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佘宴白是坐在了铺着精美地毯的阶上,宽松的绯红衣摆遮住了两条长腿,除非掀开,否则是跪是坐,自然是全凭旁人想象。且不说,便是他主动想跪,孔玉也没那个胆子受着。
佘宴白狭长的眸子里凝着似水温柔,望着藏在了他胸口衣下只悄悄露出个胖脑袋的眠眠,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少许,以致于使得他故作的、温顺而卑微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破绽。
爹爹!眠眠小声地喊了一声,灿烂的金眸里倒映着佘宴白的脸庞。
佘宴白伸出一指竖在唇间,轻轻地嘘了一声。
眠眠立即闭紧嘴巴,胖乎乎的身子扭了扭,把自己完全藏进了佘宴白的衣裳里。
幸而佘宴白今儿的衣衫宽松,才使得眠眠有处可躲,还不显得突兀。
佘宴白瞥了眼越来越近的问仙城,左手一动,两指间忽然出现一枚血红的丹药。
红唇微启,指尖一弹,那色泽不详的丹药便入了他的口,化作一股阴冷的气流袭遍全身每一处。
咳佘宴白伏下身,闷咳了一声。再抬起头时,气色与刚刚相比差了许多,脸色苍白得可怕,偏偏双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微红。
他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又像是饱受了不为人知折磨,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一股惹人心疼的脆弱与无助。
孔玉掏出一条细细的黑色锁链,一头连着个足足有拇指宽的笨重脚镣。他手一扬,把脚镣扔到佘宴白身前,发出砰的一声,说道,戴上,奴隶就该有奴隶的样子。
若是他的语气再冷酷些,眼神再无情些,手也别微微颤抖,当真有几分一贯爱作践美人的恶人模样。
佘宴白身子一颤,抖着手抓住那脚镣,过了一会儿,才顺从地将那脚镣扣在与之相比细瘦又苍白的脚腕上。然后他深深地低下了头,身子不住战栗,像是彻底失去了尊严,就此认命听从摆布,但内心深处却还向往着自由,只是无人来救他罢了。
看得用神识远远打量他们的修者们可谓是心疼坏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唾弃妖皇真是好狠的心,竟如此折辱美人。
若换做是他们,定这一想,便不禁脸红心跳,突然发现身份对调后自己兴许会做得更过分,便感到一阵羞愧,末了,又忍不住激动,迫切地想一睹美人芳容。
敖夜收回神识,握紧了霜华剑,大拇指按在剑柄上镶嵌了空冥石的那处,不停地摩挲着。
身形太像了
当飞辇至问仙城上空时,百鸟齐齐停止声音,不远处却响起猛兽们此起彼伏的吼叫声,其声响彻云霄,似壮威,又似警告。
酒楼内,正欲起身的宗主长老们一顿,纷纷皱起了眉。
怎的,难不成妖族要与我等开战?鸟鸣也就罢了,这些猛兽的吼声听着着实不大悦耳啊
难说,妖皇大驾光临,难不成只是想与我等一起热闹热闹?
在下以为,诸位当提高警惕,以免妖族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掀起两族战争!
年轻的修者们没想那么多,一个个御空而起,伸着头往妖族那儿看,看那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漂亮鸟儿,也看那奢华耀眼的飞辇及里头若隐若现的人。
更有那修为低微但为人机灵的,不能长久御空,便直接往擂台上一站。此举倒是提醒了旁人,顿时有更多年轻修者挤上了擂台,你推我搡,不时有争执声传来。
尚且按兵不动的长者们黑了脸,颇觉丢人,恨不得现在就将自个宗门里的小辈们拎回来教训一顿。
只是一个个的都想等着旁人先动,熟料旁人也是同样的想法,竟一时显得众人都格外淡定,颇有大家风范。
只是妖皇都来到他们面前了,不管其来意是何,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自若,心里头却焦急起来。
想出头的不够格,够格的又因心中的各种思量而不想当出头鸟。现下谁也不知道妖皇是敌是友,哪敢给自个的宗门招恨呢。便是双方开战了,不被嫉恨的总能活得久些。
此次仙门大比乃是剑宗主持,依老夫看,此时由剑宗出面再合适不过,诸位以为呢?有人心下一转,提议道。
此言一出,赞同者颇多,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剑宗宗主与他身旁的一众剑宗长老。
剑宗宗主骑虎难下,只好无奈应下,罢了,老夫去就是。
叶修竹等长老紧随其后,神情严肃,手皆搭在剑柄上。
不想他们还没走几步,便见伫立在门口多时的敖夜飞身跃上位于酒楼上方浮着的圆形擂台,只留下一句,我去会会他。
因着这处擂台下面都是各宗长辈,便是再胆大包天的年轻修者也不敢靠近,故而使得敖夜有幸独立一擂台,倒是清静不少。
剑宗的修者们互视了几眼,还是出了酒楼,御剑而起。他们立于敖夜身后,把与妖皇对话的权利交给了他,自个则安静地做他坚实的后盾。
楼内的众人沉思片刻,也一如剑宗修者那般御空立于敖夜身后,默默地支持着身前年前的剑尊。
众人修仰望着妖族的飞辇缓缓停在中心擂台的正前方,高处一丈多。
七只衔灵鸟嘴一张,口中的衔着的鲜花落下,忽而化作无数泛着香气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你等举办如此盛事却不邀请朕,那朕只好自行前来了。孔玉撩开帷幔,笑得很是嚣张,朕不请自来,到底是有些失礼,这花便算作朕送尔等的见面礼如何?
