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钊走到自己的车旁边,躬身观察了一下车头的位置,下午跟陆时琛的车发生碰撞,虽然不太严重,但撞击位置有一处明显的凹陷,还有两处被蹭掉了漆。
看来明天一早要送去4s店修理了,这一送修又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取回车,孟钊坐进车里,打算趁着还能开车的时候,去医院看看周明生老先生。
跟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一样,周明生也是当年孟祥宇一案的刑辩律师,而且,周明生还是陆成泽的大学导师。师徒二人当时强强联手,愣是将一起看似铁板钉钉的案子当场翻了案,让孟祥宇免去了牢狱之灾。
按说周明生跟陆成泽都是他们一家的恩人,但这些年孟钊跟周明生的联系没断过,逢年过节总会去走动走动,而至于陆成泽孟钊总觉得陆时琛身上某种气质就是遗传自他,总让人觉得有种距离感似的。
孟钊去市局附近的超市买了营养品,刚要启动车子,收到了孟若姝发来了一条消息:哥,老孟今晚炖了鱼,让你回来吃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孟若姝对孟祥宇的称呼由爸变成了老孟,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在孟祥宇面前,孟若姝一向被惯得无法无天。
我晚点回,你们先吃,给我留点就成。孟钊回了消息,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发动了车子。
已经过了下班那阵最拥堵的时候,但路上的车也不算太少,孟钊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回忆起当年孟祥宇的那桩案子。
孟钊记得很清楚,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因为跟以前初中的同学在操场上打了一会儿篮球,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因为担心舅舅和舅妈在等自己吃饭,孟钊是一路跑回去的,但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听到了孟若姝的哭声,与此同时,家里笼罩的阴沉气氛也让孟钊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孟钊关了门,这才注意到隔壁卧室里,那哭声好像不止是孟若姝的,舅妈好像也哭了。而孟祥宇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舅舅,孟钊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指了指里屋,怎么了?
孟祥庆这才注意到孟钊进了家门,他没明说,只是摇了摇头,让孟钊先回房里写作业。
那晚孟钊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懂事地没多问,谁知第二天,舅舅孟祥宇就被警察带走,说他有犯罪嫌疑。
孟钊是后来才猜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一向跟他亲近的孟若姝忽然有些抗拒他的靠近,他尝试着问她发生了什么,结果孟若姝神情惊恐地尖叫起来。
孟钊去拘留所看望孟祥宇时,孟祥宇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跟孟钊坦白真相,说孟若姝遭遇了一个成年男人的猥亵。
那天孟若姝刚开学分班,跟班里同学还不熟,放学时其他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孟若姝还待在教室写作业。因为孟祥宇下班时间稍晚,就让孟若姝待在教室里等他来接。
当时有个男孩过来,说班主任叫孟若姝去某个地方说事情,孟若姝误以为那个男孩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便跟着他过去了,到了那个废弃的储藏室才察觉到不对劲,但有个成年男人不由分说把她拉了进去。
孟祥宇下班去接孟若姝,在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在教室后,他赶紧跑出去打听有没有谁看到了孟若姝。
等到赶到的时候,孟若姝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那人撕烂了,孟祥宇扑过去,跟那人撕打起来,而那个人显然身手比他好得多,孟祥宇试图压制那人,但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了。
孟祥宇报案之后,孟若姝在一旁哭得很凶,且抗拒他的靠近,孟祥宇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和安抚应激的小女儿。他只能先带着孟若姝离开案发现场,去找妻子宋宁,在把孟若姝交给刘敏之后重新回到案发现场,没想到却看到刚刚猥亵过孟若姝的那个成年男人惨死在了储藏室里,身上有多处被捅伤的痕迹。
警方赶到之后,在搜索了犯罪现场的证据后,发现现场搜索到的凶器上留有孟祥宇的指纹,且死者身上还有孟祥宇的鞋印,因为证据充分且动机明确,孟祥宇很快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
那之后的一审中,孟祥宇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家里遭遇这样的噩耗,舅妈宋宁很快就病倒了,而年幼的孟若姝也因为那天被猥亵的事情,患上了自抑性失语症,拒绝上学和跟人沟通,于是家里的重担就全部落在了孟钊身上。
孟祥宇的案子一审过后,孟钊实在没办法,才去求了陆时琛的父亲陆成泽,后来二审时,陆成泽和他的导师周明生共同做辩护律师,为孟祥宇做了无罪辩护,最终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让孟祥宇免去了牢狱之灾,但当时真正的杀人凶手至今还在逍遥法外
红灯,孟钊踩了刹车,攥紧了方向盘,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凸起了几根青筋。
高考过后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在第一志愿上填了公安大学,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发生得蹊跷,希望能抓住当年的真凶,但案件发生的时间太过久远,他一直没能找到有效的切入口。
车子停至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孟钊下了车,按照之前师母发来的地址去了住院楼。
孟钊读公安大学时,周明生曾是公大聘请的客座教授,在公大办过几场讲座,孟钊还去听过几次。虽然周明生不算他的老师,但孟钊却一直尊称他一声老师。
这么多年来,周明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短信来关心孟钊的近况,孟钊也乐于将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和他分享,无论是当时被公大录取,还是后来考上了市局,他都在第一时间告知了周明生。
直到前一阵子周明生忽然中风,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对大脑造成太过严重的损害。
孟钊走到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周明生的太太探出头:是小孟啊,来来来快进来,吃饭没?
