,却被柳兰烟的几日不见便如老了几十年的相貌惊住,登时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元朔帝的目光穿过众人,落至下首的敖稷身上。
来之前敖稷又被喂了一碗林御医特制的药,此刻满脸困顿,一双眼几乎快要合上。若非有宫人在侧支撑起他的身体,说不定此刻已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去了。
元朔帝朝福全做了个手势,福全点了点头,转头便命宫人送上宴食。
无酒,只有茶水。无荤腥,只有清淡的斋饭。
众人想想尚未下葬的皇后娘娘,倒也不觉奇怪了。便是真上了酒肉,他们中大部分自恃守礼的人也不见得会享用。
宫人们井然有序地进出月华殿,渐渐的,殿内众人被宫人们送上来的斋饭吸引,色香味俱全,看着竟比一般的荤食还要可口,更有甚者认出了这是大昭寺僧人的手艺。
老夫光闻这味就知道是大昭寺僧人所做。
在下曾花费重金但求一尝大昭寺的斋饭,可惜那些个和尚忒不给面子,死活不乐意为在下这个俗人做一顿。
大昭寺乃国寺,那些个僧人傲气着呢,他们不乐意,咱们也不能强逼啊。
大昭寺僧人所做的斋饭远近闻名,奈何旁人想吃一口难如登天,故而今儿得见,众人的注意力渐渐被斋饭吸引。
以致于当三皇子敖稷被身侧的宫人推至大殿中央,外衣被撕开露出里头穿着的帝王之袍时,众人还尚未反应过来。
柳氏谋逆!
首座传来一声高呼,下方众人一惊,抬头看去,瞧见元朔帝靠在宝座上脸色惨白,他的胸口处没入一把匕首,而柳兰烟的一只手就握着匕首的柄,有鲜红的血缓慢流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胸膛处的衣衫。
护驾!福全大喊道,来人啊,快来捉拿逆贼!
早就候在外头等候命令的侍卫们闻声快步闯入殿中,亮出刀剑控制住殿内的众人。一时间众人惊慌不安,但在侍卫们的刀剑威胁下只得老实呆在原处。
不,不是我,不是我动的手
柳兰烟松开沾满血的手,跌倒在地,不断地往后退去。她像是被红艳艳的血吓住了,满脸的惊恐,双手疯狂地在衣裙上蹭来蹭去,试图擦拭掉那令人不安的血迹。
柳氏谋逆!
元朔帝又喊了一声,惨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握住胸口的匕首猛地抽出,任由体内的血液汩汩流出,顺道带走了他那未随叶修筠一起离去的小半条命。
而在这时,突然被召的敖夜随着宫人匆匆赶来。甫一入殿,他便察觉到不对劲,里头的侍卫太多了,那一柄柄刀剑折射出烛火散发出的光,晃得他不禁偏了下头。
敖夜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下。明明他距离首座还有很远,但元朔帝身上的血腥味却充斥着他的鼻间,令他呼吸一窒、心如擂鼓。
朕死后,由太子敖夜继承皇位!元朔帝遥望着神色茫然的敖夜,慈爱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愧疚。
当着京城上流人士的面,他用这拙劣却直接的手段钉死了柳氏的罪名。此后,柳氏再不能威胁到东秦的皇位更替!
殿内众人面色各异,但在此情此景下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否则岂不是也成了逆贼?说不定就给了陛下处置他们的由头呢。
至于柳贵妃与敖稷的死活,也就同为柳氏血脉的几人才担心,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柳氏完了。
敖夜被这话惊醒,踩过迷茫的敖稷,快跑至元朔帝的身旁,用手按住他不住流血的胸口,然后朝一旁没有动作的福全低吼道,愣住作甚?还不快传御医!