有接住花瓣的修者仔细一看,才知这不是普通的花,乃是珍贵而少见的灵植!当即便有那见钱眼开的修者,悄悄使用灵力聚拢周遭的落花。
实则若非顾忌着身份,不少小宗门的宗主和长老也想收点花。但为了宗门的颜面着想,只好眼热那些小修者大肆收花。有看到自家弟子跟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还拼命地挤眉弄眼,暗示其再不动手就没了!
孔玉哈哈大笑,随即晃了晃手中的锁链,发出一阵轻响。犹在帷幔之中的美人似是被拽了一下,狼狈地往前一扑,些许柔顺的乌发露出了帷幔。
咳
佘宴白跪趴在地上,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闷咳了几声,似乎有殷红的液体从他嘴里涌出,又从指缝间流淌出来,染红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臂。
血顺着他的手肘往下滴落,一滴又一滴,积了一滩后便往外流淌,不慎红了帷幔的下摆。
声音也像,是敖夜曾听了无数回的。曾几何时,只要听见那人咳嗽一声,他便提心吊胆。流出的血也极为熟悉,色泽鲜红,味道腥甜,他曾从那人唇间闻过无数回。
敖夜的眼神变得极冷,他握着剑一挥,无形的剑气卷走漫天花瓣,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然后朝着飞辇砸去。
他不管孔玉是如何得知他的过去,但他决不会坐视此人故弄玄虚,甚至是令人扮作佘宴白加以折辱!
孔玉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挥出一道掌风,怒道,剑尊这是何意?莫非是嫌朕赠的灵花太过普通,心生不满?
花球在两人的力量下化成齑粉,簌簌而下。
余风撩起帷帐的一角,露出里头低着头的红衣美人,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分外期待他抬起头,好叫他们看一看。
喏,阿奴,剑尊发怒了,还不赶快跪在他脚边祈求他息怒。演着演着,孔玉上头了,一张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做得好,有赏。做的不好,呵,朕今夜就让你去伺候这些畜生。
他大手一挥,被指到的七只衔灵鸟纷纷低下头,瑟瑟发抖。
求您,别佘宴白语带哭腔道,不要这样对我
他缓缓抬起头,眼含着晶莹的泪,将落未落,一张昳丽的脸如晨间犹沾着露珠的花,美艳又惹人怜爱。
敖夜手一颤,差点握不住霜华剑。他怔怔地望着佘宴白,心口忽然疼得厉害,一阵又一阵地疼。
多久未见这张脸了?七十年,一个凡人的一生。
多久未见如此鲜活的佘宴白了?近百年的光阴,一个凡人走完一生,轮回转世正值而立。
孔玉俯下身,伸出两指捏住佘宴白的下巴,笑得戏虐又暧昧,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若你能得剑尊欢心,朕就解开你的脚镣,将你赠予他如何?
佘宴白含着泪的眼亮了一瞬,沾着血的双手抱住孔玉的手臂,不敢置信道,真的?
见异思迁的贱人!孔玉一甩手,佘宴白歪倒在一旁,头发落下挡住了他的脸。
敖夜不禁往前走了一步,忽又停下,一手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裳,手背上青筋暴起。
面具之下,他皱起了眉,竭力压□□内混乱的力量。
刚刚那一瞬间,他的道心乱了。
孔玉抓住佘宴白的一只手,粗鲁地将他扯起,然后拂开他脸上的发,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敖夜,你也不看看剑尊是否能看得上你!人家修得可是无情道,会看得上你?