孟钊把营养品递给她:我吃过了师母。
每次来都带东西,让你不要带了你也不听,师母嗔怪了一声,把他让进来。
因为周明生中风的事情,一直不见老的师母现在看上去也有些疲惫。
周明生老先生正坐在护理院的病床上,见孟钊过来,抬手朝摆了摆:小孟来,了啊。
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毕竟还在恢复中,周明生的腿脚和口舌都不太利索。
孟钊走过去,叫了声老师,又看了看桌上的碗:师母还给您炖了鸡汤啊,这么丰盛。
师母走过来,端起碗一边继续喂周明生喝汤,一边问孟钊:真的吃了?这鸡汤是我刚从家里带过来的,老头子根本吃不了多少,还剩下不少,你一起再吃点吧?
真的吃过了,我就是来看看老师,看起来恢复得挺好的。孟钊看着周明生。这话倒也没说谎,只是还有一些隐秘的情绪没说出口,以前每次他破案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来找老先生聊一会儿。
不仅因为周明生身为博导,人生阅历丰富,能给他提供其他看问题的视角,还因为只要跟周明生聊几句,孟钊就能想到当年高中时最晦暗的那段时光,那会儿都能撑过来,眼下这些情况实在没必要太丧,所有事情最终都能走到拨云见日的那一步。
案子又,遇到,难题了?周明生又喝了几口粥,示意妻子先不要喂了,转而跟孟钊聊起来。
倒也不算什么难题,孟钊说,还在调查,只是遇到了一些突发情况。
尽人事,听天命。周明生抬手拍了拍孟钊的手臂。
周明生动作迟缓,说话费力,见他有些犯困,孟钊不便多叨扰,留了一会儿便要告辞离开了。
出门时,孟钊刚走两步,师母小跑着追了上来:哎小孟,你等等。
孟钊脚步停下,回头看着她问:您慢点,怎么了?
之前我们不是收拾着搬家吗?我从你老师的文件夹里找到了一点跟你舅舅当年案子有关的材料,放在我们这里也没什么用,扔了又怕你用得着,师母把文件袋递给孟钊,今天出门前我想起来这事,就带了过来,打算等你过来了再给你,刚刚又差点忘了。
孟钊接过来,抽出里面的材料看了看,是当年关于孟祥宇的案件资料,其实他托人要过当年孟祥宇案子的资料,师母递来的这份资料不见得有多少用处。
但他还是把材料拿出来翻了翻,道了谢:谢了师母,今天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当年的案子话没说完,材料里掉出了一张纸,32寸大小,上面写满了字。
孟钊躬身把那张纸捡起来,翻过来一看,上面分条缕析地记录着当年的孟祥宇一案的线索。
他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这张纸上记录的内容,而是这字迹有些眼熟,不是周明生的字迹,倒像是陆时琛的字迹。
第17章
说起孟钊为什么熟悉陆时琛的字迹,这还要追溯到高中的时候,当时孟钊用过陆时琛的笔记。
准确地说,他就是因为陆时琛的笔记,才能在距离高考的那半年里一路翻身,最终被提前批公安大学录取。
这是?孟钊捏着那张纸问师母。
哦,这个啊,师母偏过头看了看,这好像是当时一个孩子写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记得那时候明生从学校回来,说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来找他帮忙接一个刑事案子,他那时候已经好久不接案子了,一开始拒绝了,但那男孩每天坐在教室后面,不声不响的。明生看他年纪不大,怕他是逃课过来的,就过去问他到底是什么案子,这才知道了你舅舅的事情。
要说起来,那男孩可是帮了你家的大忙,但说来也奇怪,那男孩帮了忙,还要明生不要跟别人说起他你周老师还真答应他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说出来也没关系了,你猜那男孩是谁?