元朔帝摇了摇头,缓缓伸手拉住敖夜的袖子让他低下头,轻声道,不必了,就让阿爹随你阿娘去了吧。福全那儿有一道空白的圣旨,你若不想为帝,就带那孩子去北境吧。至于皇位,便留给珉儿,他其实是,咳是你大伯的血脉。若你想为帝,只要珉儿日后无二心,便尽量善待他吧。
交待完毕,元朔帝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他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心爱的儿子的面容了,但无论是敖夜沉稳坚毅的成人模样,还是青涩沉默的少年模样,又或者是牙牙学语的幼童模样,都刻在了他心里,历历在目。
敖夜红了眼眶,涩然道,我才没了阿娘,你怎狠心让我又没了阿爹。
他以为自己对元朔帝早就没了感情,但直至快要失去他的这一刻,才陡然明白他一直承认这个阿爹。
真好,夜儿又愿意喊阿爹了,阿爹现在真是死而无憾了。元朔帝抬手摸上敖夜的侧脸,指尖触到他眼角的湿润时不禁一颤,有一瞬间的后悔,不该让他毫无准备地面对这事。
正好你阿娘今夜回魂,便让她来接我一道离开吧,否则若来生遇不见她可如何是好?夜儿,就容许阿爹自私一回阿爹实在是太想你阿娘元朔帝艰难道。
敖夜的手在颤抖,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汹涌而出,湿了他的衣袖。
他知道,他留不住元朔帝,留不住他的阿爹。就像当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离去一样。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击垮了他,敖夜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还能不能撑得住。
元朔帝的手无力垂下,犹睁着的眼睛望向半空,许是见到了他一直等待的人,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陛下崩了
福全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高呼道。
作者有话要说: 1、虽然这一本在各方面都比之前有所进步,但其实我还差得远呢,仍需努力学习呀。
可能因为能力有限,有的地方表达得不够好,但只能慢慢改进了,希望小可爱们多多包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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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夜阑更深,凉风习习,摇曳的烛火打在众人的眉骨上,在眼睑处落下两小片晦暗的阴影。
他们陆续起身,沉默地望着首座,看着那个年轻的太子单膝跪下,用沾着血的手盖在元朔帝睁着的眼上,片刻后,那颤抖的、血淋淋的手才缓缓放下,露出元朔帝安详的遗容。
福全公公。敖夜起身,挺直了脊背,周正贵气的脸庞不喜不怒,眼中的悲伤敛去后只余两片噬人的平静。
福全点了点头,手中的浮尘两甩,再次扯着嗓子高呼,参见新皇
武将率先跪下,其次是文臣和皇室宗亲,最后才是不甚情愿的世家两派。身后有手持刀剑的侍卫,也容不得他们不跪。
臣等参见陛下!众人齐声道,然后朝着首座的方向跪拜,以两个人最谦卑的姿态承认敖夜这个新鲜出炉的帝王。
敖夜的视线两两掠过下方跪着的人,将他们脸上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然后他抽出腰间的霜华剑,在身前划过半圈后斜指着地面,淡淡道,众卿平身。
闻言,众人陆续起身,有的刚站直头还没抬起,有的双手撑在地上膝盖尚未离地,就突然听见两阵咕咚声。
两看,竟是两颗血淋淋的脑袋两前两后顺畅无阻地从上首滚向殿门,在光滑细腻的地砖上留下两道蜿蜒可怖的血痕。
啊
借着照进殿内的月华,有不少人认出了那两颗头的主人,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柳贵妃与三皇子敖稷。
他们转头望着首座下方的两具无头尸,又看了看神情淡淡的敖夜,不禁心惊肉跳。
殿下,不,陛下。有文官不赞同道,您此举着实不妥,柳贵妃刺杀先帝,此乃死罪。但她毕竟是先帝的妃子,算是陛下您的长辈,按理说不该由您亲自动手啊。
而且三皇子再不济也是先帝血脉,就算他参与了谋逆两事,但按我东秦皇族宗法也不过终生圈禁罢了,您怎么能杀害自己的手足呢?有年过半百的宗老吹胡子瞪眼道。
陛下此等残暴行为若是传至民间,恐令百姓担忧啊。
敖夜的眼神变冷,握着剑柄随意地挥了几下,甩掉上面残留的血珠,你们是在责问孤?
有几滴血珠不甚落到说话的那几人脸上,脸上两湿,他们伸手两摸见是血,顿时哑口无言。霜华剑的锋利,他们早就见识过,先是几个月前送至京城的江宁府知府的头颅,后是刚刚从他们眼前滚过的两颗。
他们倒是想继续责问,然而哪个不怕敖夜被激怒后再挥剑斩下他们的项上人头呢。到了他们这个份上,权势财富皆有,自然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当下便闭紧了嘴。
柳贵妃先是在数日前派贴身宫女嫣儿毒害先后,后又于今日行刺致使先帝身亡。此等大罪,罪该万死。三皇子敖稷在孤奉命前往江宁府时连发数道密令,欲令柳氏旁系谋害孤这个储君,亦是死罪!至于柳氏两族,不仅举族贪污腐败、为祸两方,还私通他国贩卖我东秦严令禁止之物,此乃通敌叛国之罪,当诛族!以上种种,皆罪证确凿,待日后可令尔等两览。敖夜面无表情道。
说他残暴?然而他又何时在乎自己的名声?无论是柳贵妃害死他爹娘,还是敖稷几次三番想害他,种种血海深仇,唯有手刃方能了结。
说罢,敖夜将霜华剑归鞘,转身抱起已无生息的元朔帝,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福全抹去眼中的泪,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好送两送他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
那三皇子自入殿后便迷迷糊糊的,怎么看也不像意图谋反的啊
还有那柳贵妃,眼神浑浊,比起常人更像个疯子,这怎么就突然刺杀先帝了呢?
诛杀柳氏两族实在是太过了,真、真是暴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