敖夜抿着唇,竭力平复识海内暴躁的情绪浪潮。
假的,那不是他的阿白。
他的阿白早就死了。
剑尊,这美人是我偶然捉来的,身段极好,要不要试试?孔玉朝敖夜挑了挑眉,笑道,你放心,这美人身受重伤,弱得很。我已经□□了许久,现在又乖又软,保证不会在床上反咬你一口。
敖夜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乱了的道心愈发不稳。
不仅如此,他右耳下痒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见敖夜似无动于衷,孔玉从储物法宝中掏出一朵盛开的莲花丢进佘宴白怀里,又一把将他推下了飞辇,大笑道,阿奴,还不快给剑尊献花。
说罢,他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看着佘宴白跌下去后,才忽然发觉自己演过头了。于是他的笑声便越来越小,脸上嚣张的神情逐渐收敛了几分,看着比刚刚正常了许多,也更像一族的掌管者。
不想孔玉这忽然变化的神情落在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修眼里,便是他此举非同一般,看着是荒唐之举,说不定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大阴谋。
不好,妖皇莫非是见我人族出了个天才,想使美人计坏剑尊的修行?
太恶毒了!那人生得如此貌美,要是真令剑尊动了心可如何是好啊?剑尊他修的是无情,万万不能动情啊。
修竹兄,你是剑尊的师父,你一定要好好叮嘱他,切莫因小失大,为一具红颜枯骨,而白白误了飞升大业啊
叶修竹淡淡一笑,并不搭话。一双眼自佘宴白露出脸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扫过去,落在他柔弱无助的眉眼间,落在他似乎不仅修为尽失还受了重伤的身体上。
跌落之际,许是因为过于惊慌,佘宴白眼里的泪终于落下。
晶莹剔透,如朝露,如雨珠。
一滴、两滴、三滴
他哭了。
敖夜头痛欲裂,右耳根下的东西似乎钻出了皮肉,然后一直往下爬至他的心口,再狠狠地刺入心脏。
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碎裂,不断地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霜华剑从他手中脱落,没有归于他的胸口凝成霜花,也没有往下坠落。
而是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飞至佘宴白脚下,令他踩了一下,然后有惊无险地落入擂台上。
擂台上的结界被人开启,掩住了里头的声音。
佘宴白着一袭宽松的艳丽红衣,血迹未干的手捧着一朵粉白的莲花,踉踉跄跄地走向敖夜。
眼泪仍在流,雾蒙蒙的黑眸盛满了害怕与茫然,红唇却努力勾起,朝他露出一抹靡丽的笑容。
剑尊,给您花佘宴白微微仰头,颤抖着举起双手,欲将花献给身前高大的男人。
见他不接,佘宴白的眼泪流得愈发汹涌,眸光闪动,似是在恐惧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你敖夜的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黑眸从边缘处微微发红。
求您收下花吧,我害怕佘宴白哭着说道,贝齿咬白了红唇,身子一软,便要像孔玉吩咐的那样跪在敖夜的脚边。
别哭敖夜抓住佘宴白的手腕,拉住他差一点就跪下去了的身体,哑声道,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答应你。
似曾相识的话叫佘宴白一怔,缓缓抬起头,透过泪水,却不慎瞥见敖夜右耳下浮现出的黑色魔纹,被头发、面具和衣领挡着,若非他现下的姿势恐怕难以发现。
再仔细看那双眼睛,隐隐发红,且有狂躁暴虐的情绪在里头翻滚这是入魔的前兆,佘宴白目露惊诧。
阿白,是你么?敖夜抖着手摸上佘宴白的脸,用指腹温柔地拭去他眼角滚落的泪。
咔嚓一声,道心破碎,他用了百年、拼了命才修至大乘期的无上修为一朝尽失。
你唤我什么?佘宴白眨去眼中的泪,拧着眉问道。
他记得,自己未曾向这小剑修透露过真名,他怎会如某人一般唤他阿白?
敖夜解开身上的伪装,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上脸上的面具,然后缓缓解开,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庞,那双威严的凤眸里只倒映着佘宴白一人的身影。从看到佘宴白的第一眼起,他就直觉地认为这人就是他的阿白。即便理智一遍遍地告诉他,眼前的人可能是旁人的一个阴谋,但心终究是骗不了人的。
直至将人真真切切地拥在怀里,敖夜终于能确信这就是他的阿白,他独一无二的阿白。
佘宴白死了,他修无情道又何妨。佘宴白若未死,他便是道破入魔又何妨。左右他苟活至今,便是为了他的阿白。
阿夜?
佘宴白愣住,忘记了流泪,也忘记了故作可怜,直起身扑进敖夜的怀里,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
他手上快干的血迹被敖夜脸上的温度融化,尽数印在了他的侧脸上。
这一刻,先前蒙蔽了他们感知的力量终于彻底散去。便是此刻不散,待日后敖夜飞升之际,这冥冥间的束缚也会被打破。而到那时,一个已然修成了无情道的人疯起来,或许会更可怕。
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暗沉,有无数黑沉的云块飞速堆满了天空,隐隐有紫色的雷电显现,一声声闷响犹如天地无奈的叹息。
怎么回事?剑尊要渡劫了,我记得他才至大乘期不久啊
我怎觉得这情况不对呢不好,他的修为在流失!难不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