孟钊的眼神从那张纸上抬起来:是陆叔叔的儿子?
哎哟,你知道啊,师母笑起来,怎么猜到的?
我跟他是高中同学。
亏你周老师还一直觉得自己在保守秘密,原来你知道啊。
那倒没有,孟钊否认道,我也是根据这张纸上的笔迹才认出来的。
那现在还有联系没?要是遇见了可得好好谢谢他,明生当时还跟我说,这陆成泽的儿子性格一点也不像他。
不像么?孟钊脑中出现陆成泽和陆时琛父子俩,不仅那种棱角分明的长相一脉相承,连身上拒人千里的气质都极为相似,天底下哪找这么相似的父子俩,他笑了一声,我倒觉得很像。
那是你没见过年轻时候的陆成泽,师母也跟着笑,那时候的小陆既阳光又健谈,在学校里那可是标准的校草人选,后来可能是因为家庭变故的原因吧,这些年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原来陆叔叔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孟钊附和着。
可不是么,师母笑着问,小陆年轻时带头打赢的那起民工讨薪案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孟钊说。
那是让陆成泽在全国范围内名噪一时的一个大事件,当时一家房地产公司资金链断裂,上千名民工讨薪无果,一夜之间有好几人选择了自杀,而这家公司的董事长背靠权势,买通了当地媒体,硬是将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那还是陆成泽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时候,距今已经近二十多年了,在那个互联网不发达的时代,那些挣扎着的底层农民工根本无法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当地的律师知道对面的势力有多可怕,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彼时陆成泽大学毕业两年,在一家鼎鼎有名的律所工作,他长相标志,气质出众,能力拔尖,在公司受到领导重用,前途一片大好。他还有一个在大学阶段相爱的漂亮妻子,以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可爱儿子,人生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就在陆成泽去外地见客户的那一天,他的人生走向从此发生了改变他无意中得知了当地的这个农民工讨薪事件,在跟妻子商量之后,他在妻子的支持下留在了当地,无偿接手了这个案子。
陆成泽所在的律所自然不同意他的做法,这案子难度大、耗时长,且极有可能报酬低微,市面上任何一家商业公司都不可能接手这样的亏本生意。当年的陆成泽大抵是很傲气的,他干脆地辞掉了那个别人眼中前途无量的好工作,踏上了这条漫漫长征的讨薪之路,这一走就走了八年。
等他终于打赢这场官司,本以为人生从此会一帆风顺,没想到刚回来,本打算一家三口外出郊游,没想到半路却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妻子时辛当场去世,他和儿子陆时琛也被撞成重伤
以前只是对陆成泽这段过往有所耳闻,如今听着师母回忆起当年陆成泽的往事,孟钊顿时觉得有些唏嘘。
原来陆时琛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母亲遭遇车祸身亡,父亲在悲痛之下性情大变,原本应该团聚的三口之家却在一夜之间支离破碎,这样想来,陆时琛如今的性格似乎也有迹可循
这人的境遇啊,真是说不准,你说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呢师母叹了一口气,前些年我还一直说给小陆再介绍一个,他怎么也不同意,一转眼都到了这个年纪,看来就打算这样孤独终老了。
倒也能理解,孟钊说,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爱人。
是啊,何况时辛还是那么好的姑娘对了,小孟你是不是也还没有女朋友?师母说着,大概是觉得这话题太过沉重,又把视线转移到了孟钊身上,拐到了她擅长的话题,我们学校今年新招进来一个女老师,长得可漂亮
一提起给孟钊介绍女朋友的事情,师母开始滔滔不绝,孟钊应付了几句,找了借口落荒而逃。
平心而论,师母给他介绍的女孩其实都不错,但孟钊就是觉得跟人家没话聊,之前碍于师母态度热情不好推拒,他也去见过两次面,但全程如坐针毡,一场相亲下来,感觉比连续24小时不间断破案还累。
打那之后,他就学会了跟师母在这个话题上打太极,任凭师母再怎么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他也没再答应去相亲过。
告别师母后,孟钊走出医院。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拿起那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那张纸,借着车外昏黄的路灯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那张纸上记录的线索并不新鲜,都是当时媒体报道过的内容,更像是关于线索的整理。